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張文峰,即便是在法庭這樣嚴肅的場合,大家也難掩八卦之心,何況,他們都比較好奇,在庭審中屢屢有驚人之舉的辯護人,為什麽會從這個問題切入對張文峰的詢問,他們對張文峰的回答充滿了期待。


    張文峰抿抿嘴唇,遲疑片刻,說道,“我當時心裏挺亂的,擔心那是真的,但又怕冤枉了我媳婦兒。再說,陳義江的案子剛發生,偵破任務很重,我成天成宿在隊裏加班,也顧不上家裏那些事兒——”


    “你當時想過沒有,如果你懷疑的事兒是真的,你會怎麽做?”楊毅不失時機地問。


    “我能不想嗎?”張文峰麵露苦笑,“可是想來想去,我也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


    “是,當時心裏——特矛盾。”張文峰頓了頓,看了一眼楊毅說道,嘴角泛出一絲苦笑,“那血性勁兒上來,我恨不得立馬就和她分了,可是下一分鍾,我又舍不得,反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賤。”


    旁聽席上的人都豎耳聆聽,麵色凝重,沒有一個人覺得張文峰的話可笑。


    楊毅籲了口氣,打量著張文峰繼續問道,“你當時——恨你的妻子嗎?”


    “恨,又不恨。”張文峰長歎一聲,“要是對這種事兒都沒有恨意,那還算老爺們兒嗎?但就像剛才說的一樣,我前一分鍾還恨著呢,可後一分鍾又不恨了,我就想,是不是我做人有什麽毛病啊,本來好好的兩個人,怎麽能出這種事兒呢?說實話,原本我就對老婆有愧疚感,大家也都清楚我們那工作,照顧家就甭想了,趕上案子,晚上能回家睡覺都是奢望。總之,那一段兒我腦子裏就像漿糊似的,都亂成一團了,幸虧趕上手邊有案子,多少還能讓我分分心。”


    張文峰的話在旁聽席上很多偵查員的心裏產生了共鳴,大家議論聲再起。


    楊毅望著張文峰,緩緩點頭,問道,“那你和你的妻子交流過這件事兒嗎?”


    “沒有,”張文峰苦笑著搖搖頭,“一是當時忙著案子,沒時間;再說,這種事兒怎麽交流?我又沒有確實的證據,隻是隱約有感覺,萬一真冤枉了我老婆呢,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你那個時候還在想著把日子過下去?”


    張文峰遲疑一下,點點頭,“沒錯兒。”


    楊毅略微皺了皺眉,想了想,對張文峰說,“我們還回到最初的問題,你是個刑警,行動力很強,既然你已經產生了懷疑,就沒想著做什麽來澄清一下疑慮嗎?”


    張文峰深吸一口氣,“我做了。”


    “做了?具體做了什麽?”


    “我找了我的一個朋友,讓他幫著我盯盯我的老婆。”張文峰說。


    此話一出,旁聽席上一片驚詫聲。參加旁聽的大多數人對案件的細節並不清楚,聽張文峰這麽講,都感到匪夷所思。


    “你想達到什麽目的?”楊毅追問。


    “我想確定一下他們兩個是否有奸情。”張文峰麵無表情。


    “盯盯——這是你剛才用的詞,具體是什麽含義?”


    張文峰琢磨了一下,回答道,“我剛才說了,我們的工作就是經常不能著家,我估計,正是我不在家的時候給他們創造了機會,所以,我找我的朋友,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盯盯我老婆,看他們是否——”說到這兒,張文峰說不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找了一個人盯你妻子的梢,對嗎?”


    “對。”張文峰點點頭。


    旁聽席再次響起小聲的議論。


    楊毅瞥了瞥旁聽席,又把目光投向了張文峰,問道,“你所謂的找朋友盯梢,有什麽結果嗎?”


    張文峰怔了怔,繼而苦笑著搖搖頭,說,“要是沒有結果,我今天也不用站在這兒了。”


    “你的意思是說,有結果?”楊毅緊緊盯著張文峰。


    “對。”張文峰回答。


    “具體是什麽結果?”楊毅追問。


    張文峰歎了口氣,遲疑著說道,“他發現,我老婆和那個人幽會。”


    “幽會?具體的含義是什麽?”


