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釋道:“好香。”


    梅莊門前沒人看守,大門緊閉,按理來說這個時間段應當是有客上門的,如今隆冬大雪再不賣梅花,還什麽時候賣?


    沈長釋瞧著沒人,一本薄薄的書拍在了手心,笑嘻嘻道:“剛好,直接溜進去看看。”


    薑青訴直覺不對,沈長釋往前走了兩步,便連連退了回來,直接撞在了鍾留的懷裏。


    鍾留哎喲一聲:“沈哥,嘛呢?”


    沈長釋捂著心口再回頭,一雙眼睛鮮紅,像是被單邪的鎮魂鞭又打了一下似的,不過應當沒有鎮魂鞭那麽厲害。


    薑青訴這才發覺哪兒不對了,在梅莊的門當上插了一支梅花,角度刁鑽,不論風怎麽吹也吹不下來,那梅花上隱隱散發著些許靈氣。


    沈長釋雖說是四百多年的老鬼,但畢竟隻是鬼差的身份,薑青訴即便入地府不過五年,但當了陰司也有不少時間,這雙眼睛該看見的絕不會漏掉。


    她道:“看來是有什麽東西在護著梅莊。”


    鍾留也看見了,眉頭微微皺起:“這是防邪的,沈哥你是鬼,又死了四百多年了,身上的陰氣太重,恐怕是進不去了。”


    “這圍牆也有些古怪,別說進去,靠近都玄。”


    鍾留點頭:“我倒是可以進去看一看,可雖說無常大人給了我一雙陰陽眼,看鬼看邪物有用,但一些鬼怪之外的東西,我都看不出啊。”


    薑青訴抿嘴:“你猜對了,還真不是什麽邪物,幹淨得很,整個梅莊上都無黑氣傳出。”


    沈長釋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我這條命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


    鍾留嗤了一聲:“你這條命早就已經交代了。”


    薑青訴無語:“還貧什麽嘴,梅莊肯定有問題,先去探路,看看是什麽東西在護著梅莊。”


    鍾留朝薑青訴看了一眼:“誰進去?”


    沈長釋上下打量著薑青訴:“白大人恐怕也進不去吧?”


    薑青訴拍了拍鍾留的肩膀,看向他:“你是人類吧?”


    鍾留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道:“雖然活了兩百多年,但我是個人類。”


    薑青訴笑了笑:“這就對了,把你的身體借給我用。”


    沈長釋瞪圓了眼睛:“附身啊?!”


    凡是有能耐的鬼都會附身,薑青訴見過,知道方法,卻從來沒有嚐試。


    本來這事兒由沈長釋做也行,奈何他被單邪那一鞭子抽得不輕,雙腿還未現形,如今是穿著過長的衣服飄出來的,魂不附體。


    薑青訴看著鍾留的雙眼時,鍾留還很不好意思,大胡子下麵一張臉憋得通紅。他可是正正經經的好男兒,雖然和沈長釋愛看些不著邊的東西,但卻從來沒有娶妻生子,更沒有過女人,貿貿然被薑青訴附身,心裏還是有些小激動的。


    薑青訴的臉看上去並不是貌若天仙,偏偏那雙桃花眼勾人得很,鍾留手在袖子裏攥得死緊,就見那張臉在自己眼前放大,然後逐漸變為透明。


    胸口猛地一窒,他眼前一黑,意識被鎖,什麽也看不見了。


    第8章 點梅燈:五


    梅莊門前,大雪從上空飄下。


    兩名男子麵對麵站著,都睜圓了眼睛,看向對方。


    沈長釋伸手在鍾留麵前揮了揮,有些擔憂地問:“怎麽樣?白大人進去了沒有?”


    鍾留先是眨了眨眼睛,隨後深吸一口氣,突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抖了抖,粗獷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哎喲,這麽冷。”


    沈長釋挑眉:“嗯?”


    鍾留原地跺了兩下腳,地上的雪渣子順著草鞋的縫隙進了裏麵,他頓時不敢動了,冷得牙齒直發抖,哆哆嗦嗦道:“現在,怎麽進去?總不能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吧。”


    沈長釋睜圓了眼睛:“你是白大人?”


    鍾留點頭,搓著雙手笑嘻嘻道:“你現在想看鍾留做什麽?快說,趁我現在還在他身體裏,給你掐個蘭花指看看怎麽樣?”


