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幫他,他找我幫這個忙就是信任我啊。但是,我突然想到一點:


    “明優,你們班的教室門現在應該鎖了吧?肯定人都走光了!我怎麽進去啊?”


    “你去辦公樓找我們班主任要鑰匙吧!他一定還在,他每天都走得很晚!”


    “好的,我盡快把信用卡拿過來,你等著哦。”


    我以最快速度拿來鑰匙,打開了明優教室的門,然後衝到他的座位旁,打開課桌,找到信用卡。


    正準備合上課桌離開時,我眼睛突然被壓在最底下的一樣東西牢牢地吸住了!


    是我眼花了嗎?那……怎麽……好像……是我寫給溫良的信?


    我翻出來一看,瞬間呆住,僵坐到了椅子上。


    我原來沒有看錯,那壓在最底下的東西就是我寫給溫良的信!全部都是我寫給溫良的信,我們倆定期的通信!其中還有一封是溫良寫給我的回信,最新的、沒有寫完的回信,擱在未封口的新信封裏……


    我拿著信用卡和這些信瘋狂地衝出教室,衝到了明優所說的那個商場。等他刷完卡,提著大包小包回到轎車上時,我把這些信扔給他,劈頭就問:


    “它們為什麽會在你手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明優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才緩緩地低聲開口了:


    “抱歉,溫良寫給你的那些信,其實都是我寫的,是我偽造溫良筆跡、假裝溫良口吻寫的。最初寫這些信的目的就是像你以前冒充蕾妍寫信給溫良一樣,隻是想安慰你,可是,和你通信的時間越久,對你越來越了解,就越來越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直至無法自拔的境地。所以,雖然很多次都想過安慰目的已經達到就中斷通信,可是都沒忍得下心來,於是就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些信一定是你從溫良那裏偷來的,一定是你偷來的,對不對?”我淚如雨注,搖著頭大聲反駁。


    明優不說話,隻是把那封未寫完的新信利落幹脆地接著補寫完,然後舉到我麵前:


    “你看清楚了!看看前半封信和後半封信有什麽差別!”


    沒有差別!沒有一丁點兒的差別!完全出自一人之手!他真的就是“溫良”?“溫良”真的就是他?


    天哪,怎麽會這樣?


    我一直以為我和溫良從不間斷的通信是我們倆之間最美好最幸福的秘密,信裏的世界隻屬於我們倆,信裏的世界豐富燦爛得可以讓我們倆回味一輩子。就隻是依偎著翻看那些信,也可以讓我們倆微笑著快樂老去,信裏的世界讓我相信:溫良是愛我的!即使在真實生活裏他對我的愛還有猶豫和彷徨,但是在信裏他是確定無疑、堅定不移地愛著我!


    是這些信,讓我一次又一次原諒溫良;是這些信,讓我對我和溫良之間的感情始終充滿希望。可是,它居然是假的,老天居然告訴我它是假的!它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就不是溫良的付出!


    那麽,我和溫良之間還剩下什麽?連一直倚賴著的幸福和美好都是虛假的,那我和溫良之間還剩下什麽?還剩下什麽?


    我突然感覺很絕望,我已經對自己完全喪失信心。我不相信溫良愛我了,再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可以讓我放心地去相信溫良是愛我的。我比不過蕾妍,比不過明優,我在溫良心中的位置排在最末!最末!


    我好累,我想放棄了。我不想再去愛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我原來也是這麽普通的一個女孩,我最終也逃脫不過現實的愛情邏輯!我曾經以為,我是例外的。我以為我一定可以做安徒生童話裏的海的女兒,我一定可以偉大又悲壯地去默默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愛一生;我可以為他丟掉最美的聲音換來並不適應自己的人類雙腳;我可以忍受踩在刀尖上的劇痛為他歡快舞蹈;我可以讓自己變成泡沫,隻為成全他和他心愛的人;我可以在靈魂熄滅的那一刻也還是會微笑著告訴自己,“我愛他,我無怨無悔”。我覺得這樣無求無索無私無畏地去愛一個人,是多麽美麗高尚的事情,我現在也還是這樣覺得,可是與此同時,我卻終於發現我自己做不到,我自己做不到!我無奈而無助!


