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之前便已經被特別交代過,所以所有的檢驗報告都沒有被交到夏子蒔的手上,而是由門診的檢查醫生直接通過電腦,傳到了住院部主治醫生的手裏,而不知是真是假,主治醫生對於夏子蒔的詢問皆是保持著不錯的態度,一直說夏鎮的情況並不嚴重。


    可心理的壓迫到底一直存在。


    就像是一把懸而未決的刀一直吊掛在夏子蒔的頭上,不知何時,它便會突然落下,將所有的一切盡數斬斷。


    夏子蒔身心俱疲地在外頭的茶水間用熱水洗了把臉,鏡子中,許是因著頭頂慘白的日光燈的映照,所以她的樣子看上去格外不好。


    除去麵上的毫無血色以外,她的眼底還帶著濃濃的青黑,便連唇上都是毫無血色的一片慘白,仿若下一秒便會徹底暈過去一般。


    她無力地揉了揉臉頰,幾秒鍾後,夏子蒔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茶水間中走了出去,想要回去夏鎮所在的病房,可沒想到的是,一進門,她便看見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魏荇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此時的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不知是不是因為衣服的原因,他看上去也消瘦了不少,側臉的線條越發深邃明顯,而瞧見夏子蒔進來,他立刻便將目光看向了她。


    漆黑的眼眸中滲出點點的慌亂與無措,仿佛是一個做錯了事情被抓得正著的少年。


    而夏子蒔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看見他。


    她微微頓了頓,幾秒鍾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怎麽在這裏?”


    “我……”


    “是我叫這小子來的。”下一刻,夏鎮便已經主動將話接了過去,中氣十足地說道:“你今天回家去好好休息吧,我喊了魏荇過來帶你走,我一個人在醫院沒什麽事情的。”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你今天要是再不回家去,恐怕明天,我旁邊就得擺張病床躺你了。”夏鎮麵色黑沉地打斷了夏子蒔的話,眼中滿是不容反駁的威嚴。


    這兩天時間,夏子蒔都沒怎麽回家,因為擔心夏鎮的身體情況,所以她基本都是睡在醫院裏。


    可是醫院本來就不是個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


    夏子蒔的睡眠淺,經常護士在門外走過一陣便能讓她清醒過來,所以幾次三番下,她便成了現在這幅黑眼圈濃重的樣子。


    就像是夏鎮說的,再這樣下去,夏子蒔也就直接可以成為真正的病人了。


    夏鎮語重心長地開解道;“已經好幾天了,你一直在醫院也沒怎麽去外麵走動過,這樣好人都要憋出病來的。”


    “其實你對我現在沒什麽好擔心的,我已經聽你的話願意配合醫生檢查治療了,接下來不管怎麽樣,外公都會好好堅強支撐,可你要是倒下了,才是真的要了我的命……”


    “外公知道,今天你好像要去參加一個同學聚餐的對不對?這樣吧,你現在就跟魏荇回家好好睡一覺,晚上再開開心心地玩一玩,和朋友聊聊天,等你放鬆點了,再回醫院來照顧我。”


    “……但是您一個人在醫院裏,我有些不放心。”夏子蒔也垂了眼眸,聲音輕輕地說道。


    可是這回話語中,她已經不再像是之前那樣堅決。


    夏鎮的話說動了她,這是十分明顯的。


    於是聽出了苗頭的夏鎮立刻看了魏荇一眼,指望著他也能說上一兩句,可是很明顯,他實在是高看了魏荇的語言能力。


    平時哪怕是好好地麵對夏子蒔,他都能結結巴巴上半天,就更不用說是現在了。


    從看見夏子蒔的第一眼開始,魏荇的腦子中便像是塞滿了那天在粥鋪時的情景,於是在夏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中,他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我,我覺得,夏,夏老頭說得……對……”


    ……


    夏鎮無語地按了按腦袋。


    這都叫什麽亂七八糟的話啊?


    他頭疼地不再去看魏荇,而站在一邊,夏子蒔自然也將夏鎮與魏荇的小動作都看在了眼裏,於是不知怎麽,她原本沉重的內心便突然輕鬆了一些。


    夏鎮自從住院後,精神與力氣便一直很好,今天與魏荇插科打諢時,他的麵色也帶著紅潤,看上去就和以前一模一樣。她控製不住地軟了軟心房,下一刻,就在魏荇很想死地暗自懊惱時,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幾不可聞——


    “好,外公,我跟著魏荇回去。”


    *


    ——我跟著魏荇回去。


    要說這句話是魏荇今年聽過最動聽的話語,那應該都不為過!


