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若愣了愣, 說,“一直都好啊……”


    正欲問問母後為什麽要這樣說,卻見外麵來了侍女通傳,“龍後娘娘,外頭賓客差不多來齊了,龍君邀您去見客呢。”


    龍後原就打算去芷元殿的,隻是被她忽然來打岔,這才沒動身,此時見婢女這樣說,母後忙道,“乖,咱們先去前頭,你回來還沒見過你父君吧?”


    瀛若嗯了一聲,趕緊立在一旁等候,待母後梳妝完畢,母女倆一道去了舉辦宴會的芷元殿。


    東海龍君人緣不錯,今日又是五萬歲的壽辰,引來天上水裏許多德高望重的神仙齊聚,壽宴場麵堪稱壯觀。


    瀛若跟在母後身邊踏進芷元殿,隨著通傳聲響起,立刻引來眾人目光。


    來的大多數都是龍君的老朋友,自然也都見過端莊美麗的龍後,此時紛紛與龍後打招呼,隻是目光掃到龍後身邊的明豔少女,都有些意外。


    最先反應過來的自然是龍君,眼見寶貝女兒猶如從天而降,一時竟正楞在了那裏,瀛若眨了眨眼,笑著上前,故作鄭重的行了個禮,“兒臣前來為父君賀壽了,恭祝父君萬壽無疆。”


    然而說完這一句,卻再也憋不住了,又嘻嘻笑道,“兒臣來遲了,還請父君不要見怪。”


    眼見女兒活靈活現的在眼前笑,龍君眉眼間的喜色又添幾分,連連笑道,“好孩子,好,好,來了就好。”


    一旁的龍後也笑道,“前幾日還有條文瑤前來稟報,說他不幸被漁船捕了去,輾轉賣到了內陸,幸虧遇見了你,被你搭救……他說你近來要回來一趟,你父君高興的跟什麽似的!”


    提起這事瀛若趕緊跟父君稟報道,“對了,兒臣卻是在凡世遇見了那條文瑤,聽他說有漁民用靈符捕魚,在海中大肆掃蕩,兒臣後來已經查清,是介羅山一名妖猴所為,那妖猴借著有些道行,專門搜刮凡人的銀錢,做傷天害理之事,兒臣已經將其打回原形了。”


    周圍眾人一聽,意外之餘都紛紛稱讚,龍君也點頭笑道,“我兒功力見長,實在令人欣慰。”


    瀛若正欲跟父君道聲謝,忽聽有人道,“唔,的確比以前厲害了一些……”


    這聲音實在熟悉,她不用分辨便知,那是弟弟瀛幀。


    果然,就見有一金冠少年悠悠走到了麵前,與她頗有幾分相似的眉眼,不過一百多年沒見,倒也隱約有些大人的模樣了。


    姐弟倆似乎是天生的冤家,瀛若見狀,正欲朝他瞪眼,目光無意一掃,卻忽然怔住了。


    就在父君的身旁,原來有一位青年,一身黛袍,眉眼如畫,正淡淡含笑望著她……


    可那副麵容,那,那不正是沈桓嗎?


    眼見女兒怔怔出神,龍後順著她的目光一瞧,心間微動,忙笑道,“上回你在天庭遇險,幸虧有帝尊出手相助,我與你父君感激在心,卻一直沒有尋到機會報答,今日帝尊蒞臨我們東海,實在是難得的機會,來,瀛若,快與帝尊打個招呼。”


    一旁的龍君也道,“帝尊乃是我們東海的恩人,今日能賞臉駕臨,實在叫東海蓬蓽生輝了。”


    父君很少對人如此客氣,今日能如此說,可見確實對這位客人尊崇,然而此時的瀛若,卻愈加驚訝了……


    他是帝尊,不是沈桓?


    耳聽父母都這樣說,她腦間瞬間閃過一個畫麵——他端坐在一處蒲團上,而她十分忐忑的向他行禮。


    對,她隱隱約約的想起來了,他是北極帝尊,她該是認得他的,可是為什麽,那些記憶十分的模糊,還有,母後說帝尊曾救過她,這又是怎麽回事?


