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青訴道:“走吧走吧,終於有事兒可忙了,不過上回咱們去柳城,有個老人家賣的糖葫蘆不錯,單大人再給我買一串吧。”


    她說罷,側過頭抬起來對著單邪微微一笑,單邪對上她的笑臉,眸色沉了沉,開口道:“你自己有錢。”


    “我就不愛動自己的錢。”說罷,三人轉身便要走。薑青訴剛打算離開,突然覺得自己袖子被人扯住,於是回頭看過去,看見了許鳳遙一張羨慕又帶著點兒懇求的臉:“那個……能帶我一起嗎?”


    薑青訴愣了愣:“你不是無法離開嗎?”


    單邪道:“去人間,可以。”


    薑青訴猛地朝他看過去,眼神中帶著些許不可置信,總覺得這事兒稀奇,單邪怎麽會是這麽多管閑事的人,以往若是碰到了跟許鳳遙這般提出一些無理要求的魂魄,早就一鞭子抽過去震懾之了,現在居然主動提及帶一個魂魄去人間?


    薑青訴拉著單邪的袖子走到了一旁,沈長釋對著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有些惋惜對方偏偏是個男子。


    單邪看著與自己湊近的薑青訴,微微抬起下巴,隻用眼睛下垂看向她問:“怎麽了?”


    “單大人在打什麽主意?”薑青訴挑眉。


    單邪深吸一口氣:“白大人,保持距離。”


    薑青訴又往前一步,兩人的衣擺都挨到一起去了,薑青訴總覺得胸口悶得很,回頭看了一眼對著沈長釋笑,都立刻能讓沈長釋臉紅的許鳳遙,眨了眨眼睛後又問:“單大人該不會是看他長得美……其實你當真喜歡男子?”


    單邪臉色一變,眉心微皺,薑青訴等了片刻沒等來對方的回答,便道:“不解釋的意思是……默認了?”


    “白大人想多了。”單邪推開薑青訴,左手的食指與中指並攏,對著薑青訴的額頭上敲了一下:“滿腦子沒什麽好東西。”


    薑青訴哎喲一聲,伸手摸了摸被敲得有些痛的額頭,心中奇怪,總覺得事情蹊蹺,偏偏,單邪什麽也不說,不讓她知道。


    薑青訴朝單邪的背影瞥了一眼:“那單大人打算讓他如何去人間啊?”


    單邪腳下頓住,等到薑青訴走到他身邊時,他才對著對方伸手,薑青訴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單邪的手卻勾著她一縷發絲,直接將她平時用來簪頭發的白玉簪子給摘了下來,與此同時,視線落在了許鳳遙的身上。


    前往人間,薑青訴的簪子還在頭上,許鳳遙的魂魄卻不在離魂道了,單邪走在前頭,沈長釋陪著薑青訴跟在後麵。


    “白大人也挨打啦。”沈長釋說完這話,朝她的額頭上看過去。


    薑青訴瞪了沈長釋一眼,小聲地問了句:“你老實告訴我,單邪是否是斷袖?”


    “我聽得見。”前麵的男人開口,薑青訴伸手摸了摸鼻子,沈長釋嘿嘿一笑:“依我看,若說無常大人喜歡男子,倒不如說他喜歡你,你瞧他對你多好,打都不用鎮魂鞭,兩根手指頭,意思意思而已。”


    薑青訴一頓,沒忍住再瞧單邪看過去,她確定這話對方也能聽見,沒來由的,心中略微有些慌了,隻嘀咕:“怪了,你這樣胡說,他居然不封你的嘴。”


    沈長釋聽見了這聲嘀咕,笑眯眯地說:“那或許表示,我不是在胡說?”


