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 伏在畫板前提筆勾線的男人直起身, 側頭,目光先在許憶澄臉上掃了一眼, 才落到後麵緊跟著進屋的聶雨鈴身上。


    他眉梢微動,丟下筆,垂眸慢悠悠的卷起袖口, 神色辨不清喜怒,淡淡的問:“為什麽現在才來?”


    許憶澄一時沒聽出來他在跟誰說話,多猶豫了兩秒。


    賀朝影眉頭深鎖,走到她身邊很自來熟的打開食盒,看見菜品時,一直緊抿成水平線的唇細微的往上翹起,是隻有近在咫尺的她可見的角度:“記憶力不錯,還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從進屋就一直被無視晾在門邊的聶雨鈴咬著下唇趕在許憶澄開口前插嘴道:“boss, 我有一件事需要向您報備。”


    賀朝影拿筷子的手頓了頓:“說。”


    聶雨鈴把戾氣收拾得幹幹淨淨,柳眉彎彎,唇邊挑出一個舒心的笑,撥了撥臉頰邊的碎發,用商量的語氣說:“我們當下正在拍攝一組情侶手表廣告,男方邀請的是國外的大牌男模希伯爾,對方在這方麵經驗豐富,算是整個行業的佼佼者,因此對女方的要求也比較高,百般挑剔,我們先前選的幾位小模特他都不是很滿意,也不願意合作,事態緊急,我在想能不能調用一下許憶澄小姐,她畢竟是夏季珠寶秀的主場模特,有一定的能力和知名度,希伯爾應該會賣咱們一個麵子。”


    她一番長篇大論說到這裏,停下來有意無意的瞥了許憶澄一眼,補充道:“可是許小姐似乎覺得拍攝會耽誤她的午休時間,並不願意去。”


    先揚後抑,前麵誇她有能力,後麵罵她耍大牌不努力工作,每句話都說得滴水不漏,一口大鍋就這樣嚴嚴實實的甩在了許憶澄身上。


    從不講理的潑婦到頭頭是道的女精英僅僅隻用了幾分鍾,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連中央戲精學院畢業的學生看見恐怕都要老老實實的磕三個響頭喊她姓聶的一聲爹了。


    敵人戰鬥力這般強大,許憶澄也不是吃醋長大。


    她長籲一口氣,呼吸,身上那點溫順的小苗頭徹底化作浮雲,叛逆因子從心底劈裏啪啦的滋生出來,於是她抬高下巴,盈盈笑意更為妖嬈。


    然而天公不作美,今天的許憶澄依舊沒有用武之地,人賀朝影早在她張嘴之前就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手搭在她肩膀上,微微使勁往下按,她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裏。


    許憶澄抬起眼,控訴始作俑者。


    賀朝影沒有半點愧疚的把筷子放在她手中,朝著食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思再明顯不過。


    許憶澄秒懂。


    無非就是想讓她坐在那裏邊吃飯邊看著,出頭的事全讓她做了,還要他這個男朋友有什麽用?


    而且身為員工,怎麽能搶了boss懟人的工作呢?


    賀朝影安頓好許憶澄,站在她身側,轉身抬起眸。


    衣料堪堪從她臉邊擦過,帶起陣陣清風。


    他今天穿了條薄白襯衫,眉羽間的刻薄之氣被掩蓋,表情呈現出一種清冷至極的狀態,長身玉立,豐神俊目。


    他低垂著眼簾,漠然的看著門邊的聶雨鈴,沉聲道:“我一早就說過,h.v不養沒有價值的人,兩年前你向公司申請去美國進修學習,我同意了,七百多天已足夠一個人成長,可你今天回來卻告訴我作為一位設計師你連一個耍大牌的模特都搞不定,現在還需要借用我手下的模特去幫你擺平難題?”


    聶雨鈴嘴邊的笑垮下去,臉色青黑,急聲辯解道:“boss,不是這樣的……”


    “你還想怎樣?你真以為我手下的模特都是閑的發泡的嗎?多出來的加班費是你出還是公司出?”


    一連三個問號,聶雨鈴連反抗的借口都找不出了,手絞著裙邊,茫然的看著賀朝影。


    賀朝影收回目光,臉上的表情是波濤洶湧後的風平浪靜:“你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h.v有的是能人,或者你當真一定調用我的專用模特也可以,她去了以後你的位置換成她怎麽樣?”


