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郎一把接過,白了他一眼:“還沒到最後呢,別笑的太早。”


    接過劍,卻不知如何揮,他求救般的望了木薑一眼,隻見她眼睛一翻,不敢直視,於是虎口握著劍,返袖刺了一下道:“男人!怎麽能用這樣的劍!劍是凶器,可不是拿來作秀的!”


    說罷,將劍丟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就要下台。


    劉夫人也不惱,合掌輕拍:“好!還是三郎對我的性子!來人啊,賞!”


    數不清的金葉子掉在台子上,小倌們跪著在地上撿,唯有謝三郎一人站著,一動不動,像死了一眼。


    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三郎可是不滿?”


    謝三郎抬起頭,彎了彎眼睛道:“馬夫人大恩,哪有什麽不滿的?”


    隻是這幹淨的衣裳,這穿的像男人一樣的他,這高高束起的發讓他有些忘了,他是個男人,但是他首先得是個小倌。


    白色衣袂翻飛,他一撩衣擺,合身跪了下去,台上的金葉子被人踩了幾腳,蒙了層灰,他輕輕的吹了吹,捏著,抬頭向劉夫人笑:“夫人,這可是純金的呢!”


    木薑從未看過這樣的謝三郎,她印象中的他,嘴巴很毒,喜歡爭強好勝,腦子不怎麽聰明,又喜歡打腫臉充胖子,可從那夜起,她就知道他人不壞,和他相處了幾天,他任著她鬧,其實最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此時的他,雖然是笑著的,但僵硬的脊背,牽強的嘴角,木薑兀的覺得眼睛有些酸,一抬頭,原是一場夏雨,突兀而至。


    直到人都走光了,謝三郎還跪在台子上,木薑撐著一把油紙傘,替他擋了風雨,卻一時無言。


    謝三郎昂著脖子,風雨洗去他臉上的脂粉,露出原本清秀的臉龐來,他張開手掌,將手裏黃澄澄金葉子給木薑看。


    “木薑,好多金子。”


    “恩。”


    “我又可以買好多衣服,好多胭脂了。”


    “恩。”


    “但是為什麽我沒那麽開心?”


    木薑回答不出,謝三郎也回答不出,天上的雨點子更大了,落在那朵細弱的傘上,一散一合,匯成一股股涓流。


    ☆、燭火通幽明


    晚上雨終於停了,謝三郎胃口不好,食了一點兒銀耳粥就擱在桌子上,慢慢的看手裏撿來的金葉子。


    木薑覺得他應該不怎麽喜歡這些,可偏又當寶貝般的看著,待木薑出了門,便偷偷摸摸拿來一個木匣子,放進裏麵藏好了,才扭捏的坐到繡凳上。


    樓裏的小廝告訴他,今夜不必等馬夫人了,她已經在楚公子那歇著了。


    謝三郎拿著指甲刀搓指甲,聽到後挑了挑眉,“喲,還真是難為他下了一番功夫。”酸味是有的,可哪是為女人呢爭風吃醋的酸,乃是覺得自己被楚江紅那廝比下去了不服氣的酸。


    待木薑進了門,便看見謝三郎手裏攥著個布偶,拿著一根根針在紮,嘴裏還念念有詞,木薑聽了,走過去:“三爺,怎麽了?”


    他哼了兩聲,手裏的活兒沒停著:“沒看到麽,我在紮小人,詛咒他,咒他不舉。”


    木薑無言,見屋內悶熱,他的頭上蒙了層汗,便支著插杆,將窗戶開了,月色皎潔,照著芭蕉上的滾珠栩栩生輝,窗柩邊燈火闌珊處,淡綠色的螢火蟲一明一滅,空氣也是真的好,泥土的腥味,青草的甜味,以及夏日特有的又溫又涼的風。


    謝三郎紮了會兒,見木薑不同他說話,覺得沒意思極了,也踱步走到窗邊,朝外瞄了幾眼,嘟噥道:“有什麽好看的,稀泥巴哄哄的!”


    木薑莞爾,說:“三爺可曾聽過一首詩,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謝三郎抬頭:“什麽牽牛織女星的,我隻看到北鬥七星!”


    木薑大笑,真是對牛彈琴,三爺空有一身皮囊,肚子裏卻裝滿了稻草。謝三郎卻皺著眉頭,問:“木薑,你還會吟詩作對呢,你不是倒夜香的麽?怎麽還會這些?可別糊弄我是你爹教的,你爹是撿破爛兒的,我記著在。”


    木薑單手扣著窗子,目不改色,胡扯:“你隻知道我是倒夜香的,卻不知道我為何倒夜香,夜香可是一門學問,裏麵黃金滿屋,可洞察人身體的狀況,它的顏色或黃或白,質地或稀或幹,我在其中便如管中窺豹,一覽眾山之小。等將它運出城,農夫將它臥肥,滋潤青菜,又挑賣城中,被人食入腹內,排出體外,如此生生不息,六道輪回。”


    謝三郎可不懂這些,他一聽到“或幹或稀,或黃或白。”便捂著鼻子,好像聞到了它的臭味,又聽到人拉了吃,吃了拉,吃的和拉的又混為一談,便覺得全身的雞皮都冒了起來,作嘔道:“你真惡心。”


    “惡心就不吃了?”


