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青訴道:“送蘇裘轉世投胎,也還你清靜人生。”


    “這……我不能害他!”雷月若搖頭。


    “這一世,他不過是一介書生,即便有滿腹學識,最後還是因驕傲自滿落得個慘死的下場,除了與雷小姐相遇,蘇裘並沒有好的回憶,所以他彌留不走,隻願守在雷小姐身旁。”薑青訴深吸一口氣:“如此這般,雷小姐以後當如何自處?遇見良人該不該嫁?父母擔憂該不該解?幾十年陰陽相隔他痛苦,你也痛苦,何必呢?”


    雷月若怔住了,她心裏有蘇裘,絕不願害他,可白夫人說得沒錯,蘇裘一生並不快樂,有誌氣無處施展,在她這裏也抱怨過許多次,也許投胎轉世換個生活,他會過得舒坦些。


    她是活人,不能嫁給死人,她願為蘇裘終身不嫁,可爹娘卻熬不起,於她於蘇裘,陰陽之隔便兩難,不如她先斷。


    “白夫人……要我怎麽做?”雷月若看向薑青訴。


    薑青訴道:“將你的身體借給我。”


    單邪立刻皺眉道:“危險。”


    “不是還有你嗎?”薑青訴轉頭朝單邪看過去,咧嘴笑了笑道:“反正你總是在我身邊的。”


    “那也不可。”單邪搖頭。


    薑青訴剛要把雷月若說動了,就怕單邪在這兒壞事兒,於是端著板凳朝單邪那邊湊過去,壓低聲音湊到他耳旁道:“不如單大人男扮女裝,我相信以你的容貌,蘇裘發現不了。”


    單邪歘地一聲展開了扇子,目光難看地盯著薑青訴。


    薑青訴側臉笑了笑,便道:“放心,我隻是想借她的身份引出蘇裘,同時還請單大人化身江濡,我算是看出來了,蘇裘這人與你一樣,容易吃醋。”


    單邪的眸色頓了頓,薑青訴朝雷月若問:“如何?雷小姐可想明白了?”


    雷月若張了張嘴,問道:“在我答應之前,白夫人可能回答我,您……究竟是誰?”


    “雷小姐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死而複生的故事?我告訴你死的是我夫君,實則死的是我,因在陰陽之間走過一遭,所以我也多了幾分本事,不過我依舊是白夫人。”薑青訴說完,收到了單邪的視線。


    兩人對上眼,薑青訴耳畔突然響起了單邪的聲音,他知,她也知,第三人不知。


    “你又說謊,另外,我在你那兒,何時死過?”


    薑青訴低頭摸了摸鼻子,聽見雷月若道:“我……我答應。”


    第108章 人鬼書:十四


    晚間鍾留與沈長釋一起蹲在了知府府衙門前, 沈長釋單手托著下巴,鍾留不知從哪兒找來的一根木棍撓著背後癢癢。


    他伸手抓了抓已經長出來的胡渣問沈長釋:“我們守在府衙前門做什麽?”


    “不是我們,是你。白大人說了, 昨夜蘇裘找過了雷月若, 所以要借雷月若的身體引蘇裘入局,局不能讓這江濡給壞了, 故而讓你我看著江濡,困他於府,不出去最好。”沈長釋道。


    鍾留嘶了一聲:“那我守著前門,你幹什麽去?”


    沈長釋道:“我守後門去。”


    鍾留:“……”


    沈長釋交代完,便起身道:“不管用什麽方法, 都不能讓江濡出來,反正我看好後門,你看好前門, 若是出錯,我肯定吃不了兜著走了。”


    沈長釋在府衙前門消失,鍾留撇嘴,讓他看人便隻能看好人了。


    薑青訴與單邪今日白天去了一趟雷府,把雷月若喚醒了之後與對方達成了協議, 薑青訴借雷月若的身體,直到捕住蘇裘, 為了避免讓江濡受害, 單邪來扮演江濡的角色。


    薑青訴學雷月若還好說,單邪學江濡一點兒也不像。


    在茶樓後院薑青訴指點了多番也沒見什麽成效, 便隻好與當年讓單邪勾引長風客棧老板娘那一出一般,隻讓他學著幾句話便好。


    一直到了晚間,江濡外出辦案回府,薑青訴讓鍾留和沈長釋守住府衙,自己與單邪朝雷府的方向過去。


    薑青訴手挽著單邪的胳膊,空著的手上還拿著一串糖葫蘆,方才在路邊上買的,味道雖然比不上柳城的甜,但也勉強湊合。


    她咬了一口說:“等會兒單大人可要配合我演好這一出,今日白天雷府上下忙成了那個樣子,蘇裘若心疼雷月若,不會不來。”


