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神將入內。”昊重淵展顏一笑。


    捧日點了點頭,正要邁腿朝著屋內走去,隻感覺前腿一拽,他低頭卻發現青毛獅子正咬住他的褲腿。


    雙眼含淚,嗚咽的搖了搖頭。


    捧日神將擠出笑容,拍了拍它的頭,然後進入大殿之內。


    昊重淵背著身,看著眼前的一幅地圖,屋內燭光搖曳,讓他的身影忽明忽暗。


    捧日神將眼神一陣恍惚,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日神。


    昊重淵的手指指向了地圖。


    “捧日神將,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捧日神將目光移到地圖上,隻是一眼,他就看出了是什麽。


    這都是他打下的龐大疆域啊。


    “這是迷霧,不對,這是方界之時的人間界,末將隨著陛下從南島起兵,幾起幾落,最終推翻煉氣士天庭,終結了一個時代。”捧日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沒有絲毫波動,唯獨說道陛下兩個字的時候,語氣上揚,似乎十分榮耀。


    昊重淵手指一頓,指向了其中一個地方。


    它之前的名字叫做玉海平原,現在則叫做。


    善道沃土!


    “神將,我想問問你,現在的世道,是我父神想要創造的世道嗎?”昊重淵盯著善道沃土喃喃問道。


    聲音渺渺,在空曠的大殿來回回蕩,聲音互相疊加之下,仿佛是神明在傳遞神諭。


    捧日神將默然。


    “我覺得不是的,我父親起兵反抗煉氣士,肯定是希望建立一個人人如龍,萬物都有平等修行機會的一個時代,而不是如今。”


    “陛下胸懷天下,悲天憫人,煉氣士天帝曾讚揚陛下,少有俠氣!他眼中最受不得不公平之事的。”捧日神將低聲說道。


    “神將所言有理,可為什麽我父親沒有實現他的理想呢?”


    “我不知道。”捧日搖了搖頭。


    “你知道,你隻是不願意說出來,那我說,那是因為天地間正神足足有十二位,我父親做不到真正的一統天下,雖然他名義上是天下共主,但是很多旨意走不出這天庭。”


    捧日沒有說話,但是他知道,昊重淵說的是對的。


    十二正神推翻了煉氣士,但是他們在成為正神之前,也是普通人。


    他們個人的理想和政治主張並不一樣。


    有日神這種悲天憫人力氣改革的,自然也就有不願改變的政治保守派。


    更可惜的是,有著其他心思的正神的數量比想象之中要多,哪怕是日神也無法做到獨斷專行,一統天下。


    “可是現在機會來了!”昊重淵的聲音拔高。


    捧日知道他說的機會是什麽。


    “十二正神已經超過四千年不曾現世了,隻要這個時候,我一統迷霧和仙界,我就能掌握天地之間的所有權柄,從而實現父神的政治主張。


    我會推翻十一名門,製定規矩,驅散迷霧,指定文字,建立學校,收回其他世界。”昊重淵昂揚自信。


    陽光照進了殿內他的臉上,那真摯熱忱的表情讓人不自覺的信服。


    他的雙眼既有老者度過漫長歲月度過的滄桑,卻又有熱血青年那種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激情。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有著極大人格魅力的領袖。


    捧日雙眸流淌淚水,這一刻昊重淵的身影和日神高度重合,仿佛就是一個人。


    當年日神也是這麽站在他麵前,給他描繪自己要創造的璀璨未來。


    他其實根本就不明白,日神口中的未來究竟能不能實現。


    但是那是他想的,他就去做。


    於是從那天開始自己就下定了目標,為了完成日神的夢想,死他也願意。


    一眨眼,那已經是一萬多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捧日神將,你願意和我一道創建這個世界嗎?”昊重淵走到神將身前,伸出手掌。


    捧日神將深深地看了昊重淵一眼,似乎要記住這張臉。


    伸出手掌,但是卻並沒有碰到昊重淵的手掌,而是雙掌合一,拱手行禮。


    昊重淵臉上的笑容一僵,逐漸歸於平淡。


    “我不懂什麽世界,什麽理想,什麽新世界,我就是陛下手下的一個小兵,我!隻聽陛下的!”