    她滿腹的疑惑待解,望著那張與沈桓一模一樣的臉,一時猶豫著不知該怎樣開口,就在此時,麵前的人卻主動開了口,望著她道,“瀛若。”


    她遲疑的點了點頭,卻在那雙眸中看見了許多壓抑的情緒,似是久別重逢後的欣喜,蘊含著千言萬語。


    她遲疑的道了聲,“尊上……”話說出口時,連自己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麵前的人卻靜靜地望著她,微笑道,“公主有話要對本君說?”聲音極為寬厚。


    瀛若想點頭,心中的確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隻是遲疑道,“尊上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卻見他俊眉微挑,問道,“竟有這麽巧的事?那不知,公主的這位朋友現在在何處?”


    瀛若心中一頓,目光黯然下來,說,“他隻是一位凡人,而且我現在也不知,他已經去了哪裏……”


    麵前的人似笑非笑,卻並不說什麽。


    瀛若心間有些黯然,也是,沈桓隻是一個凡人,堂堂北極帝尊,怎麽會認識他呢?


    長的相像,或許隻是巧合吧……


    仙樂忽然奏響,伴隨著東海龍君嗬嗬的笑聲,“吉時已到,請諸位就坐。”


    客隨主便,眾仙便紛紛入了席。


    她到底還清醒著,心間縱有一肚子的疑問,也知道好歹等大宴結束了再說。


    她遂在母後身邊坐了下來。


    頭頂的夜明珠浮出五色流光,襯的水晶石搭建的芷元殿愈加光輝奪目,殿中仙者們笑語晏晏,頗為熱鬧。


    回到了久違的家中,眼見父母親人,瀛若心間當然是愉悅的,但縱使如此,還是難以驅散心間的疑惑,她總是不受控製的,將目光投向斜對麵,坐在父君上首的紫桓。


    今日宴間,他是位分最高的神祗,有許多位仙者紛紛上前向他敬酒,他似乎很是忙碌,卻舉止沉穩,不緊不慢。


    這是與沈桓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然而現在瀛若心中,卻浮出另外的疑惑——她似乎是熟悉他的,譬如別人右手執筷,但眼見他左手執筷,她卻一點都不意外,她似乎早知道了一樣……


    正出神的望著,忽聽邊上母後輕咳了兩聲,令她當即回神過來。


    她後知後覺的向母後看去,隻見母後眼中暗含淡淡嗔怪,低聲提醒道,“這般看著人家,倘叫別人發現,豈不有失身份?”


    瀛若一愣,頓時明白了,而後卻莫名其妙的臉紅起來。


    龍後在心間暗暗感歎了一番,想了想,又問道,“那時我與你父君告別之後,你又在岫極宮待了多久才回太庈的?”


    隻見瀛若卻是一頭霧水的樣子,“岫極宮……母後在說什麽?”


    龍後挑了挑眉,“我在說什麽?我說得自然是你落入寒淵,紫桓帝尊救你的事情啊!我與你父君有事不能多留,你又不願跟我們回來,說要跟著師父……我是問,那日我們離開之後,你同熙雲上神是什麽時候回的太庈?”


    龍後以為自己提醒得甚為詳盡了,哪知話說完,她卻仍是一頭霧水,“母後是不是記錯了?那時我醒來便已經在涵元洞了,根本沒有見過你同父君啊!岫極宮……又是哪裏?”


    龍後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若不是當著這麽多的賓客,甚至都想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了。


    “年紀輕輕,怎麽記性這麽不好?岫極宮自然是帝尊的府邸啊……”龍後說著又皺起眉來,道,“對了,我剛才還想說你來著,這麽一打岔倒是忘了,帝尊那時救了你,又為你渡了修為,你今日見著人家,怎麽這般冷淡?”


    瀛若心間忍不住咯噔一聲。


    岫極宮,度修為……


    這些都是什麽?


    母後語聲鑿鑿,必定不會是在騙她,可她的記憶裏卻為什麽沒有這一段?


    還有來之前的那個夢,那些變換的場景……瀛若滿心的疑惑,忍不住看向對麵的紫桓,沒錯,這樣的身形談吐,正是昨夜夢中的那個人。


    她心間愈加著急,是不是該問問他?