    沈長釋:“……”


    兩人在梅莊門前繞了一圈後,沈長釋指著梅莊側門旁的一個狗洞,薑青訴倒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心想反正不是她的身體鑽,丟臉也是丟的鍾留的臉。


    沈長釋就見鍾留那滿臉胡子的臉挑起眉毛,神色飛舞,心裏像是吃了餿了的隔夜飯一樣惡心,吞了口口水後,給薑青訴把風。


    鍾留身體高大,要從狗洞鑽進去有些不容易,好在這個狗洞旁邊的石塊有些鬆動,鑽進來的途中拆了兩塊,她便直接進了梅莊內。


    梅莊內的下人並不多,可能是因為側門這邊太偏,地上的雜草長得快有膝蓋高了也沒人打理,整個院子看過去像是荒廢了許久。


    有些房屋邊沿結著冰條也沒下人把它打下來,薑青訴貓著腰貼著牆角走,順著長廊走到尾,也沒聽見什麽動靜。


    薑青訴又走過了兩個走廊,才看到了另一個院子。這院子外頭種著爬山虎,如今這個季節爬山虎都已經枯萎了,長長地墜在了拱門前,結了一層冰,反而形成了一層厚厚的門簾。


    她側耳聽了聽,裏麵沒動靜,也沒人聲,於是掀開了爬山虎朝裏走。


    進了院子才發現這裏是什麽地方。


    李家的祠堂,供著祖宗用的,隻是不知道為何會如此荒涼,甚至連個打掃的人都沒有。


    院子很小,除了祠堂內供奉的祖宗之外,還有院子中間的梅花。


    梅莊內有梅花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梅花的每一節枝丫上都長滿了花,且開的很鮮豔,黃色的蠟梅味道甜膩,順著微薄的風在院子裏回蕩。幾片花瓣落在了樹根的積雪上,乍一眼看過去,倒是個精致的園景,不過薑青訴看得可不是乍一眼。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那株梅樹,發覺出了梅樹周身縈繞的氣息有些怪,是她從未見過的。


    可能在地府待久了,沒見過什麽好東西,這麽看過去,那束淺淡的光竟然有些吸引人。


    薑青訴朝前走了幾步,站在了梅樹旁邊,伸手撥弄了一下花瓣,胸腔傳來一陣劇烈的顫抖,鍾留的心髒狂跳,像是要衝出口中一般。


    她連忙將手收回來,腦海中一閃而過些什麽,那模糊的畫麵裏有張熟悉的臉。薑青訴閉上眼睛仔細想了想,終於想起來那張臉是她在奈何橋上有過兩麵之緣的李慕容。


    捉到了線索還能讓它斷了?


    這回薑青訴沒有猶豫便將手覆蓋在了樹幹上,手掌傳來的一股熱流刺痛了她的神經,指尖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吸力栓在了梅枝上,不論她怎麽用力也拔不出來。


    她的另一隻手捂著胸口,心髒跳動的太快,噗通噗通的聲音幾乎要將她淹沒在其中,這回不是開玩笑的了,這感覺像是要死了一樣。


    薑青訴連忙想將手抽回來,偏偏不論她如何用力,那隻手也絲毫不能動彈。


    眼前的梅花頓時變得模糊,這片白皚皚的雪開始泛花,變成了一道道人影。


    薑青訴疼到雙腿支撐不住,單腳跪在了地上,她清晰的聽見了耳畔有吵鬧聲,一聲又一聲,無比熟悉的聲音,就在她的身側喊著她。


    “薑相說得這是什麽話!難道禮部尚書做得不對嗎?”


    “此乃一國之母皇後娘娘的壽誕,許某人又怎麽會不按禮法來辦!”


    “薑相,你雖位高權重,可這手也不能直接伸到禮部來攪弄風雲吧!”


    薑青訴一回頭,看見的是滿朝文武對她的不滿,她早已惹了眾怒,根本就不將這群人放在眼裏。她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朝中有能者無不與她有一二分交情,幾個年邁的頑固說的話,又何須聽在耳裏,放在心上?


    薑青訴看向周圍這些眼熟的人,心髒不可遏製地狂跳起來,她順著那群人的目光一同看向高台之上穿著明黃朝服的男人,他背對著光,那張臉根本叫人看不清。


    他低沉的聲音就隻說了四個字:“聽薑相的。”


    聽薑相的。


    聽她薑青訴的。


    一時間群臣不滿,薑青訴緩緩勾起嘴角,心裏卻疼得滴血,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那些老臣對她的鄙夷與憤恨,目光所及一人,薑青訴怔住。


    方大人?不是在她死後的第二年就去地府報道了嗎?