    聲音堅定,宛若金石,擲地有聲。


    昊重淵的手掌慢慢的抬起拍向捧日神將的肩頭。


    捧日神將眼神閃爍,但是最終沒有阻止。


    “孤知道了,你退下吧。”昊重淵第一次自稱孤。


    “臣退下了!”捧日轉身離去。


    大殿空蕩蕩,隻剩下昊重淵繼續看著地圖的背影。


    地麵之上,他的影子慢慢生長,化作一個黑色的影子。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這麽固執呢。”他微微歎氣。


    聲音回蕩,不再如同之前那般莊嚴肅穆,反而更多了幾分鬼魅。


    “我早說了,捧日是個強種,他除了你父親誰都不聽。”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從大太子的影子之中傳來。


    “他隻是忠誠!”昊重淵很憐憫的說道。


    “沒有人能永恒於時間。


    對一個不會永恒的人獻上忠誠,就是世間最愚蠢的事情。”陰影諷刺道。


    “我允許你有著自己的道德底線,但是這不是你諷刺別人心中堅守道理的理由。


    任何一個臨生死而不變節的人,你可以不喜歡,但請尊重。”


    “你真是一個虛偽的人!”陰影嘲諷。


    “我虛偽?倒也是!”昊重淵苦笑一聲。


    “我仰慕忠貞,但是行事思變。


    我敬重勇敢,但畏懼生死。


    我渴望親情,但不信任彼此。


    也許這就是捧日他們不願意輔佐我的理由吧。”


    聽聞此話,陰影一陣沉默,半晌後擠出一句話。


    “起碼你能認清自己。”


    “哈哈,你還安慰上我了?你放心,我自然心裏有數,和你的計劃不變,曲殤拿走的東西是什麽?”昊重淵詢問道。


    “你不說我也要告訴你,按照你的吩咐,我把四周的侍衛調走之後,我看到了兩個有意思的人。”


    “兩個?”昊重淵笑著問道。


    “一個小鬼,就是曲殤帶來的,他去瑤池底下拿走了一塊臂骨。”


    “臂骨?瑤池底下有臂骨嗎?”昊重淵很是奇怪。


    “畢竟瑤池曾經是曲殤的仙器,肯定是她更了解些,現在的問題是,那是誰的臂骨?”


    “也許隻有曲殤知道,她腦袋後麵的寶物應該就是傳說之中的三重門。


    有了三重門,曲殤就可以繁衍後代了,那個臂骨的主人,一定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她想要生下一個近乎完美的男嬰,從而得到煉氣士殘餘勢力的效忠。”昊重淵洋洋灑灑完全將曲殤的計劃全部猜到了。


    “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個小子,這個人很不一般。”


    “不一般?”


    “是的,不一般,我隻看出他的淺層,但是我想仔細挖掘的時候,有東西隔絕了我的目光,能隔絕我的目光,這個人身後可能站著一個天仙,甚至古神。”


    “另一個呢?”昊重淵似乎並不在意這個人,無論是天仙也好,古神也罷,在他眼中不足為提。


    “另一個是無憂城舉薦而來的徐平安,他幫助金源主持了天淵城割據的這個活動,你還誇獎了他,升他做八品的檢閱使。


    他去典藏殿偷看了一本禁書,哪本不得而知,後來喚醒了書靈,將他趕跑了。”


    “是他?禁書?有趣!當時他被舉薦上來的時候所有簽字的人員都要仔細查一下。”


    “檢查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你那兩個弟弟不斷的往裏麵插了多少人,各種勢力,千奇百怪,各種政黨,妖魔鬼怪,查的難度太大了。”


    “也是,所以這天下已經到了破而後立的關卡,隻有將一切推倒重來,才能重建我心中的理想王朝。”昊重淵張開雙臂,似乎在擁抱著一個新的世界。


    陰影慢慢的縮回了昊重淵之中。


    捧日神將走出了大殿,青毛獅子看到了捧日快樂的圍著他打轉。


    捧日笑嘻嘻的摸了摸它的鬃毛。


    兩人一道朝著外麵走去。


    青毛獅子有些奇怪,朝著另一端甩了甩頭。


    “不回供奉殿了,這麽多年沒有看看這仙界的風景了,陪我走走好嗎?”