    我要離開溫良,去一個完全沒有他的氣息和痕跡存在的地方,然後忘掉他!也許一下子不可能忘掉,但是,起碼,我可以不用看著他,麵對他赤裸裸的傷害而找不到任何東西去防衛自己!


    可是,我那麽那麽愛他啊,所以,還是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吧。


    於是,我跑去找溫良,對他無比嚴肅認真地說:


    “是不是真的要把我讓給你的明優哥哥?你跟蕾妍在一起,我跟你哥哥在一起,你覺得這會是最好的結局嗎?”


    溫良怔怔地看著我,目光憂愁痛楚,他習慣性地沉默,猶豫了很久之後,低低地回應我:


    “再等一段時間好不好?蕾妍給我的兩個月考慮選擇期還沒到,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等這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我一齊答複你們。”


    “可是我已經不能再等了!”我大聲而痛苦地反駁他,“我已經等待了太久!我已經到了極限!我快崩潰了!我買了星期五下午3:00點的火車票,那天我會提著行李在火車站等你來。如果你來了,就是代表選了我,我就會為你留下來。如果你沒來,就是沒有選擇我,我就會義無反顧地離開,去我父母所在的a城,去讀全國最好的高中,將來也一定會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從此以後,天各一方,各自走各自的路。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方,各自蒼老。”


    溫良重重地低下了頭:


    “好……好吧,星期五之前我會給你答複。”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開走……


    可是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發現溫良居然還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呆呆看著我,手裏還捏著那個隨身攜帶的硬幣,不住摩挲著。我知道溫良此刻又陷入了不知該如何選擇的困境,所以又想依賴硬幣。拋硬幣已經成為了他不能做選擇時的一個習慣性依靠。但是他很清楚這一次的選擇是最重大的,再也不能憑借外力了,所以他一直猶豫著,沒有決定用不用硬幣。


    我轉身,重新走向他,對他說:


    “我幫你最後做一次選擇。”


    然後,我將那枚硬幣放到溫良手心裏,抓著溫良的手,帶他到橋上。站在橋邊,麵向橋下深不可測的滔滔江水,我抓著溫良握著硬幣的手揚起來,用力一拋,帶著他的手幫他把那枚硬幣拋進了江中。與此同時,我鄭重無比地告訴他:


    “你自己的人生不應該由這樣一枚渺小而冰冷的硬幣來決定。從此以後你要學會用真心麵對各種選擇,隻有用真心做出的選擇才不會留下任何遺憾和悔恨!我也不能總幫你做選擇,你的人生還是要靠你自己去決定!不要害怕去選擇,因為總有一個選擇是通向幸福的,用心去選,你就會擁有幸福的可能!”


    我說完,衝他舒展出最後一個微笑,便挺直腰板、堅定不移地向明亮清晰的前方走去。


    星期五的火車站。


    很擁擠,很喧鬧,到處都是送別的人們。車站裏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擁抱,有人親吻,什麽都有,唯獨沒有寂寞。隻有我例外,因為我這麽這麽的寂寞,我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呆呆地站在站台上,心裏焦慮地數著時間:2:49,2:50,2:51,2:52,2:53……


    “清泉!”下午時間2:55的時候,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響亮而動聽的聲音。


    我的全身轟地震住,幸福的電流把我的微笑折疊成花,我在芳香馥鬱的花海裏盡情想象——


    我緩緩地顫抖著轉過了身,然後我就看到了溫良的笑臉,那麽溫柔、那麽深情、那麽真摯、那麽堅定、那麽清晰、那麽明亮的笑臉。他就這樣一直笑著走上前來緊緊地抱住了我,在我耳邊確定無疑地說:


    “清泉,我愛你!我選擇你!我到最後時刻終於想清楚了。原來,你才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


    我狂喜著哭泣,我們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站台上忘情擁吻,哪管身旁的火車早就已經開動……


    可是,這隻是想象,美好卻不真實,真實的情景是——


    明優拖著行李箱走近我,對我無比認真、無比堅定、無比誠摯地說:“我已經拿到了你要去的那所高中的入學許可證。我要跟你一起去那個城市,讀同一所高中。我要跟你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呼吸同一個城市的空氣,欣賞同樣的日出日落,堅決不跟你分開,不管你現在到底喜不喜歡我!”