    是了!


    她死了,她已經死了。


    薑青訴習慣性地抬手摸一摸脖子上的傷痕,觸手是臉上掛下來的胡子,頓時讓她清醒了不少。


    白雪覆蓋在鍾留的身上,周圍的場景也都熟悉了起來,是李家的祠堂,還有她身側古怪的樹。


    鑽心的疼痛從她的脖子後頸處傳來,仿佛有刀正在砍一般,冰涼的雪順著她的衣領滑下,融化為液體,就像那日她在去地府前看見自己無頭屍首跪在午門,鮮紅的血液順著脖子滑入領口一般。


    那血是燙的,和她的眼淚一樣。


    李家祠堂內,身形高大的鍾留跪在梅樹前,壓低著嗓音嗚嗚地哭泣,隨後像是承受不了痛苦一般哀嚎起來。


    皚皚白雪包裹的祠堂中央,紛飛的黃色蠟梅花瓣卷了一地雪沙,薑青訴的魂魄像是被抽走了一樣,逐漸無法依附在鍾留的身上。


    高大粗獷的男人與他身體裏的纖弱身影重疊在一起,身影綽綽,像是有什麽在強行將他們分離。


    琅城西側,花街柳巷某家青樓二樓廂房中。


    年輕俊朗的男子身穿玄色衣袍,斜靠在長椅上,單手撐著額頭,另一隻手上端了杯茶,麵無表情地看向趴跪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是近些日子在琅城煙花之地成名的,果真是長得玲瓏標誌,身形豐韻卻不胖,朝麵前的男子跪下時,半露酥胸,一副羸弱可憐的模樣。


    “這位鬼差哥哥,能不能放過奴家呀?奴家沒做什麽壞事。”說完,還用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看過去。


    單邪將茶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隨後將茶杯往地麵上一丟,有些無聊似地道:“嗯,正好沒事兒,陪你玩玩兒。”


    那女子聽見這話,嘴角勾起一抹笑,連忙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還道:“是,奴家一定會好好伺候您!”


    單邪坐直了身體,看那名女子以搔首弄姿之態把上身的衣服都脫光,麵朝著他還露出奴顏媚骨的姿態,鼻腔哼哼一些婉轉勾人的聲音。


    單邪緩緩勾起嘴角,似乎是有些滿意的,隨後從腰間抽出了鎮魂鞭,輕輕地在空中抽打了一下,鎮魂鞭發出好聽的嗡嗡聲。單單是那在空中的一下,便讓眼前的女子嚇得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地趴在了他的跟前。


    “是小奴有眼不識泰山!無常大人饒命!”


    “命?你不是早就沒了?”單邪挑眉,狠狠地一鞭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啪得一聲將那兩百年的鬼魂從青樓女子的身體裏抽了出來,青樓女子倒在了地上,而那鬼魂懼怕地驚叫一聲,便要從窗戶跑走。


    門窗同時關上,屋內燃起了藍火,渾身□□的女鬼嚶嚶抽泣,不死心地還想勾引來換的一線生機,畢竟之前她都是這麽做的。


    誰料到剛挺起胸,胸前便被抽了一鞭,魂魄從中間裂開,完好的身形頓時多出了一道縫隙,隨後便是女鬼的腿,她的腰,還有她的背。


    單邪玩兒得正高興,長鞭勒住了女鬼的脖子,將她的脖子勒出了一條紅痕,他低低說了句:“還是有道行的打起來才有意思。”


    女鬼若不是已經吸了不少人間男子的陽氣,根本就抵抗不了單邪三鞭,如今三鞭已過,她覺得自己恐怕要在這人麵前死第二次了,如今隻想來個痛快,別受折磨。


    單邪目光一頓,握著鞭子的手緊了緊,女子趴跪在梅樹前顫抖的模樣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薑青訴一半的魂魄離了鍾留的身體,鍾留的意識也逐漸回來了些。


    他左右看了兩眼,發覺不對,頓時將手從梅樹上抽了回來,與此同時,薑青訴與他完全離體,隻是還被牢牢地困在了梅樹旁。


    “白大人!”


    一道藍火從天而降,將那群花瓣燒個精光,大雪驟然停下,風也靜止了。


    鍾留就見一陣黑煙從薑青訴身邊遮過,那梅花樹禿了一半,薑青訴也不見蹤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且聽無常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三並收藏且聽無常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