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環湖而建,湖邊有個以前的老國有賓館改建的酒樓,古色古香,最有名就是魚羹,老父親是地道的京城人,平常不太吃得慣南方的甜口,卻偏偏喜歡這道魚羹,每次來都會來吃。


    南嘉樹從設計院接到他,就直接開車過來。好在並不是周末,沒有定位子也恰巧有空出臨窗的雅座。快過年了,湖上有燈,很漂亮。


    父子兩個落座,喝了兩口熱龍井,聊起樊津。南嘉樹沒有把二次勘察的事告訴老父親,畢竟,他是甲方委托,在勘察結果沒出來前,還是不要去挑戰客戶的神經。


    “嘉樹,”南也瞻放下茶盅,“我有件事要問你。”


    “您說。”


    “這次苗伊為什麽不願意給我做隨身口譯?”


    南嘉樹一愣,“您找她了??”


    “嗯,”南也瞻輕輕點點頭,“我特意提她的名字,結果遠油還是派了別人來。”


    “哦。”


    兒子答應了一聲,低頭,手指轉了下茶盅,並沒有端起來。


    “你不是說回頭再跟我解釋為什麽我不能帶她去美國,現在咱爺倆有空兒了,解釋吧。”


    老父親從來不會過問他的私生活,說有你媽一個人這事的關注度就足夠了,再多,就糊了。現在,老爺子顯然話裏有話,南嘉樹想笑了一下,沒笑出來,聽到那小丫頭的名字,就一點勁兒都沒有。


    見他端起來喝茶,沒吭聲,南也瞻搖搖頭,“也好。”


    南嘉樹瞥老爹一眼,無奈地敷衍一句,“什麽就也好?”


    “你跟那個小丫頭啊,不在一起也好。”


    嗯?南嘉樹一皺眉,“為什麽?您不是很喜歡她麽?”


    “是,可你們差得太多了,做同事,很好;做兒媳,不行。”


    老爹居然還認真說起來了,南嘉樹有點好笑,不說別的,陪他聊天吧,“比你跟我媽差得還多啊?不是互補麽。”


    “可你們倆根本就不在一個維度上,怎麽補?”


    “您什麽意思?”


    “跟那個孩子在一起工作了幾天,我發現她專業非常強。”似乎沒有繼續上一個話題,老父親誇起她來,“可以說我活了六十多歲,沒有見過這麽小的年紀、這麽好的同傳;二,她很冷靜,不管討論多激烈、工作量多大,都不能打亂她的步調,她的冷靜甚至可以讓我的思路都清晰起來。最後,也最重要的是:不論做什麽,她都會盡幾倍的力量,不容一丁點兒的錯。所以,我很欣賞她。”


    南嘉樹隨口道,“她是優秀,在遠油和同傳界很出名的。平常她是不做隨身交傳的,上次就因為是您,她才跟著的。”


    果然,老父親沒有隨之點頭,反問道,“你不覺得她這麽小的年紀,跟我剛才說的這些特征不符嗎?”


    “您什麽意思?”


    “天才少年我見過,十幾歲就拿到博士學位的不乏其人,可她不是,她不是靠天分,是靠勤奮,而且是持續了很多年、很堅定的勤奮。這個,我說小小年紀根本做不到,但是你也能說她就是懂事。不過,她的那種冷靜,”


    南也瞻說著停頓了一下,“那不是冷靜啊,那是害怕。怕到最後,到了一種大不了就死的境界。所以,什麽都嚇不到她。你怎麽能嚇到一個隨時準備死在這件事上的人?而且,她做事太過用力,不容錯,執著得已經超出了專業的範圍。至少超出了她這個年紀的範圍。那樣子,像是根本沒退路。”


    “她就是膽兒小……”南嘉樹眉頭越皺越深,輕聲應了一句,忽然覺得不對!“爸,您是說……”


    “我是說,這很可能是個受過心理重創的孩子。”


    說到這裏,服務生進來上菜,布粥。等服務生退出去,南嘉樹才又急問,“重創??她是受過不少苦,十四歲父母離異,一直跟著姥姥過日子,這些不至於就……”


    “如果隻是這些,那可能她的父母對她影響很大。他們為什麽離婚?”