    我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張完美絕倫、無懈可擊的臉。他的微笑燦爛魅惑得如同太陽神阿波羅。他說話的時候嘴角呼出的白色在冰冷幹燥的空氣中非常好看。他的眼睛似一塊剔透炫目的琥珀,輕而易舉地就困住了成千上萬的人。他真的哪兒也不比溫良差。


    我努力向他擠出一個笑容,緩緩地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明優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確定,我的喜歡一定比溫良要早!”


    是啊,一定是比溫良早的吧?因為我到現在都還不確定溫良是不是真心喜歡我。今天,就是我的最後一場賭局了。如果我輸了,那麽,我就可以百分百地完全確定:溫良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


    這時候,明優問我:“清泉,你知道我最近為什麽會那麽發奮地練習唱歌嗎?”


    “因為你要完成你的歌唱夢想?”我心思不怎麽集中地隨口猜測。


    “不是,是因為你!”明優大聲而堅定地對我說,“清泉,我現在發現,原來你才是我的終極夢想,其他的所有夢想全部都敵不過你的一根小指頭!你說你喜歡溫良主要是迷戀他的歌聲,那麽,如果有一天我的歌聲超越了溫良呢?我一定會向你證明:我絕對不比溫良差,任何一方麵都不比他差!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練好唱歌的。有一天我的歌聲一定會比溫良的更加美妙!到那一天的時候,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蒙蒙朧朧地無力搖頭:


    “不知道……”


    就在這時,廣播裏傳來列車員的聲音:


    “下午3:00通往a城的火車即將開車,請還未上車的旅客趕緊上車!請還未上車的旅客趕緊上車!”


    我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眼裏啪地掉出一顆碩大沉重的淚。然後,我狠狠擦掉它,拉著明優上了火車。


    痛苦糾結地考慮了很多天,在星期五下午2:30的時候,溫良終於考慮清楚了。他連忙往火車站跑去,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往火車站跑去。可是,因為跑得太急,半路不小心撞上了一輛車子。溫良隻聽見“哢——”的聲音,自己就掉進了無聲無息的冰冷黑暗中……


    醒來的時候,溫良發現自己躺在了蒼白的醫院裏,頭上包裹著厚厚的繃帶。


    一直守在旁邊的蕾妍驚喜地看著醒過來的溫良,聲音清亮而溫柔地說:“你別緊張,隻是頭部被撞出了點輕傷,最多在醫院躺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的。幸好你遇車禍的時候我剛巧路過,所以才能夠及時把你送到醫院救治,否則失血過多就麻煩了。”


    溫良從病床上跳起來,大聲而焦急地問蕾妍:


    “現在什麽時候了?”


    “下午3:40。”


    溫良異常恐慌地睜大了眼睛,然後他一把扯掉紮在手腕處的輸液管,不顧醫生和蕾妍的阻攔,發瘋一樣地衝出了醫院。


    當他以最快速度趕到火車站時,哪裏還有清泉的身影。載著清泉的火車早在一個小時前就開走了,隻有紛紛揚揚的雪花,如同盛開的眼淚般滿世界飄搖……


    “咚”的一聲,溫良重重地跪倒在了雪地裏。雪花毫不留情地使勁往他身上砸,轉瞬之間把他砸成一個狼狽不堪的雪人。他不管不顧,他仿佛真的就是一尊雪人,一尊沒有生命沒有知覺的雪人。可是雪花知道,北風知道,蒼穹知道,寒梅知道,連他頭部繃帶上滲出的冷冷血滴也知道,他永遠都成不了一尊真正的雪人。因為——他的眼淚,他絕望又無奈、疼痛又無助、酸澀又堅硬、鮮活又萎蔫、想愛卻又錯過了愛的彌天大淚,已經泛濫成本世紀最凶猛、最悲傷的潮水,把整個世界都淹沒了……


    雪,下得更大了,這是一場也許永遠都不會停歇的百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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