    “他若來了,你當如何?”單邪問薑青訴。


    薑青訴一愣:“我如何?我要如何?應該是單大人當如何,他若來了,你還不快些抓住他。”


    “我是說,如遇危險……”單邪皺眉。


    薑青訴反應過來了,挽著對方胳膊的手改為拍了一下對方的肩,道:“放心吧,我知分寸,絕對不連累單大人捉鬼。”


    單邪嗯了一聲,隻是眉心的輕皺沒有鬆開。


    他不認為蘇裘會單獨行動,那日張子軒被燒死時,巷子裏的動靜說明了一切,這便是單邪不願讓薑青訴赴險的原因之一。


    雷月若有無事,單邪管不著,但他十方殿的白無常若出了事,給再多的蘇裘也償不了。


    天黑薑青訴入雷府自然不會大張旗鼓,她還怕自己打草驚蛇,故而單邪走在前頭,確定此時周圍沒有異樣之後才進去。雷府上下的人得知蘇裘的魂魄還纏著雷月若,頭痛得很,薑青訴願意來幫他們抓鬼,他們當然高興,一切安排,都聽從薑青訴的。


    雷月若早早地就在房間裏等著了,坐立難安,心裏忐忑的很。


    她雖一口答應了,但是隻要想到被抓的是蘇裘,她的心裏還是難過,見房門被推開,薑青訴與單邪出現在跟前,雷月若即便再難過,也不得不認命了。


    “白夫人可能答應我,捉到他,不傷他?”雷月若問。


    薑青訴道:“我如何能傷得了他,不過是送他一程,去地府早日投胎罷了。”


    雷月若聽薑青訴這麽說才鬆了口氣,坐在凳子上雙手緊緊地捏著裙擺,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道:“那麽……白夫人來吧。”


    薑青訴看了一眼雷月若,幾步朝她走近,伸手將雷月若額前的碎發撩開,她柔聲道:“雷小姐放心,我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好人。”


    隻要……蘇裘不要再做孽事。


    再睜眼,薑青訴伸手理了理衣服,朝單邪瞥了一眼道:“單大人現在這模樣可一點兒也不像江濡。”


    單邪道:“人之皮囊,皆是幻象,你看我不是,別人看我未必不是。”


    說罷,他展開了手中的扇子輕輕扇了扇風,薑青訴隻能看見他扇子上流出來的氣,並沒看見什麽皮囊。


    小苑得知白夫人與其夫君一同入府,故而端了兩杯熱茶過來,分明親眼看他們走進了雷月若的房中,此時跨步進來一瞧,哪兒有那兩人身影。


    “咦?江大人?您何時來的?!”小苑見江濡出現在雷月若的房中甚是驚訝,手中的茶水差點兒沒端穩。


    薑青訴算是知道單邪口中的‘幻象’是什麽意思了,抿嘴笑了笑道:“小苑,我與江大人出去走走,你告知爹娘放心。”


    “好。”小苑將茶水放下,點頭道:“我這就去告訴老爺夫人,小姐願意出去散心是好事,有江大人陪著,老爺夫人也放心,小姐等我,我去去就回。”


    “這次出去,不帶你。”薑青訴道。


    小苑怔住:“為何啊?小姐。”


    “等我出去散心回來之後再告訴你吧。”


    於是附身在雷月若身上的薑青訴與披著江濡皮的單邪兩人從雷府走出,剛一走出雷府便有一陣夜風吹到他們腳下,掀起了幾片落在地上的青葉。


    薑青訴轉頭看向單邪:“來了?”


    單邪嗯了一聲:“來了。”


    “那你還不快將我教你的說出來?”薑青訴眉眼彎彎,臉上掛著輕笑。


    單邪透過雷月若的皮囊,直接看到皮囊下那縷玩鬧的魂魄,即便是他人的眉眼,依舊露出的是薑青訴的風骨。


    “雷小姐,鬧市喧囂,我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賞月。”單邪的聲音輕飄飄地說出來,一改先前記下這幾句話時,薑青訴逼著他念出口的語調。


    薑青訴怔了怔,伸手捋了一下垂在胸前的發絲,臉頰微紅,收回視線道:“你現在說話,倒有幾分富家公子調戲良家婦女的味道了。”


    “請吧。”單邪伸手領路,薑青訴牽著裙擺跟上。


    薑青訴與單邪都知曉,一個剛死不久的蘇裘不會有這般好本事,雷月若引出蘇裘,蘇裘引出其背後的那個人,如此,這個案子方能算是結束。


    蘇裘並不危險,他心中有雷月若,尚有良知情義,但造出了那本可記生死,出煞意,燒人身的書的人,是何來頭,無人能知,單邪擔憂薑青訴,憂的從不是蘇裘,而是那個就連他也無法輕易捉到的人。