    南嘉樹卡了殼,是啊,苗苗兒不喜歡提,他就不提,怎麽從來也沒想過她父母為什麽離婚?離就離了,怎麽兩個人都把她給扔了??


    “這種人會把自己保護得很緊,自卑與自尊都非常強,不容易走近。而你啊,兒子,你的人生到今天是太順了,不存在交集,所以我覺得你們在一起很難。本來這次來我是想先看看苗伊的,誰知你們分開的速度竟然還是比我想的要快。”


    談話終於又停在這個南嘉樹無法解釋的結果上,看著老父親喝魚羹,他一動不動……


    “爸,”


    “嗯,”


    “就是她。”


    南也瞻沒吭聲。


    “爸?”


    “我聽見了。你不用跟我宣誓,這不是考試、拿項目,不需要勢在必得的氣勢,需要的,可能正好相反。”


    ……


    從江州設計院的招待賓館出來,已經快十一點了。


    南嘉樹大步匆匆,剛上車,電話響了。


    “老南,”


    背景很嘈雜,不過蔣航宇的聲音很清晰,南嘉樹答,“說。”


    “我看見苗伊了。”


    “哦。”南嘉樹邊答應著,邊啟動了車。


    “我是說:我正看著她。”


    “嗯。”南嘉樹本沒覺得怎樣,忽然一眼看到液晶板上顯示的時間,夜裏十一點一刻,心一下揪起來,“她在哪兒?你在哪兒正看著她??”


    “在鈴鐺吧。”話筒那邊頓了一下,“她跟羅樸在一起。”


    第96章


    “喂!嘉樹!南嘉樹!!我車就在高速路口底下, 等著你啊, 別急著往裏飆!”


    嚴棟對著電話錄音又心急火燎吼了一通,掛掉電話轉過身就衝著蔣航宇咆哮,“你他媽的!腦子真是被驢踢了!今天要出了事,先特麽打死你!”


    蔣航宇已經被罵了一路了, 現在更不敢回嘴,人也懵,老南真出了事, 別說哥兒幾個, 他自己也得把自己打死。


    這件事真特麽寸!


    今天忙到七點多才從院裏回來,回到家就餓肚子,自從老南兩口子分手,他連個打掃剩飯的地方都沒有,叫個外賣吃了, 無聊打遊戲。十點多的時候, 嚴棟打電話過來,說有朋友一起去喝酒,竟然就是羅樸的鈴鐺吧,問他去不去瞧瞧?


    一聽這名字,蔣航宇就特麽冒火!當然也有點發怵, 綜合下來產生一種越抵觸越想靠近的強烈驅動,再說玩對抗的時候都帶著麵具,除了他和老南,誰認得誰啊, 馬上換衣服就走!


    結果這一去,酒沒喝兩口就看見一個身影。雪青色短裙,白色蓬蓬短袖,白色的小圍裙,頭上雪青的小頭巾紮著劉海,長發卷起了波浪搭在肩頭襯著漂亮的鎖骨,豐滿迷人的胸口;巴伐利亞的長裙被修得這麽短,露出雪白纖細的雙腿,踩著黑色粗跟鞋,越發長得不像話,有種芭比娃娃的夢幻比例感。


    認識她這麽長時間,從來沒見小嫂子穿得這麽出挑、性/感,而且化了妝,酒吧昏暗的燈光下,依然能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


    看著她站在吧台邊碩大的酒桶邊熟練地打酒,蔣航宇好一陣愣,正不知所以,旁邊管理室的門開了,走出大光頭的羅樸!本來一臉土匪相,看見女孩立刻帶了笑,兩個人說話,酒屋嘈雜,他彎腰低頭在她耳邊。不知在說什麽,這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而女孩,淡淡的笑容,特別可愛。