    然而他今日是身份最為貴重的賓客,許多人在同他敬酒 ,她根本找不到機會與他攀談。


    就隻能心間存著巨大的疑問,遙遙的看著他……


    宴會總是冗長而繁瑣的,其間有些悶,瀛若坐不住了,便出來透了透氣。


    芷元殿外,是一片珊瑚園,裏麵生著各種姿態各異的珊瑚樹,紅綠粉藍各種顏色,是龍宮獨有的景色。


    這是外頭看不到的美景,瀛若從前在太庈山午夜夢回,懷念龍宮的時候,總會夢到這裏。


    今日既然回來了,她便忍不住在此多逛了一會兒。


    芷元殿裏熱鬧,這珊瑚園倒是難得的清靜,瀛若正走著,忽然聽身後一聲呼喚。


    “瀛若……”


    她一怔,回頭來看,眼前人一身黛色長袍,威嚴之餘還帶著一絲親和,眸若星辰,眉眼如畫,卻正是紫桓帝尊。


    她遲疑的問道,“尊上……是在喚我?”


    紫桓笑了笑,眸中暖意盡顯,“是我,你怎麽出來了?”


    她如實答說,“裏麵有些悶,我酒量又一向不好,隻好出來走走……尊上怎麽也出來了?”


    不知為什麽,明明身份與年齡都十分懸殊,但她總覺得他十分親近,因此言語間,並沒有那麽陌生。


    原以為他大約會找與她差不多的借口,什麽出來透氣之類的,卻聽紫桓說,“我來找你。我有些話,想同你說。”


    她意外之餘遲疑著點頭,“尊上請講。”


    “聽聞你昨日去了一趟地府,去找沈桓……”


    他凝望著她,緩聲說,“我知你心間負疚,但其實,你不必如此。他遇險,本是他自己的抉擇,而且那場大火,也並非你的過錯。過去的事已然發生,且都已經過去了,太過在意不過徒增煩惱,況且你做得很不錯,功法精進了不少,沒有枉費這些年來的修行。”


    她大感疑惑,“尊上怎麽知道這些?”


    他微微笑了笑,眸中映出她的倒影,道,“因為我就是沈桓。”


    第47章


    “因為我就是沈桓。”


    聽他說出這句話時,瀛若呆在了那裏。


    她原本的確是有許多的問題要問他, 卻沒料到, 沒等她問, 他就自己說了出來。


    這時候,那些疑惑便都能解釋的通了——他的麵容,還有她去地府時, 冥君所說的話。


    他是堂堂天庭帝尊,自然是福澤深厚的。


    隻是她還有不解, 凝著眉又問道, “尊上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凡人?”


    為了遇見你……


    這句話在他心間浮沉, 卻終沒有說出口,他隻是道,“為了曆劫。星界有變數生成, 我身為星主,需以曆劫來緩解。”


    “曆劫?”她喃喃道。


    他點頭說是, “我在凡界的這一世,本就會經曆一場生死,這是命中注定的事, 所以你大可不必因為我的身死而負疚太多。”


    瀛若終於有些明白了, “所以在凡間,尊上是注定要死的?”


    他的確命中注定會有一場生死劫, 卻並不是在渾夕山, 照冥君的安排, 他出生富貴人家, 少年得意,一路順遂,金榜題名後赴京上任,更是意氣風發,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直到中年耗盡心血,疾病突發而亡。卻從此名垂青史,被天下讚頌……


    ——人總是要死的,而他因要曆劫,所以不能壽終正寢,冥君也是費了好一番心血,才給安排了這樣一個結局,畢竟在睡夢中驟然離去,算是比較好的死法了。


    但無論如何,也不是如渾夕山的那樣,被烈火濃煙熏烤致死。


    所以秦珝的那場大火,委實是他此次曆劫的變數。


    然而看她為了自己的身死而焦心,甚至去了幽冥地府苦苦追尋,他終是不忍,隻能這樣安慰她,好叫她心裏好受一些,至於其他,交給他自己去辦好了。


    所以他笑著說了聲是,來回答她的問題。


    而果然就見她輕鬆了許多,露出笑來說,“尊上無事便好了,我聽說,有的凡人死後魂魄不能進入輪回,會很淒慘,此前一直擔心來著。”


    他予以微笑,瀛若心間驟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道,“對了,此番多虧尊上替我護住行雨果,我才得以順利回來,否則可能還要在凡間滯留幾十年。”說著鄭重的向他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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