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還要寬慰,劉姨連忙阻止,笑著搖頭,“別再勸我了,我也就是氣急攻心,過幾天就沒事了。倒是你,遇到這麽個好男人,可要跟他好好過日子啊。”


    秦蒙點頭。


    便再無話可說。


    出門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不多久便該著黑夜,她抖了抖棉服上的灰塵,揣著兜往家走,剛拐過彎,便看見熟悉的身影。


    穿著暗灰色的呢子大衣,倚在她兒時上下學經過的大樹下,他似乎不怕冷的,總是直挺站著,不似她,總愛在冬天縮著脖子,像隻戰敗的公雞。


    踢了下腳邊的石子,她快步小跑過去,直衝進他懷中,把人撞到身後樹幹上。


    聽見他輕輕“嘶”了一聲。


    秦蒙惡作劇般的揪他耳朵,裝作凶狠問道,“是不是你去劉姨那裏告密?”


    將她手拿下來,牽著帶進自己的衣兜裏,陸子由清淺抬眸,跟這天一樣暗,額前劉海被風吹的雜亂,隻見他微微頷首,理直氣壯道,“昨晚那女人,讓我很不高興,我想你應該也不高興,所以就讓她離開。”


    雖然感覺他這樣很有男友力,秦蒙收起自己花癡的心思,悶悶不樂道,“可是劉姨對我很好,從小便照顧我……”


    “那跟我無關。”旁邊的人突然出聲打斷她。


    陸子由停下來,側低著頭去看她,明明嘴角是彎著的,但是眼中卻沒有一絲的溫度和笑意,“除了你,我不會包容任何人。”


    而這句話,同他早上說給那位婦人的。


    一模一樣。


    ☆、四十六天


    一家人坐在飯桌上, 準備進行這一年中最後的一次聚餐。


    秦老爺子坐在主位上, 他每年過了初五都會吃素半月,連帶著小輩們也跟著吃素,夏正宇自然是不樂意, 但是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 還是決定屈服了。


    菜是秦蒙下廚炒的,口味是隨著老人做的,少放了些許的鹽,因此這些年輕人吃起來, 倒是寡淡無味。


    程閣跟賀茴都是重口味,吃沒兩筷子就覺得難以下咽了,鬼笑著去廚房開小灶, 夏正宇見狀更是跟上去沾光。


    陸子由吃的香甜,總之她做什麽,他都能吃個精光。


    此時麵部的線條放鬆下來,與平時的溫柔無異, 倒是跟傍晚那個生氣的男人判若兩人。


    老爺子吃飯快, 一大碗飯眼見著就下去,吧嗒著嘴巴轉頭問道, “明天要去見你父親,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倒了杯茶給他,秦蒙點頭道,“嗯,都打包好在冰箱了, 到時候估計能送進去。”


    經濟犯的待遇到底還是鬆懈點的,趁著過年,許是能送進去點食物,這也是他們一年到頭唯一打牙祭的機會了。


    女兒親手做的藕合,他倒是永遠吃不夠。


    用完飯,考慮明天早起就要走,眾人也沒多聊,秦蒙就拽著陸子由上樓了,指使他給自己收拾行李,她倒是坐在床上穩如泰山,八卦問道,“我爺爺跟你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讓我好好對你。”男人沒抬頭,正皺著眉往行李箱裏塞她那些瓶瓶罐罐,低聲回答。


    這些男人。


    秦蒙翻了個白眼,心知他肯定藏著掖著,不肯說實話。


    窗外忽然一陣大響,從這邊可以看見天邊光火,秦蒙“嗖”的躥出去,來不及穿鞋便跳到陽台上去看,不知是哪家度假村在放煙火,接二連三在天邊乍現,空氣裏都彌漫一股火氣。


    她最愛看煙花,不顧寒冷地抓著欄杆往外探身。


    卻被某人揪著領子抓回來。


    陸子由斂眸,將棉服外套和拖鞋給她穿上,才再次放行。


    可那時煙花已經沒有再放,黑夜重歸於安靜,仿佛從未出現任何顏色在那塊深藍色的幕布之上。


    她失望,噘著嘴走回來打他,“看不到了。”


    任由她拳頭落在身上,陸子由將行李箱的拉鏈拉上,轉身將她抱在懷中躺倒在床上麵,安撫地親親她的嘴角,“不鬧,以後我放給你看。”