    “封。”


    “唔!”沈長釋睜大眼睛,薑青訴朝前方看去,撇了撇嘴,一陣風迎麵吹了過來,她伸手將剛吹亂的發絲拂到耳後。


    在地府待了幾個月,再上人間,天又涼了,地上一層薄霜,太陽還沒升起,天空泛著靛色,柳城城門口一個人也沒有,不遠處的城牆上布滿了爬山虎,柳城兩個字也很舊。


    薑青訴上一次來,隻是路過,上一個案子的尾聲隻差將魂魄還給柳城中某家的小姐,還回去了之後,他們便沒再管了。


    沈長釋與鍾留聽了半出戲,她嚐了一根糖葫蘆,救了一個被流氓拖進小巷子裏的醉女,便與柳城話別,對於這座城池的來曆完全不知。


    風中夾著些微雨水,落在人的臉上冰涼一片,不過他們是鬼,感受這些細微的溫度畢竟比人要低很多,有的甚至什麽也感受不到,故而穿著單薄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沈長釋說:“來前我沒來得及給鍾留燒符通知他,也不知他又跑到哪兒去了。”


    “不急,等我們入城了你再通知,反正這城中認識許鳳遙的,定然不止那瘋女一個。”薑青訴說完,三人便直接穿過城門,入了城中。


    城門後居然沒有官兵把守,這倒是讓人有些驚訝,天下城池莫非王土,即便是天黑,四麵城門也必須得有官兵守衛才行,不知這城中的府衙是朝中誰的門生,居然可以如此逍遙。


    三人入城後順著街道一路往裏走,這邊街道他們沒來過,有些荒涼,左右兩邊都是民宿,再往裏麵走許久,又看見一個大院子,院子圍牆不高,門戶也不大,木門上麵的紅對聯已經被人撕破了。


    這小門必然是大院的後麵,前門在另一條街上。


    等三人走到了一家已經開張的客棧門前,這才上前。


    小二打著哈欠,瞧見三個氣質不凡的人到,立刻開口:“貴客請!是吃飯還是住店?”


    “住店。”薑青訴開口,入了客棧伸手挽著單邪對小二道:“我與夫君好清靜,給我安排上房,沒有招呼,小廝可不必過來添茶水糕點。”


    “是!”小二點頭,給人安排好了上房,將三人送到房中出來下樓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伸手撓了撓頭:“嘶……這麽早,這三位旅人是如何進城的?奇怪了……”


    第44章 戲子魂:五


    到了客棧內, 薑青訴才將頭上的白玉簪摘下,簪子雕花的那一邊往地麵的方向輕輕一甩,從簪子裏麵甩出了一縷青煙, 逐漸幻化成了人形。


    許鳳遙眼神左右看了一圈, 瞧見了實打實的客棧房內,桌椅板凳一應俱全, 立刻咧嘴笑起來,眉眼彎彎如天上月,皓齒小露。他走到桌邊想要觸碰桌子,卻發現手指穿過桌麵,不由地一頓。


    笑容收斂, 薑青訴撇了撇嘴,道:“你是魂魄,若不附在人的身上, 是碰不到這些東西的。”


    許鳳遙的視線又落在了單邪的身上,薑青訴目光一頓,又開口道:“這個事兒單大人也沒辦法幫你。”


    許鳳遙對著薑青訴微微頷首,於是便站在一角沒說話了,薑青訴將視線從對方身上收回, 眉心微皺,似乎是有些不悅, 就連沈長釋都瞧出來了, 白大人對許鳳遙似乎沒什麽好態度。


    沈長釋縮到角落裏去給鍾留燒符,告知他快速來柳城, 薑青訴則坐在窗戶邊,單手撐在窗沿上,瞧著窗戶外頭的細細微雨。


    按照時間來算,這個時候應當是日出時分了,隻是因為落雨,所以天色犯青,太陽也沒出來。


    單邪的手上握著一把扇子,滿頭青絲梳了起來,身上的黑袍隨著窗戶外麵刮進來的細風微微擺動,安靜了許久之後,薑青訴才開口:“單大人為何會去彼岸花叢?”


    沈長釋剛燒完符,聽見這話一頓,目光落在了角落裏一直不作聲,默默瞧著兩位大人的許鳳遙,心中一跳,輕巧地飄過去,猛然靠近,將許鳳遙嚇了一跳。


    沈長釋對著許鳳遙咧嘴笑了笑,嘴角都快勾到耳朵根了,許鳳遙見他嘴唇猩紅,看上去有些慎人,最令人奇怪的是那雙眼睛,似乎別有用意。


    沈長釋道:“美公子,我陪你出去轉轉?”