    謝三郎回不上話,癟著嘴不開心。


    但聞掌聲如雷,謝三郎與木薑回頭,房門敞開,馬夫人穿著鏽紅色中衣,手裏握著一把仕女圖團扇,一搖一搖,感歎道:“我還不知這百香樓人才輩出,不光三郎模樣長得翹,江紅琵琶談的好,連三郎身邊的丫頭都是如此激靈敏捷的。”


    三郎與木薑對視一眼,木薑向劉夫人福了身就要走,卻被她扯著手腕子。


    “誒,小丫頭,還沒問你這番話從哪聽來的呢?”


    劉夫人不惑之年,麵皮保養得很好,一雙洞察萬千的貓眼觀察的細致入微,一摸木薑的手便知平常是個做粗活的,但聽聞她的話,卻覺得這女子又不僅僅會隻是一個小丫頭。


    木薑抽回自己的手,跪在地上,“劉夫人,奴這些話都是聽說書的張瞎子說的,今夜三爺心情不好,故意哐這些話逗一逗他呢!”


    “原是這樣!”馬夫人鬆手,摟住送抱的三郎,逗弄他的臉:“今夜可是生我的氣,惱我去了江紅那?”


    三郎暗自向木薑使眼色,要她快走,生怕她惹了這個貴客不高興,一邊攥著馬夫人的衣領袖子道:“三郎哪敢生氣啊,劉夫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是三郎攔得住的?三郎隻盼夫人莫忘了郎,否則三郎便是傾盡所有也要築一座金屋將夫人藏在裏麵,誰也不得見!”


    劉夫人大笑,輕輕擰了擰他的耳垂:“就你小性子多。”


    淡青色的幔帳被風吹得掀開了閨室,大紅色錦被輕柔絢麗,好像一朵朵杜鵑鋪滿層層疊帳,人壓上去,木薑甚至能聞到汁水擠破的酸澀,她立在門外,直至屋內的燈芯跳了一下,她才暗自回神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跑開了。


    這就是謝三郎,一個活生生,會使小性子,會打腫臉充胖子,會討女人歡心的謝三郎。


    百香樓原來是有木薑的住處的,是個通鋪,可自從服侍謝三郎後,因他夜夜讓人掌著燈,她便收拾了鋪蓋在他的住處打地鋪,如今她出來的慌忙,一條被子都沒拿出來,通鋪裏又沒有多的,她隻得抱著膝在小池塘邊坐著,直到謝三郎那屋的燈滅了,她望了眼便重新盯著池塘的青蛙,搖曳的荷葉,以及快要開敗的花。


    也許此時他正捏著劉夫人的袖子酣甜入夢,連漆黑的夜都不怕了。


    木薑將頭埋在膝蓋上,隻覺得自己的心堵得慌,卻不知為何,她想,大概是今晚她吃多了幾個糯米丸子,堵在心口,多運動就好好了。


    輕聲抬起大門的插梢,門內靜悄悄的,連一向叫的很凶的狗很都睡了,她出了門卻不知去哪,在百香樓裏呆慣了,除了做活便是睡覺,不知不覺,這習慣便落在骨子裏。


    木薑越想越覺得發寒,她如無根之萍,哪能惦記著在一個地方落地生根?恐怕有一日東窗事發,她還會害了她身邊的人屍骨無存。


    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便到了茅舍。


    屋頂破了的洞被人修繕了,稻草牢牢實實的捆在屋頂,難得沒有到處紛飛,歪了一半的門被重新定好,木薑推開門,果然,室內漆黑一片,何偏正已經走了。


    她摸著黑闔上門,半躺在床板子上,沒有平日那樣板硬,她伸手一抹,身下是棉布縫好的被子,應該在太陽下暴曬過,暖洋洋的。


    木薑磨掉鞋,彎了腿躺在床上,伸開雙臂,像隻魚一樣在上麵遊泳。


    她閉著眼睛,想到何偏正帶著佩劍,買著這些瑣碎的東西,又趁著日頭將它曬了,或許還會那他那柄殺人不眨眼的劍來拍打拍打棉被,就覺得好笑極了。


    她眼角落了滴淚,她伸手一抹,卻不知道為何,隻當自己太困了,太累了。


    翻開被窩間,她摸到一角方硬,點上燈,趴在床上看,原來是何大俠給她留的信。信中先是寫對她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又寫自己沒有征求她的意見擅自改變了貴社,最後一句,木薑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終將信闔在胸中。


    信中寫,“何某此行若能活著回來,必細講此行有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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