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年頭沒點迫不得已的理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過過人生。你多有尊嚴多崇高啊,我說幫你怕傷著你,說管你也不行,你他媽走就——”


    “我媽自殺了。”


    少年淡淡的語氣,帶著說不出的疲憊和頹喪,再沒有往日的驕傲和意氣風發。


    鄭朗宴話陡然停了下了,沉著臉去看陸久見。


    察覺到他的視線,陸久見輕輕扯動了下嘴角,牽動著傷口,連帶著心底裏也跟著隱痛。


    “沒死成。為了威脅我跟她去美國,她想我爸一無所有。”


    許久無言。


    鄭朗宴就那麽站著,看陸久見仰靠著玻璃牆壁,抬頭看一眼天空,在烈日下眯了眯眼睛,聲音輕的猶如隔了很遠:“阿宴,我不是不想告訴你,隻是到了這個時候,不知道要怎麽說。以前我會看不起那些成績不好出國混學的人,等落到我頭上,發現我甚至比他們不如,我簡直是倉皇而逃。甚至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回來,我還能不能回來。”


    鄭朗宴站直了一些,聲音暗啞:“你要是不想走就留下。”


    陸久見無力地搖了搖頭:“她如果有事,我做不到心安理得,所以這種事上我沒得選擇。”


    又是一陣靜默。


    陸久見衣領處的扣子開了顆,露出一片白皙裏泛著紅的皮膚。


    他深吸了一口氣,跟著扭頭看向鄭朗宴:“跟你公平競爭的事,我也沒資格參與了。”


    鄭朗宴頓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林俏的事,聲音沉得更深:“她的事你不要想。”


    陸久見這次沒有反駁,黑眸定定地看著鄭朗宴:“林俏很想她爸爸。那個男人以前對她而言是英雄和依靠一樣的存在,突然有一天就離開了,為了個女人。對她和她母親的承諾也再沒了下文緊接著,林俏的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鄭朗宴黑眸沉了沉,死死盯著陸久見,想不明白他怎麽知道的這些,又為什麽這時候要跟他說起。


    “這點上,我們挺像的。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真的有命運,所以讓我把我看過的別人的人生也過了一遍。”


    鄭朗宴拳頭捏緊了些,沉聲問他:“你這話什麽意思?”


    陸久見扯了扯嘴角,問他:“你記不記得去年寒假,我約你去千林島度假?”


    鄭朗宴停了一下,猛然想起,原來他在更早的時候,就提起過那個地方。他當時忙著玩別的,沒有去。


    “後來我自己去了。”陸久見收回目光,仰頭對著烈日,像是回憶一樣,“在海邊,我撿到一部手機。”


    鄭朗宴眉頭深深蹙起,目光死死盯著陸久見。


    “一部款式很老的手機了,連個密碼都沒有設。我本來不打算管,可當時剛好有電話打了過來。”陸久見聲音放輕了一些,像是害怕驚擾了回憶。


    “我也忘了為什麽我要接通那通電話了。聽著那邊女孩的聲音,一句話也不敢回答,就掛斷了。”


    再後來,鬼使神差的,他留下了那部電話。一直帶了回來。


    剛開始,每天都會收到電話,後來就是一天一條短信,說著很日常的事和想念。


    有半年時間裏,他都通過一種隱秘的方式了解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孩的生活。


    感情降溫是一個過程。


    從她發出:“爸爸,媽媽決定要嫁給孔叔叔了。”之後,話就越來越少,再也沒有日常。再之後,最後一條關切的短信過後,再也沒了消息,仿佛徹底的了斷了一樣。


    “多可笑,直到最後,她都覺得那個男人是出了什麽事才不回她,還關切著對方。”陸久見輕嗤了一聲,垂下的眼眸裏卻帶著心疼和自嘲。


    鄭朗宴心底裏猶如掀起驚濤巨浪,震驚得無以複加。


    他忽然想起之前陸久見對他說的“他和林俏的緣分不比他淺”,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稍稍讓自己猶如被猛錘了下的頭腦冷靜了一下,鄭朗宴低聲問:“為什麽沒有回?”


    陸久見抬起手背擦了下嘴角,擦掉一點新的血跡:“我怕她打回來,怕她問。”


    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自責,“現在再想,我也是壞的。或許我應該一開始告訴她,那麽她這半年也許都不用這樣思念和痛苦,過不好現在的生活。”


    “你怎麽知道?”鄭朗宴有些不懂他的篤定。


    “你知道我是怎麽撿到這部手機的嗎?”陸久見抬眼看他,眼底陡然凝結了寒冰,“是那個男人親手丟掉的。林俏的爸爸出軌一個小演員,他們還有了個兒子。這些,我當時親眼看到了。”


    “可她始終不信,覺得那個男人是有苦衷的。”


    烈日照耀下,會讓人陡然生出一絲寒冷的錯覺,如同散去心底的霾一樣抖個激靈。


    鄭朗宴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許久都難以消化陸久見的話。


    他偏頭看著光打在少年的臉上,他的臉色蒼白沒有血色。


    “如果可以,帶林俏去看看吧。也許她沒了執念,也就放下了。你現在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麽想要去當演員。”


    臨走前,陸久見隨手理了理衣領,抬手,猶豫了一下拍在鄭朗宴肩頭:“阿宴,還好,差一點,我就要對她動心了。”


    鄭朗宴我了握拳,隔了會兒,問他:“那個手機呢?”