    青毛獅子開心的圍繞他打轉。


    捧日竟然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笑出了聲音。


    他隨即騎上了青毛獅子。


    一人一獅化作一道青光追逐日月而去,片刻之後,捧日按住青毛獅子停在了一座山頭。


    這山並不算太高,捧日和青毛獅子的腳程隻用了半天就來到了山頂。


    山頂之上,一個青年的雕像出現在這裏。


    常人是無法看到這個少年的模樣,但是對於曾經是天仙的捧日來說,並沒有這個問題。


    那少年看著也就二十出頭,隨意的癱坐在地上,他的一條腿微屈,另一隻手搭在腿上。


    眼中含著笑意,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他的眼睛清澈,卻又似乎有著星辰大海。


    “陛下!”


    捧日看著日神少年的雕像,這個鋼鐵一般的漢子,竟然流出眼淚,然後緩緩的坐在了他的旁邊。


    “青奴,你先回供奉殿內,我要陪陛下說說話。”


    青毛獅子似乎有些不願意,不斷的圍繞在捧日身邊。


    “乖,我晚上就回去了。”捧日笑著拍了拍它的腦袋。


    青毛獅子搖了搖頭,鬃毛甩的都出了殘影呢。


    “乖!聽話。”捧日板起臉。


    青毛獅子委屈的嗚咽一聲,慢慢的離開。


    “你這麽走,明天都回不去。”


    看著青毛獅子一步三回頭的樣子,捧日笑罵道。


    青毛獅子隻能委委屈屈的駕著風雲消失了。


    看著青毛獅子消失的身影,捧日眼中閃過不舍。


    然後就慢慢癱在了日神雕像身旁。


    “陛下啊!我老了,可能看不到你回來那一天了。”


    雕像自然沒有言語。


    “陛下啊!有的時候我挺怪你的,你說你怎麽說走就走了,我們這群老兄弟好多人都死了,連您最後一麵都沒看到。”捧日似乎覺得不舒服,費力的站起,然後靠在日神雕像的腿部。


    雕像足足有十多米高,哪怕是腿部也足以讓他依靠。


    天色慢慢的昏暗,陽光開始被黑暗侵占。


    山峰之下,光暗的分界線正在不斷朝著上方移動。


    仿佛在追著生命的尾巴!


    捧日看著這一切,眼光發直。


    “其實我不想的,我不想吃人的!陛下!”話語落罷,聲聲落淚。


    “可是,我不吃的話,我就再也見不到您了,我知道吃人是不對的,可是……”


    捧日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肩頭開始變成了灰色的石像。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您,您赤著上身,挽著褲腿,在河裏抓魚,我心裏想著,這個人肯定也是個窮人,就像我一樣,是給煉氣士老爺放牛的,但是你白些,可能是書童之類的,哈哈哈哈!咳咳!”


    捧日低頭,不知不覺他的腹部已經變為了石頭,他苦笑一聲,繼續說著。


    “怎會想到你一開口,就邀請我造反,說我是天生的異人種子,真仙有望


    說實話,要不是你手裏有那兩個大肉包,而且我感覺我打不過你,我絕對罵死你!連個放牛娃都騙,哈哈哈!”


    石像已經蔓延到他的咽喉位置,他的聲音越發古怪。


    “可是後來我還是答應你了,不是因為那兩個大肉包,不是因為我打不過你。


    而是我第一次被人稱呼為您。


    第一次有人叫我兄弟。


    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我雖然生來就是放牛的,但不是一生一世都是放牛的。


    第一次有人告訴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當然其實最後一句話我聽不懂,但是我覺得這麽拗口,一定是讀書人才能明白的道理。


    那一定是對的!


    那一天開始,我就決定把我的命賣給你了。”


    他的聲音已經接近不可聞。


    “後來你慢慢就從書童變成了二太子,又從二太子變成了反賊。


    反賊變日王。


    日王變日神。


    最後入主天庭,成了天帝,有好多人說我運氣好。


    他們說的真的對啊!


    我的運氣真的太好了,一個放牛的娃娃,死了煉氣士老爺連張草席都不肯給的卑賤螻蟻。


    成為了整個仙界的封疆大吏,可是這一切的一切的榮耀。


    都比不上那天日頭偏西,你站在溪水裏,笑嘻嘻的伸出手掌。


    對我說的那句,小兄弟,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捧日神將已經徹底變作了石像,他的石嘴之中傳出了最後一句話。


    “大哥!我好想你啊!”聲音渺渺,直達幽冥。


    話音落下,通天徹地的法力柱出現。


    當天,大日天庭發出訃告


    大日天庭八大神將,天仙強者,捧日神將為阻擋煉氣士餘孽曲殤,傷重不治!


    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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