eight


    那天後我開始疏離衛晨。


    如果說上次的冷戰是在玩欲迎還拒的把戲,這次,隻有厭惡與疲憊。這個遊戲模式的不公平,耗磨掉我最後一絲柔軟情懷,有時候看著鏡子,我都能看見自己眸底閃爍的冷漠。


    我不要你了,衛晨。


    我,不要你了。


    我賣掉了那輛腳踏車,我不再出現在和他同修的課堂上;我辭去了校刊主編的職務;我每星期兼任3份家教,我把自己的時間排得密密麻麻,我讓自己累得沒有空暇時間這一切的一切,隻因為,我要淡掉他。淡掉,而不是忘記。


    火是我自己點燃的,現在,我再親自澆滅它。


    原來,這並不太難。


    然而同在一個校園裏,怎麽可能會碰不到?有一次看元旦會演的彩排時,衛晨忽然出現,看見我,怔了一下,還是走過來說:好久不見,近來好嗎?


    謝謝,我很好。我轉頭,衝後台忙碌的夕子喊,這麽重的紙箱,我來幫你搬啦。說著匆匆跑過去,將他的氣息隔在遠方。


    一次、兩次、三次我被這樣的偶然訓練得冷血優雅。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


    直到我生日後的第二天。


    生日時被宿舍的姐妹拉出去灌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起來時,腦袋有四個那麽大。


    我捧著頭去打水,途徑一排長長的櫥窗,學校的公告、開展的活動,還有某些學生展出的攝影繪畫作品什麽的都在裏麵。平時都是缺乏人光顧的,不知為何,這天卻有好多人圍著看。


    我好奇地湊過去,看見裏麵擺了幅新的畫。


    大片灰蒙蒙的雨霧裏,兩株樹靜靜地站著,樹枝幹上本該長葉子的地方,卻畫著兩個連體的嬰兒的頭。看上去詭異之極,卻也魅惑之極。


    畫旁有行小字:謹祝芳辰安好。


    沒有署名,然而我已看出作者是誰。


    我太熟悉。有關那人的一切,我都太熟悉。


    我閉起眼睛,覺得自己好象快站不住了,一陣天旋地轉。


    這樣的誘惑


    這樣的誘惑!


    這樣的誘惑,我怎麽受得了?冷掉的那部分血液仿佛活了過來,徑自掙紮著想要燃起,不停地呐喊著一個名字:衛晨,衛晨,那麽愛,那麽愛的衛晨


    我提著水瓶,沒有去水房,也沒有回宿舍,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走著。


    衛晨衛晨,笑一個,我幫你拍照哦。


    衛晨衛晨,天氣那麽好,一起放風箏吧。


    這方空間我多麽熟悉,曾經曆曆在目。我是衛晨的影子,我愛得那麽張揚放肆。


    可我的執著和勇敢呢?為什麽它不在了?


    兩道人影遠遠地出現,我下意識地往樹後躲去,再探頭一看,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走到男生宿舍樓這邊來。


    衛晨拿著書,正在大門處和簡藍低聲說著什麽,果然是和她在一起


    沸騰的血液再度凍結,我抱緊水瓶,愣愣地想著我為什麽會站在這裏,又為什麽要站在這裏。


    走吧,走吧。可是雙腿一步也挪不開。


    簡藍匆匆離去,我靠在樹上低頭看自己的鞋,直到鞋前出現了另一雙鞋。


    一時間,整個世界都仿佛凝固了。我不敢抬頭,怕看見我所期待的,同時,亦是我所抗拒的。


    很長一段沉默後,我聽見他對我說:水房在那邊。


    這麽平常的一句話,辛酸得讓我又想掉眼淚。哦,謝謝,我踉蹌地想要逃離,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我的水瓶,轉身走到前麵。


    我呆了一下,不知為何憑生出一股怨氣,衝上去攔住他喊:不要你,不要你一邊詞不達意一邊伸手去搶我的水瓶。


    在我們的爭執中,水瓶掉到了地上,"哐啷"一聲,砸個粉碎。


    我突地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你說,我不許你再逃,你喜歡我嗎?喜歡我嗎?喜歡我嗎?


    我一連問了3遍,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種難看,混淆了尷尬、措手不及、紊亂以及我看不出的情緒。


    那時間很長,長得讓我仿佛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碎掉,再一點點愈合。然後,不痛了,再怎麽刻骨銘心天荒地老的疼痛,也過去了。


    我歎氣,說:好了,我知道了,我和你以後再沒有關係。你不是說我讓你窒息嗎?我現在把自由還給你,請你也慈悲一點,把平靜還給我,以後不要再做這種曖昧的事。那副畫,你不是畫給我看的,是畫給大家看,畫給你自己看的。衛晨,你是不是認為不得到就不會有失去?這世界上那有那麽便宜的事情?


    再見。


    我轉身,親眼看著地上兩個影子越來越遠,細細長長的,讓我想起畫上的那兩棵樹,和樹上的連體嬰。那分明是某種依戀,卻又是某種決絕。


    再見——再不相見。


    我如此小氣,甚至無法跟他做普通朋友。


    輸了。


    顧明明,徹徹底底輸掉了衛晨。


    亦或是,從來不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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