    要捉鬼,自然不能往人群中去,故而薑青訴與單邪設了這個局,為的是引蘇裘一起到荒無人煙處,才好施展。


    城中有一片湖,湖水由山間而來,湖泊並不大,不過因為近水無燈,到了晚間便沒人過來,怕一失足掉進水裏。


    單邪與薑青訴走到湖泊這處,湖泊邊上放了好多紙燈,一層花紙的燈罩罩著,故而燈裏的火光明亮,一排紙燈加上頭頂的月亮,投在湖麵上波光粼粼,居然讓周圍也跟著明亮了起來。


    薑青訴看見紙燈愣住了,停在原地有些不解,再看向上前拿起一盞紙燈的單邪,他一手握著扇子背在身後,一手提著一個隻有手掌大小的紙燈,那燈上畫著鴛鴦戲水,燈下掛著穗子。


    薑青訴見他提著燈朝自己走來,愣了愣,沒動。


    單邪道:“送你。”


    薑青訴慢慢伸手接住,問:“為……為什麽?”


    單邪回了句:“因為喜歡。”


    簡單四個字讓薑青訴鬧了個大紅臉,她雖有意與單邪演戲,引蛇出洞,卻從沒想過單邪會有心在湖邊設下驚喜,隻可惜她此刻心中還念著跟過來的蘇裘,否則此情此景,她肯定得與單邪膩歪一陣才行。


    “近了。”單邪背後握著扇子的手緊了緊,看向薑青訴的眉眼也淩厲了幾分。


    薑青訴起先沒發現,見到單邪的手從背在身後改為立於身前時,才察覺到周圍籠罩的一層煞意,她眉心微皺,紅煙四起,開口道:“如何會這麽重?”


    單邪垂著的眼眸猛地抬起,伸手拉住了薑青訴猛地朝右側飛去,他將薑青訴緊緊地護在懷中,再朝那一道如火的紅煙看過去。


    那紅煙煞意猶如利箭穿過水麵,頓時帶起了一陣水汽,晶瑩的水珠落地,撲滅了紙燈裏的火,除了薑青訴手中的這一盞,其他的都暗了下去。


    “來者何人?”單邪朝左右看過去,原來不知不覺,他與薑青訴都中了他人的圈套了。


    薑青訴不解:“不是蘇裘?”


    “想來,蘇裘現在應當已經到了知府府衙了。”單邪微微眯起雙眼,身上驟然騰升一股寒意與殺氣,他手中握著的扇子頓時環繞黑氣,化成了一根長鞭,鎮魂鞭在手,若一鞭落下,百裏之內的鬼魂無一幸免。


    薑青訴皺眉:“我算錯了什麽?!如何會被將計就計?”


    單邪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向了雷月若的眉心,就這一瞬,薑青訴的魂魄從雷月若的身體裏出來,雷月若倒在地上,薑青訴往後退了幾步穩住,手中多了一張黃符紙。


    “離開。”單邪道。


    薑青訴握著符紙,心中怔怔,她辦案幾十年,從未碰過如此大的場麵,周圍的煞意不斷逼近,而在操縱這些的人居然沒有露麵。


    單邪低頭輕輕笑出聲來:“好一個紅火,隻可惜學得不倫不類。”


    單邪握緊手中鎮魂鞭,這回與薑青訴說話已是嗬斥:“帶雷月若離開!”


    薑青訴猛地回神,抱住了雷月若,她尚且心有餘悸,還記得方才那一道煞意是朝自己而來,她本事不高,留下隻是累贅,於是點著黃符,拉著雷月若一同離開。


    見薑青訴走後,單邪才朝湖麵的方向走了一步,他束起的頭發散落,一身玄衣順著騰起的黑氣化成了黑色長衣,如他在地府裏穿的一樣,薄薄一層掛在身上,領口暗紅紋路繡著雲圖騰。


    鎮魂鞭在空中打了個響鼻,雲仙城外的山上頓時百鬼夜嚎,而環繞在湖邊的煞意如熊熊烈火一般朝單邪撲了過來。


    單邪手中握著鞭子,長鞭對著湖麵抽了過去,藍色的冥火驟然迸發,如張開了巨嘴的異獸,直接將煞意吞了進去,不消片刻消磨殆盡,湖麵上波濤,藏於水中的一個紅影順著湖泊的另一邊溜走。


    單邪正要追上,忽而看見被魂火燒毀的紙燈,他微微皺眉,轉瞬便尋不到對方的氣息,隻能收回鎮魂鞭,先去無事齋看薑青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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