    張文峰咬著嘴唇,臉憋得微微發紅,皺了皺眉說,“可能很多人都清楚,在南五環外有一片場地,是有名的車震聖地——”


    顯然,旁聽席上的很多人都聽說過那個對方,張文峰這麽一說,腦子快的人就猜測到案發地可能是“車震聖地”,不由得對案情產生了更大的興趣,嗡嗡聲再次響成一片。


    “肅靜。”審判長不得不維持秩序,他多少有些好奇,楊毅如此迂回,究竟想達到什麽目的。但楊毅的詢問的確都圍繞著案情,他又沒有理由製止。


    “你是說,你妻子和本案的另一個受害人是在那個場地——被稱作車震聖地的地方——”楊毅欲言又止。


    “對。”張文峰再次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明白了,”楊毅緩緩點頭,“這是哪一天,你還記得嗎?”


    “去年的11月21號晚上。”張文峰不假思索地說。


    “也就是你被指控殺害他們倆的那一天,對嗎?”


    “對,就是那天。”


    “好,讓我們回到那一天。”楊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聽席上的展鵬,然後對張文峰說,“經過幾次庭審,控方先後出示了六份訊問筆錄,其中都包含著那天事情發生的經過,但筆錄並沒有當庭宣讀,控方隻是播放了兩段審訊錄像的片段。在庭審中,你一直否認那些供述是你真實的意思表示——”


    “當然不是,那些審訊都是刑訊逼供的結果。”


    “這麽說,筆錄上記載的,就不是事實?”


    “不是,絕對不是,都是他們事先編好了,讓我按照那個口徑說的。”


    “嗯,有關刑訊逼供的情節,我們一會兒再說。”楊毅頓了頓,看著張文峰說道,“那事實到底是什麽,你現在能說嗎?”


    “能。”張文峰點頭。


    “好,我們從頭來——”楊毅籲了口氣,“你朋友發現兩位受害人去了車震聖地,然後呢?”


    “他給我打了電話,向我說了這個消息。”


    “然後呢?”


    “那天我在隊裏值班,接到電話就開車趕過去了。”


    “繼續。”


    “在路邊我碰到我朋友了,他和我說,他們兩個還在裏邊,我就準備進去。他要陪我,被我拒絕了。”


    “你為什麽拒絕你朋友的陪同?”


    “還不夠丟人啊?”張文峰長歎一聲,沉默片刻才接著說道,“沒錯兒,我們一直等這樣的機會,就是想現場捉奸,但事到臨頭,我實在沒臉讓他陪我進去,就自己進去了,就算再好的朋友,我也不想讓他看到那一幕。”


    “所謂自己進去,就是指你開著車獨自進了那片場地,對嗎?”


    “對。”


    “你的那位朋友,他當時是什麽反應?”


    “他——”張文峰蹙蹙眉,“他看起來對我挺擔心的,和我說了好幾遍別衝動之類的話,我本來腦子還特別亂,因為我沒想清楚進去之後要做啥,他這麽一說,我倒清醒了,明白我要做什麽。”


    “具體是指——”


    “我要和他們——尤其是和我老婆談談,今後我們該如何相處——”


    “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確定,我隱隱約約感覺自己需要他們給我一個解釋——一個是我老婆,一個是我上學時最好的兄弟,我開車往裏邊走的時候還想,被我抓了現行,他們沒有任何借口,我倒要想問問他們,如果我老婆喜歡那個人,我們就一刀兩斷,如果她能回心轉意,我們回去再商量自己的事兒。”


    “按當時的情形,你不應該是很憤怒嗎?”


    “我的確很憤怒,但我也說了,一個是我老婆,一個是曾經最好的兄弟,我心裏空落落地疼——”


    “你就沒想著報複他們,對他們動粗?”


    “假如隻有男的一個,沒準兒會發生點兒啥,但有我老婆在,那個念頭我連想都沒想過。”


    “為什麽?”


    張文峰白了白楊毅,歎息著說,“那畢竟是和我一張床睡過好多年的人,和自己的老婆動粗,那還算個爺們兒嗎?”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想和他們打架或吵架,對嗎?”


    “當然沒有,我隻是想抓現行,然後談談。”張文峰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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