    他萬萬沒想到一向固執的夏子蒔竟然會願意跟著她從醫院中出來,一路坐在出租車上,他的表情都如夢似幻,而這樣的狀態,直到進了夏家才終於稍稍好轉。


    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的位置,傻呆呆地希望能再多看夏子蒔一眼,而奇怪的是,夏子蒔進了房間後,也沒著急上樓。


    她將手中的鑰匙放在了一邊的櫃子上,轉而卻是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這才將眼睛對上了他,語氣淡淡地問道:“我能問你點事情嗎?”


    仔細算來,這應該是上回粥鋪的事情發生後,夏子蒔第二次主動和他說話。


    第一次在醫院時被夏老頭截了話頭,這一次,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一聽夏子蒔這麽說,魏荇便立刻點了點頭:“可以的!”


    “你之前和我外公說了什麽,才讓他願意配合了醫院的檢查與治療?”


    這是夏子蒔這段時間一直埋在心底的疑問,現在,她對著魏荇直接問了出來。


    而聽著夏子蒔的話,魏荇的麵上也稍稍頓了頓,隻是很快地,他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我隻是和夏老頭說,讓他放心,哪怕是他之後在醫院治病,不能照顧你,我也會好好地陪在你的身邊,一直照顧你。”


    所有人,哪怕是夏子蒔都不知道之前夏鎮為什麽拒絕配合醫生的治療。


    其實對於在自己的身體情況,夏鎮是第一個發現不對勁的人,之前他之所以一直沒去醫院處理自己的病情,原因歸根結底,其實還是出在了夏子蒔的身上。


    他了解夏子蒔,知道她是個心思重且偏執個性的人,所以夏鎮不想夏子蒔為了以前的事情,去做出一些不好的報複行為,想要守在夏子蒔的身邊,夏鎮也是希望能避免她去做一些錯事。


    而魏荇也是因為知道夏鎮所顧慮的一切,所以那天晚上,他才會去找夏鎮,和他去說那一番話。


    魏荇答應夏鎮,在他因為病情身不由己,要待在醫院中,沒辦法陪在夏子蒔的身邊的這段時間裏,他會去代替他,好好地守護夏子蒔,看著她,不叫她做一些過激的傻事。


    隻是這些話,魏荇並沒有全部告訴夏子蒔。


    他隱晦地瞞下了一些內容,隻是看著夏子蒔說道:“其實夏老頭之所以不願意接受治療,還是因為他擔心一旦自己要開始治病,就要一直待在醫院裏,你會沒人照顧,可是我跟他做了保證,所以他也就放了心。”


    “……我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原因……”夏子蒔慘白了臉色。


    她之前和夏鎮為了治病吵了許多次,可是那時,她卻從沒想過,原來外公之所以不願意治療,根本的原因竟然是為了她?


    夏子蒔顫抖著紅了眼眶,手心一片冰涼。


    魏荇一看夏子蒔這樣便著急地快要頭頂冒煙。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跑上前去,可是他卻又擔心自己要是離夏子蒔近了,她可能要不開心。


    於是躊躇下,他進退兩難地將腳下的地板都要磨出火來,隻是下一刻,夏子蒔便已經抬起了頭,重新將目光看向了他。


    這一次,她的眼睛中已經帶上了真真切切的感謝:“魏荇,我很感激你,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你救了我外公的命,就是救了我的命。”


    “哥你別這麽說,這段時間你在醫院,我也一直沒幫上什麽忙……是你辛苦了才對。”魏荇連忙慌亂地說道,隻是話語中,他的眼底卻有些心虛。


    而這些話聽在夏子蒔的耳中,也忍不住叫她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其實這兩天時間裏,魏荇每天都有來醫院中,隻是他以為她不知道而已。


    就像是特別選好了時間,他總會在她已經入睡時過來,而後,魏荇便會默默地搬上一張椅子,小心地坐在一邊守著夏子蒔睡覺,有時門外如果忽然傳來了護士的腳步聲,或者是病人家屬的說話聲,他便會擔心吵到夏子蒔睡覺一般,輕輕地用手將夏子蒔的耳朵捂上。