    許鳳遙一愣:“當真可以?”


    沈長釋點頭,然後對薑青訴道:“白大人,借你的簪子一用。”


    薑青訴朝沈長釋瞥過去,單邪也看向他,沈長釋對著單邪的方向笑一笑,然後湊到薑青訴的跟前小聲道:“白大人,我這是給您製造機會呢。”


    薑青訴一怔,朝他白了一眼:“我需要什麽機會?”


    沈長釋道:“單大人封我話不過一刻鍾,沒生氣,就是要鬧我逗你開心呢,你信我,簪子拿來,你們好好談花叢,我帶許鳳遙到城中轉一轉,說不定還能讓他想起什麽來。”


    薑青訴一腳踹在了沈長釋的小腿上,沈長釋哎喲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見薑青訴擺明了是惱羞成怒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點兒也沒氣,反正不是無常大人打的,他又不疼。


    下一刻薑青訴的簪子就丟到了他的手中,許鳳遙的魂魄附在了簪子上,不能離簪子太遠,沈長釋下定決心不打攪兩位大人的好事兒,有意撮合,自然是能把這人帶多遠,就帶多遠去。


    於是拉著許鳳遙便離開了客棧,房內就剩下薑青訴與單邪二人。


    單邪朝薑青訴看過去,薑青訴撇嘴:“單大人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單邪道:“閑來無事,到處走走罷了。”


    “我見你那日神情,不像是散心。”薑青訴的手有一小截露在了窗戶外頭,雨水打在了手臂上手臂卻不濕,她的手指在細風中微微擺動,腦海中想起那日在彼岸花叢中看見單邪時,男人臉上的表情。


    他向來是個冷冰冰的人,有時甚至可以說是殘酷,隻有偶爾才會露出氣惱,那時便顯得有人氣兒許多,但他從沒露過悲傷、失落與孤單這三種情緒。


    薑青訴知道他不表露出,不代表沒有,她知道單邪害怕孤單,而那日在彼岸花叢中,他所露出的表情,那雙漆黑的眼神中,就是無邊的孤寂。


    他們十方殿,總是在辦鬼魂的事兒,有的人癡,有的人瘋,有的人嗔,有的人貪,但隻要那些人心中還存有一絲善,薑青訴都會盡力去庇護他們,化解他們心中的執著。可她辦了十多年別人的事兒,卻從未管過自己身邊的人,沈長釋沒心沒肺,他是不想生,若想生,隨時可以走,他體會過活著的感受,也參透了生死,薑青訴與沈長釋一樣,唯獨單邪不同。


    曾經薑青訴也不懂這世間百態的人生與看不穿的人性,不明白生死之隔的差別究竟在哪兒,這些都是單邪告知她的。單邪化解了她心中的疑,將她看得透透的,許是她覺得如此心中不平,又許是基於共同理事之誼,她也想看懂一點兒單邪。


    單邪的雙眼一直都在看著薑青訴,許長時間沒有再回話,薑青訴愣了愣,收回了目光:“單大人什麽也沒說,倒是白費了沈冒雨出門的一片好心了。”


    “他安的什麽心,白大人看懂了嗎?”單邪問。


    薑青訴心中一怔,一直放在窗外的手這時候收回來,單手撐著下巴,手指貼在臉頰上不動。


    “大不了,下回單大人再去賞花,我也跟過去湊湊熱鬧。”薑青訴說。


    單邪道:“我說了,你不可以再去那裏。”


    “你是陰司,我也是陰司,同為閻王手下,地府鬼魂,為什麽那地方你去得我去不得?”薑青訴微微一笑。


    “沈已經告訴你彼岸花之事,你又何必胡鬧。”


    “我可不覺得是胡鬧,我既然知道,下次去必然會小心翼翼不觸碰,反正若一不小心碰到了,不是還有單大人在?單大人能拉我第一次,必然會拉第二次,你若煩我,就給我個解釋,把我說通了,我就不跟著了。”薑青訴說著,貼著臉頰的手指輕輕動起來,幾根手指來回敲上了麵,嘴角掛著淺淡的笑,瞧見單邪眼底的無奈,她頗有些成就感。


    “若我不說,你就打算一直跟著?”單邪問。


    薑青訴點頭:“當然!”