    如果說上一句話隻是讓聶雨鈴驚慌失措,那麽最後這一句已經足夠讓她的防線全麵崩潰。


    她唇瓣無意識的顫動,眼裏的詫異幾乎迸發而出,呆望著賀朝影,老半天才喃喃道:“剛回國就得知家父病重住院,一時心亂才導致工作出差錯,我會盡快解決的,就不麻煩許小姐了。”


    不能動之以理那就動之以情,竟是最後的殺手鐧。


    賀朝影聽見“家父”兩字,眼裏異動稍縱即逝,別過頭不再說話。


    聶雨鈴舔了舔幹枯的上唇,餘光瞟了許憶澄一眼,帶著不甘退出房間。


    許憶澄把目光從門邊收回來,拍了拍賀朝影搭在桌沿上的手背,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撫他的說了聲:“謝謝。”


    “不是為了你。”賀朝影坐到她身邊,把另一個食盒打開,解釋道:“我是在維護h.v立下的規矩。”


    “就算隻是沾了公司的光,那我也開心!”她忍痛割愛把自己盒子裏的小雞腿夾到他碗裏:“打賞你的,不用謝!”


    賀朝影瞅了眼碗裏的雞腿,沒動筷子:“這個打賞我不收,我需要自己選擇謝禮。”


    許憶澄扒了兩口飯,從食盒上抬起頭來看他,問:“那你想要什麽?”


    賀朝影盯著她骨碌碌的眸子,再按耐不住蠢蠢欲動的內心,摟過她在她光潔白皙的額頭上淡若清風的落下一個吻,不要臉的衝她耳邊吹氣聲音暗啞的誘惑道:“我沒有飯卡,以後的每一頓午飯你都要養我,不然我會餓死的。”


    *


    下午的拍攝還算順利,總體沒出什麽差錯,讓許憶澄比較在意的是像黛妮這樣女王性格的人也有欲言又止的時候。


    工作人員走後,黛妮把她拉到一個寂靜的角落裏,左顧右盼環視一圈,直到確認周圍沒人才從包裏取出一張泛舊的報紙遞給她,壓低聲音小聲道:“有些事我不方便直說,也很難和你解釋清楚,你看了這張報紙就什麽都明白了。”


    這麽神秘的嗎?許憶澄狐疑的接過來,攤開,草草看了一眼,被黛妮阻止:“公司人多嘴雜,別在這裏看,回去再看!”


    “好吧。”許憶澄將報紙折疊整齊放進包裏,和黛妮一起並肩走出公司。


    熟悉的邁巴赫停在路邊,車窗緩緩搖下,將賀朝影那張好看的側臉露出來。


    他在接打電話,眉目凝重,神色冷峻,餘光不經意掃過她的方向,又迅速移開。


    許憶澄糾結著要不要去和他打招呼告個別什麽的,可一想到兩人的關係還沒有正式公開,就壓下了這個念頭,轉身從往相反的方向走。


    還下台階,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聶雨鈴和她擦肩而過,光明正大的小跑到邁巴赫旁邊,動作幹淨利落的拉開車門坐進去。


    夜色見濃,懸掛在遠空的夕陽耐不過時光磨礪,徐徐墜落在城市天際線,最後一抹餘暉漸漸被夜幕吞噬,路邊邁巴赫沒有任何遲疑,在她的眼皮底下開往路邊,融進了傍晚的車流中。


    許憶眉頭輕蹙,無聲張了張嘴,腳踝宛如掛著千萬斤鉛石,沉重的愣在當地:“???”


    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滿心疑問回到公寓,她高跟鞋都沒脫就直接斜歪在沙發裏。


    白夜歌在廚房準備所謂的“滿漢全席”,聽見響聲從門裏探出頭嘿道:“快做好了,你再耐心等個十幾分鍾咱們就能上菜啦!”


    她蔫著腦袋沒出聲,想了想,從包裏夾出那張報紙打開放在腿上,借著客廳的燈光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娛樂晚報頭條獨家爆料:h姓珠寶設計新星在成名之前家裏也是一言難盡,據說他爺爺二十幾年前得了再生障礙性貧血,病重時多虧了一位姓聶的好心人捐獻了骨髓,不過後來他爺爺是病好了,而那位聶先生卻因為捐獻過程中出了意外染上重病導致日後無法正常工作,可憐當時聶先生家裏還有一兒一女需要養育,據知情人坦言,聶先生的女兒大學讀的也是珠寶設計專業,如今孫兒高飛不知還記得舊人否?


    第37章 先下手為強。


    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是中華美德沒錯, 可當報恩變了質那就不好說了。


    二十多年前聶先生給賀朝影的爺爺獻了一次血,卻因為醫生操作失誤染上重病,賀聖羽對聶家一直抱有愧疚之情,是以賀聖羽的工資向來都是分成兩份的, 一份貼補家用, 一份交給聶家。


    賀朝影小的時候他爸賀聖羽也隻是個中層階級的白領,聶先生二十多年的醫藥費, 聶雨鈴和她哥哥的生活費和學費全是賀聖羽一個人扛起來的, 後來為了讓聶雨鈴和她哥哥能報個好大學甚至連車都賣了,賀朝影的媽媽餘美紀懷小阿萊的時候還挺著大肚子擠公交車上下班。