    仿佛這樣便能阻隔掉那些噪音的進入。


    而這些小動作,魏荇都以為夏子蒔並不知道,可其實,她都記在了心裏。


    此時,她並沒有去拆穿一切,隻是默默垂了眼眸,斂下了眼底的所有溫情,而站在一邊,魏荇忍不住地攥緊了衣角,不知為何竟然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許久後,他才看著夏子蒔問道:“哥,你一會去休息之後,晚上的同學聚餐還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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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開除


    在醫院時, 夏鎮便已經提過同學聚會的事情, 此時魏荇再問起,頗有些擔心夏子蒔不願意去的意思, 隻是這是之前便答應的事情,況且現在外公的情況也還可以, 夏子蒔自然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她輕輕搖了搖頭, 和魏荇確認了一遍晚上的一些信息:“我會過去的,是晚上六點這個時間,沒錯的吧?”


    “對!”魏荇一聽便立刻點了點頭, 話語間眼眸中更是微微發亮。


    仿佛夏子蒔不是參加同學聚會,而是跟他去聚會一樣。


    如果夏子蒔仔細觀察,此時便能發現其中的端倪,隻是連日來太過沉重的疲憊叫她鬆散了心神。


    她揉了揉酸疼的太陽,在得到魏荇肯定的答案後,便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向著樓上自己的房間走去, 而等洗過澡後, 夏子蒔便換上了睡衣躺到了床上。


    許是之前和魏荇的那些聊天叫她稍稍放鬆了一些情緒, 不過剛粘上柔軟的床榻,鋪天蓋地的濃重睡意便已經排山倒海而來。


    夏子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多長的時間, 恍惚中, 她就像是陷在了一團柔軟的雲朵中, 四肢飄飄悠悠, 找不到任何的著力點。


    等等再次醒來時, 窗外的天空也已經微微暗淡。


    此時是下午五點鍾,與夏子蒔之前計劃好要出門的時間隻差一個小時。


    她疲憊地揉了揉還有些酸澀的眼睛,下一刻便也沒有賴床地很快爬了起來,換上了整潔幹淨的衣服。


    這時樓下已經沒了魏荇的身影,應該是在她睡著的時候他便已經離開,此時客廳中空空蕩蕩,安靜萬分。


    夏子蒔一步步地從樓上走了下來,等打車趕到聚餐的地點時,便已經差不多到了約定好的時間。


    這次聚會,他們將地點設置在了一個同學的家中,夏子蒔以往也和他十分相熟,知道他叫劉峰,知道他與她同歲,可那時她對這個男生的印象隻基本停留在,他的為人十分熱情,喜歡交朋友上,但現在,按照地址找過來後,夏子蒔也暗暗感歎……


    沒想到他家竟然還那麽有錢。


    這樣的別墅規模,幾乎都可以和魏荇家相提並論了。


    夏子蒔忍不住站在門前再次將眼前的房子重新看了幾眼,也就在這時,房子的主人已經發現了她!


    “夏子蒔,你什麽時候來的啊!”劉峰本來是打開門想到院子裏摘幾朵小花用來裝飾花瓶的,可沒想到,一出來,他便已經先看見了夏子蒔,於是一陣驚喜後,他立刻跑到了她的跟前。


    而從夏子蒔休學之後,兩人也已經許久沒有見麵,此時聽著他的話語,夏子蒔微微笑了笑後也想回答,可不等開口,劉峰便又疑惑地打斷了夏子蒔的話語:“對了,魏荇沒和你一起來嗎?”


    “……魏荇?”


    “是啊,魏荇啊,我以為你們今天應該會一起過來的。”劉峰還滿臉的單純微笑,仿佛沒覺得自己的話裏有什麽毛病。


    可夏子蒔卻說不出話來。


    魏荇……他為什麽要來?


    夏子蒔奇怪地擰著眉,而很快地,一個有些不好的猜想便已經湧上了她的腦袋,但下一刻,還沒等她開口詢問,身後便已經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


    原本站在夏子蒔麵前的劉峰,唇角的微笑立刻更大了一些;“誒,魏荇,你怎麽現在才來,夏子蒔都到了!”


    “……抱歉,路上買材料耽誤了一些時間。”魏荇略帶幹澀的聲音很快傳來,許是之前剛經過奔跑,所以他還帶著微微的喘/息。


    不知是不是錯覺,夏子蒔雖然沒回過頭,可她卻覺得魏荇像是下意識地靠近了她一些,仿佛想要和她說話。


    夏子蒔的脊背微微僵了僵,而這時,也許是聽見了動靜,一大堆熟悉的同學已經歡呼著從房間中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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