    “那就跟著吧。”單邪說完,展開扇子扇了扇風。


    薑青訴見他毫不在乎,原以為自己耍無賴,這個獨來獨往也不愛與人交談的人必然會嫌煩,卻沒想到一計不成,於是準備下一計。


    “其實許多年前,我向閻王問過單大人的事兒。”薑青訴說,她從窗邊站起來,慢慢走到桌旁,倒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了單邪,一杯自己端在手中。


    單邪問:“他說了什麽?”


    “閻王守口如瓶,關於單大人的事兒,一句也沒說。”薑青訴咧嘴笑了笑:“可別人對你的事越一字不提,我就越是好奇,我這個人天生的死腦經,就愛打破砂鍋問到底,故而,這麽些年來,我對單大人一直都留了心。”


    單邪握著茶杯蓋的手微微一頓,薑青訴看見了,眼眸一亮,於是笑著說:“單大人改變了我許多,也教會了我許多,我總以為,這些年放在單大人身上的視線一直都是我好奇心重,不甘心一無所知,可漸漸我發現,好像又不止如此了。”


    單邪的手一直保持著握著杯蓋的姿勢,動也沒動,視線落在茶水之中,仿佛完全靜止了一般,薑青訴略微湊了過去,眨了眨眼睛:“我對單大人越發在意,就越不想看見單大人總獨來獨往,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單大人‘救’過我,我也想嚐試著‘救’你,你的心裏……究竟藏著的是什麽?”


    噠地一聲,杯蓋落在了杯盞上,單邪抬眸朝薑青訴看去,他眼底一片冷霜,薑青訴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白大人生前,也會用這種伎倆,窺探人心嗎?”單邪的話如一柄寒刀刺入了薑青訴的心髒,她放下杯子挪開了視線,身體往後靠,不自覺離對方遠了些:“開個玩笑罷了。”


    “不說便不說,我以後也不會再問了。”薑青訴將視線落在窗外,卻沒發現坐在對麵的人,握著杯盞的手往下沉了幾分,略微失落的視線也藏了起來。


    沈長釋沒變成人身,別說此刻剛天亮,街道上沒什麽人,即便是人來人往也瞧不見他,而許鳳遙則是鬼魂一縷,更沒人看得見他,兩人走在細雨朦朧的街上,聊起天來也很順心。


    沈長釋道:“上次來沒發現,如今看出來了,柳城雖為舊城,房子年月也久了,可很有韻味啊。”


    許鳳遙的視線也落在了周圍的房屋上,他伸手在空中接了一把細雨,實則什麽也沒碰到,將手慢慢攥緊,他才開口道:“我喜歡這個地方。”


    沈長釋問他:“你瞧著這熟悉的房子,可想起什麽來了?”


    許鳳遙搖了搖頭,沈長釋又道:“其實你這樣也好,年紀輕輕就死了,又穿了一身女子戲服,必然也是靠賣弄風姿為生,忘記了倒好,省的記得還膈應呢。”


    許鳳遙愣了愣,朝沈長釋瞧過去:“我亦是這麽想的。”


    “當真?”沈長釋一愣:“沒想到你是個這麽豁達的鬼啊。”


    許鳳遙伸手抓了抓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兩位大人也說了,我之所以會忘記,既然不是外力所為,必然是我自己想忘的,我都選擇忘了,肯定是不想起來的好。”


    沈長釋點頭:“隻是有些可惜,你若記得一星半點兒,給我講講這古城的事兒也是好的。”


    許鳳遙目光瞧見了一處,腳下停頓,沈長釋轉身朝他瞧去,眉毛微挑:“怎麽了?”


    順著許鳳遙的視線看過去,那是一處院子,院子大門緊閉,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大戶人家,隻是院子較大,圍牆矮矮的,上麵還爬了許多苔蘚。


    許鳳遙瞧著那院子的木門,眉心微皺,此刻正是細雨綿綿,卻不知為何,他眼中所見的,是日光照在木門板上的溫暖畫麵。


    沈長釋跟著他一路走過來,見許鳳遙站在門前,表情有些淡,伸手貼著門,於是問他:“這院子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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