    胸口一股火衝上來,醋炸天!於是,拿起電話就撥了過去。


    就特麽嘴賤了。


    “她跟羅樸在一起。”


    沒等他再說第二句,那邊電話就掛了。蔣航宇馬上就意識到錯了,想補救,可老南是什麽人?他早就說過,第一反應、第一手數據才是最真實的,他想再圓都不敢。趕緊就告訴嚴棟,哥兒兩個丟下酒杯就往城外去。


    電話也打了,路卡也設了,嚴棟靠在車邊豎起皮衣領子,一臉陰沉。


    “他怎麽樣?”


    “我都酸了,就別說老南了。”蔣航宇陪在一邊,有點哆嗦。


    “你特麽就是沒事找事!”


    嚴棟真咬牙。這都是什麽特麽的事!當了這麽多年獨行俠之後,嘉樹總算有女朋友了,還不隻是女朋友,人家張口就是“我小媳婦兒”,“媳婦兒”倆字定位,一個“小”字奴性十足,連個評價的餘地都不給他們留。


    生日宴上大塊頭擺出一副家庭婦男的樣兒表白得那叫一個肉麻,喝多了,滿世界嚷嚷找他的“苗苗兒”,抱著就往樓上去,第二天說要去尋寶,結果這貨十點多才把房門打開,精神十足,還尋什麽寶?什麽也不如“小媳婦兒”寶貝!沒皮沒臉的,從樓下把早餐給人家端到了床上。哥兒幾個都說,這世上大男人肯定是少了一個,多了一個有妻萬事足的事兒爹,也行。


    誰知剛過完生日回來,兩個人就分手了。


    確切點說是他被踹了。


    這事邪門。不是說南嘉樹就不能分手,他分手的女朋友多了;也不是說他不能被踹,叫他獨行俠是有道理的,像他這種無趣又自我的男人,聰明女人都知道逃。可是,這一回,他彎下腰來,以他們從未見過的一個腆著臉的角度去抱她,還抱不住,這就說不過去了。


    起初,哥兒幾個雖然驚訝可也沒當真覺得怎麽了不得,灌幾場酒,打幾場拳就好了,再加上他是個工作狂,到了作業現場,別說女人,連他自己他都能忘了。可誰知道,你倒想灌他、想跟他打,也得找得著人啊。根本就見不著!


    後來炎彬說別再叫他喝酒,要喝就到他家去,別在外頭。嘉樹對那小丫頭心疼得要死,現在莫名被甩,越舍不得,心理上自我的地位就越低,處於一種委屈下的憤怒積累階段,會很自然地形成攻擊狀態。老南本來就有衝動控製障礙,再一去酒吧,隨便碰到點事,肯定一點就著。


    這下好了,這可不是“一點事”,正正戳在他心坎上,不但告訴他“小媳婦兒”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還告訴他那個男人是羅樸,這還了得??


    他一定在回來的路上!


    嚴棟看了看表,快兩點了,估摸著再有半個小時該到了,於是起身往收費站口去,蔣航宇要跟著,被他罵了一句“待著!”,沒敢動。嘉樹車上裝了etc,隻會減速不會停駐繳費,嚴棟決定冒著生命危險攔車,為了兄弟,為e。


    革命大無畏的精神頂著冷風嗖嗖的,誰知他還沒走到跟前,電子收費通道已經一陣旋風一樣衝出了那輛熟悉的黑色大越野。


    艸!這就到了??這是多快??


    嚴棟正驚,大越野忽然減速刹車,調轉車頭衝他們這邊過來。車一停穩,嚴棟和蔣航宇趕緊上去打開車門。


    車熄了火,明亮的路燈照下來,黑色的車廂裏三個男人都沉著臉,比外頭的溫度還要低。


    “你也在啊?”