    陸久見垂著眉眼:“不小心弄丟了。”


    他還想說什麽,陸久見的身影就慢慢晃出去。他對著身後輕輕擺了擺手:“阿宴,你別送我,不然我會覺得,我可能真的回不來了。”


    ——


    林俏一路乘著電梯到了頂樓,到了門口,保安攔住她,說裏麵不對外開放。


    她焦急地解釋了一通也沒說通,等了會兒,陸久見高大清瘦的身影晃了出來。


    林俏看著他,一時無言。


    沒等她沒措辭好,陸久見抬起手,輕輕拍在她的頭頂,淺笑了一下:“我馬上就走,現在別逼問我了吧。阿宴以後會告訴你。”


    也許撒謊。也許不說。陸久見把別的可能性吞了回去。


    林俏原本的話就被堵了回去。想到鄭朗宴之前的反應和之前陸久見聽到出國時落荒而逃的模樣,她抿著唇看陸久見。


    忽視她眼中的探尋,陸久見倏地湊近了一瞬,手還落在她的頭頂,對視了一瞬,很快移開。


    “還好。”


    他牽著嘴角笑了一下,“就差一點,我真的就要喜歡上你了。”


    林俏眼眸難以置信地睜大,反應過來回頭時,少年的衣角剛剛消失在電梯門口。


    陸久見走後,鄭朗宴隔了會兒才出來。一出門,就看到等在那裏的林俏。


    她眼睛裏有慌亂,還有之前留在眼眶裏的晶瑩。


    目光向下,林俏倔強地站著,左邊腳踝腫了一圈。


    鄭朗宴眉頭立刻皺起,想到陸久見的話,他的眸色沉了沉,走過去,沒等林俏反應過來就抱起她,嗓音沉著,繃著臉責備:“不是說讓你別跟來?”


    第二十六章


    酒店套房裏。


    林俏坐在床沿, 腿上搭了個抱枕, 修長白皙的腿向前伸著, 一條小腿搭在鄭朗宴腿上。


    鄭朗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手攥著她腫脹的腳踝,另一手按壓著冰袋在給她冰敷。


    陽光從窗子照進來,打在少年的側臉上。他低垂著眉眼,看不出悲傷, 隻一副認真模樣。


    林俏抓緊抱枕,疼痛也沒有趕走鄭朗宴的手帶來的觸覺。


    她臉頰有些發燙,看他一下就會很快躲開。腦子裏思緒有些混亂,很久都沒有想好要跟他說些什麽話。


    “鄭朗宴……”


    想了好久,林俏才終於開口, 輕輕喊了他一聲。


    “嗯?”鄭朗宴輕輕應了一聲, 沒有看她,垂著眸一副認真模樣, 聲音低沉清冷, 壓抑著讓自己冷靜下來,“阿見的事就別問了, 他今天要走的事我也是才知道。之前, ”


    鄭朗宴說到這裏停了一下,很快繼續手裏的動作,“之前你不小心弄掉他的書, 我以為他出國起碼也要很久, 等到高考。沒想到他早都做完了。”


    林俏於是抿著嘴, 看著他,再說不出話。


    隔了會兒,鄭朗宴輕輕捏了捏她的腳踝,她疼的瑟縮了一下。


    他終於抬起頭看她:“等下我送你去醫院看下,還好沒有傷到骨頭,養幾天能好。”


    林俏紅著臉應了一下,跟著馬上搖頭:“不用這麽麻煩了,我感覺好多了,你今天生日,大家都在等你。”


    鄭朗宴微微蹙眉,一副生悶氣的模樣,抬手,想了半天,還是不舍得,隻輕輕拿指尖點了她額頭一下。


    “你現在這麽能逞能,之前走路怎麽不小心點?”


    林俏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冤枉:“我是為了追你們……而且是鞋太高了。”


    “那你穿那麽高幹什麽?”鄭朗宴避開前一個話題,終於微微翹了翹唇角,挑眉看她,“我還會嫌你矮不成?”


    林俏抿著唇看著他,很認真的辯解:“鄭朗宴,我168。”


    哪裏矮?


    林俏咬咬唇,沒有說出後半句話。


    “嘖,”鄭朗宴登時被她逗笑了。抓著她的腳踝輕輕放下,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為了身高認真較勁的模樣,“林俏,你跟我這麽久,能不能學著我謙虛點?186的我驕傲了麽?”


    林俏一下被鄭朗宴哽住了。本來不愛在這些事情上跟別人理論的她感覺自尊和智商都被挑戰了一樣,大眼睛望著鄭朗宴,一板一眼的說,“我今年才16歲。”


    以後說不定還會長。


    “我也不是六十好吧?”鄭朗宴這下徹底被林俏逗笑了。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沒有提剛剛不愉快的事,好像現在逗逗貧,就不用麵對明天的所有風言風語。


    鄭朗宴站起身,去收拾身邊的用品,一邊看著林俏泛著紅的臉頰,揶揄她:“誰還不是16歲怎麽的?”說到這,他若有所思的停了一下,補了句,“哦不對,我今天17歲了。那確實是你比較厲害一點。”


    一瞬間,林俏的臉更加紅了。


    她抓著枕頭往下移了移,好像遮住身體裸露的部分,就能忽視男生背著光讓人目眩的笑意和眼神一樣。


    鄭朗宴收好東西放在一旁,他往外挪了挪。眼睛離不開此刻明顯害羞又氣急的林俏,看著她紅著臉的模樣,隻覺得心都要化了。


    溶在剛剛因為陸久見的話被攪碎了的心疼裏,讓人更憐更愛。


    “林俏。”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鄭朗宴喊她名字,往前邁了一步,腦海裏隻想著靠得更近,上半身緩緩湊近林俏。


    林俏抓緊枕頭,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腿動了一下,卻不小心牽動了腫脹的腳,她疼得“嘶”了一聲。


    鄭朗宴回過神來,頓時緊張地上去要查看,結果因為剛剛前傾姿勢,腳下一急不小心被一旁的椅子腿絆到,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林俏身上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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