    報恩嘛, 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


    讓人出乎預料的是跟賀朝影讀同所大學同一專業的聶雨鈴似乎對他有了那麽一點點意思, 事實上她們係的好多小學妹都對賀朝影這位才貌雙全的學長抱著欽佩和仰慕之情,於是聶雨鈴心中的那點意思就化成了虛榮心。


    簡單點講大概就是賀家欠了她們聶家的, 賀朝影再怎麽優秀也隻能是她的,於是她就去告白了。


    賀朝影讀書那會兒癡迷於珠寶設計,一心向學無心談戀愛, 對聶雨鈴連半點心思都沒有,理所當然就拒絕了她的告白。


    聶雨鈴失戀後一氣之下撕掉了賀朝影的畢設圖,本來前途光明的賀朝影因為沒有按時交圖延遲畢業,後來出去找工作也因這遝事到處碰壁,窮得連一個硬幣都沒有,然後他在最艱難的時刻遇見了他的畢生所愛,那位在黃昏日暮下給他掃了一輛共享單車的女孩。


    平淡無奇的人生因為這個女孩第一次有了邪念和占有欲,他憑借著這股狠勁花了整整七年的時間建立起了如今的h.v帝國。


    飛達後, 那篇娛樂晚報獨家爆料頭條就出來了。


    聶先生的兒子聶鋒瞞著他爸找到賀爺爺,和老人家談了一晚上,目的也很明顯,他需要錢創業,聶雨鈴需要錢去美國進修。


    對已成為h.v大boss的賀朝影來說能用錢解決的事就都不算事,這個忙他願意幫,同時他也聲明了這是他最後一次幫聶家,以後賀家就再也不欠他們聶家的了。


    中午在設計室說的那番話並不是拿來嚇聶雨鈴的,他是真的會讓她卷鋪蓋滾人。


    可憐聶雨鈴還活在拿她爹來要挾賀朝影的美夢裏,在公司作福作威,末了還欺騙賀朝影聶先生危在旦夕,今晚再不去醫院就來不及了。


    她一定不知道聶先生的主治醫生都是賀朝影花錢請的,真實病情他能不清楚?


    這一次會跟她去醫院不過是想做一個真正的了斷而已。


    他已經不太想見到在跟自己女朋友恩愛時突然冒出那麽幾隻阿貓阿狗來破壞氣氛了。


    夜晚的醫院有些寂靜冷清,兩人下車之後直接去了聶先生的看護病房。


    聶先生躺在白色病床上,半瞌著眼掛點滴,神色看起並無異樣。


    賀朝影退出去找主治醫生談話,確認他的病情。


    “聶先生這幾日沒出什麽意外吧?”


    醫生欣慰的笑了笑:“您放心,聶先生的病情很穩定,按時吃藥還能活好幾年。”


    賀朝影點頭,謝過醫生後返回病房。


    聶先生已經清醒,挨在床頭坐著,看見賀朝影時老態龍鍾的臉閃現出一絲感激的笑意,熱情的招呼他:“小賀來啦,快坐,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


    聶雨鈴到休息室接開水不在房間裏,賀朝影搬了張椅子放到病床旁邊坐下。


    老人看著賀朝影一張英俊瀟灑的臉,滿意的連連點頭,一直藏在心底的話跟翻詞典一樣在腦海裏過了遍,醞釀好情緒開口道:“你和雨……”


    賀朝影沒讓他說完,直接打斷:“聶先生,我今天有件喜事想和您說。”


    聽到“喜事”二字,老人的表情難免的變得期待起來:“好啊,你說,我聽著。”


    賀朝影麵色寡淡,沉聲靜氣,好像在說一件很自然平常的事:“這個月月底,我要和我的女朋友許憶澄小姐結婚了。”


    “砰!”


    聶雨鈴手中的玻璃杯滑落碎成幾瓣,水濺了一地灑在鞋上,她臉色慘白的站在門邊,雙手虛空成捧杯姿勢,久久不能動作。


    美夢已碎。


    先下手為強,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同時也讓他人無話可說。


    賀朝影對現在這個局麵很滿意,接下來隻要努力在這個月裏將小女朋友變成未婚妻,再由未婚妻變成妻子,人生就圓滿了。


    聽起來很困難,但他有足夠的耐心和能力。


    *


    許憶澄心裏很煩躁,在床上翻來覆去快兩個小時愣是睡不著。


    她認命的爬起來,摸黑挪到門邊按下燈關。


    一臉睡眠不足的揉亂頭上的發,坐到桌邊拉開抽屜取出那本《醫師資格考試速記手冊》。


    失眠不如背書。


    糾結不如背書。


    想太多不如背書。


    等她連做夢都是亮氨酸、色氨酸、蘇氨酸、笨丙氨酸各種酸的時候,鬼還記得男朋友姓什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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