    他一開口,明顯的啞,嚴棟“嗯”了一聲,“航宇沒說清楚,這事兒不是聽起來那樣,苗伊跟羅樸沒什麽。”


    “我知道。”


    一切都不意外,直到這三個字。嚴棟和蔣航宇都驚訝了一下,可沒有一個人敢問“你怎麽知道?”。被莫名分手已經一個多月了,還不問緣由就堅信“他苗苗兒”沒有移情別戀,這也就是老南了,能自戀自大至此。也幸虧這樣,他才沒有直衝進去打死羅樸,而是肯停車聽他們細說。


    “苗伊在ring bell賣啤酒,”嚴棟連“啤酒女郎”四個字都沒敢說,“按賣出的杯數、單價抽成,收客人小費。我一朋友的朋友是那兒常客,跟羅樸挺熟。說那人彪悍,名聲在外,根本沒人敢在他那兒鬧事,女孩子們都能很安全地掙錢。”


    解釋過這關鍵的一點,嚴棟瞥了一眼,陰雲壓在兄弟眉頭,沒有絲毫鬆懈,反倒似乎更重了,咬著牙,顯然是在忍耐,嚴棟隻好接著說,“我又問了一下,他說苗伊在這裏打工有一個多月了,一般情況下都是負責收調酒單,隻有有老外客人,羅樸才會讓她負責招待。”


    “那兒來的大都是老外!”蔣航宇跟著就補了一句。雖然被嚴棟狠狠瞪了一眼,但他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老南不瞎,這一去了肯定能看到,還是早點告訴他為好。


    “一個多月?”


    低啞的聲音問過來,嚴棟皺了下眉,蔣航宇立刻白了他一眼,瞞老南,你才是腦子被驢踢了!“老南,苗伊之前就在羅樸那兒打過工。關係麽,應該是不錯。”


    “你少在這兒不錯!”嚴棟罵,“什麽特麽就不錯!”


    “艸!”蔣航宇回罵,“你沒聽見啊?羅樸特麽美國生美國長、在海軍陸戰隊服過八年役的!那貨天天健身打拳,那天要不是苗伊,那場肉搏老南能撐下來?!”轉頭對南嘉樹說,“老南,你想想,苗伊那性子是個湊熱鬧的人麽?那天那麽冷,她為什麽好好兒地非跟著你去看開場?我猜她就是要讓羅樸看到她,要不那貨為什麽突然也把頭盔給摘了?還衝她笑?!”


    三個男人,吼了兩句,車廂裏隻有粗重的鼻息。關於這點,嚴棟也說不出什麽,是的,初見那女孩,很靦腆,被老南摟在懷裏見他們都難為情,可後來卻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非要跟著去營地。可是當時大家都太高興了,誰也沒覺察其中的異樣。現在,前後聯係,讓人不這麽推斷是不可能的。如果見一麵就能保護下自己的男人,那至少她也是知道在羅樸麵前自己是有這個分量的。


    “羅樸有女人。”嚴棟說,“雖然三天兩頭換,可跟苗伊沒關係,她隻是打工。”


    “嗯,真要有什麽,羅樸也舍不得讓她端盤子。”


    這麽說著,蔣航宇心裏還是不是滋味。今天看到她,真的很漂亮,異域風情的衣裙讓她穿得很有味道。一人代表一個牌子的酒,很多桌都會點她的酒,哪怕是最貴的。初見就覺得她像一隻清靜的小天鵝,抿嘴兒一笑都那麽難得,現在看她接單、端酒、衝陌生男人笑,再看羅樸那副土匪流氓樣,實在想握拳!她應該是國際會場上身著遠油製服、冷靜專業的同傳;應該是耳機裏那個像泉水一樣清涼好聽的天籟之音,怎麽能掛著號牌給人端酒??


    “不早了,你們回去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結了個假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靈鵲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靈鵲兒並收藏結了個假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