    “城裏禁放的,小心被抓起來。”


    最喜看她這幅凶巴巴的樣子,他再次笑起來,好像這次回老宅,他心情很不錯,每天都是笑吟吟的,經常秦蒙兩句話,他就能開心許久。


    真是好哄的男人。


    秦蒙圈住他的脖子,啵唧親了一口。


    ///


    第二日他們起得很早,天際仍是熹微,陸子由將隔斷門打開,清新的山中空氣從窗台爭先恐後的湧進來。


    秦蒙穿著毛絨睡衣,還盤腿坐在床上揉眼睛。


    “唔,走不動路。”


    她伸著手對他說,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鳥,眼泡是腫的,估計是睡不夠的原因。


    陸子由心甘情願當坐騎,抱著她去洗漱。


    下樓時,秦老爺子已經帶著夏正宇在練習,木樁被打的嗡嗡作響,看來旁邊也有好處,至少力量是上來了。


    劉姨卻是開始上工了,臉色比起昨天好一點,咳嗽也沒那麽嚴重,嘴角噙著笑幫她把冰箱裏的飯盒拿出來,柔聲道,“我蒸了包子的,吃了再走啊。”


    她的肉包蒸的一絕,去城裏開家店絕對能火的那種,秦蒙瞬間嘴裏分泌起唾液,連連點頭。


    這時老爺子背著手進來,純白色的練功服似是肥大了,走起路來褲腳飄蕩,揚聲問她,“通知書寫的幾點?”


    “十點鍾。”


    探監是要提前申請的,然後按照通知書規定的時間過去,聽說爸爸今年表現依舊不錯,故而監獄那邊給安排時間也很是爽快。


    老爺子點點頭,“十點好,探視完就快吃飯了,這東西就能吃上了。”


    說完便背著手走了,佝僂著腰的樣子,忽然就蒼老了許多。


    秦蒙目送他上樓,心裏也酸澀。


    叱吒風雲了一生的老人,到頭來親生子女都成了枉法之人,女兒客死他鄉,兒子終身□□。


    造化弄人。


    吃過早飯兩人便上路了,收押監獄在離席山不遠的重城,那裏是秦蒙祖籍所在,隻是剛出生沒幾天,便跟著家裏人轉來了這裏,印象不深,隻是每天探監才回去一次。


    重城監獄在郊區,鋼鐵水泥築的嚴嚴實實,隻是在外麵看,都快要喘不上氣。


    秦蒙提交了通知書,跟陸子由驗證身份之後,才能進去。


    過年期間申請的人很多,放行的也很多,兩人走進去,秦蒙一眼就看見玻璃窗後麵正襟危坐的父親,即使在牢獄之中,他也還是會把自己打扮的幹幹淨淨,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如若不是身上的那套衣服和這裏肅穆的氣氛,便根本無法想象,他已經在裏麵呆了快二十年。


    仍未磨平棱角。


    深吸了口氣,秦蒙拽著陸子由的手往那邊走,臉上是甜甜的笑容。


    很多人都看不起她,因為她有個罪犯爸爸。


    可他很愛自己,這就足夠了。


    她坐在椅子上,拿起電話聽筒,秦父也跟著拿起來,他的瞳仁也是黃褐色的,五官俊秀,每每女兒來探視,他都會拿出最好的精神麵貌。


    旁邊站著一位高高的男人,模樣很是好看,對著他點頭問好。


    女兒也找到男朋友了。


    他開心,聲音也變得跳脫,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乖寶寶啊,來這裏累的吧。”


    都二十好幾的大姑娘了。


    秦蒙臉頰一紅,下意識偷看陸子由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抿嘴道,“還好,也不是我開車,我還帶了藕合來,交給獄管那邊查驗了,您記得吃啊。”


    “誒,好好好,爸爸最愛吃你做的東西,”秦父眉開眼笑道,繼而揶揄她,“怎麽不給爸爸介紹你旁邊這個帥小夥。”


    秦蒙也跟著笑,父女倆有相似的眉眼,她把聽筒遞給陸子由,笑道,“快跟我爸爸做個自我介紹。”


    其實不是所有探視都帶著悲□□彩,或許也是年數久了,大家都已經習慣,能見到家人就是最大的慰藉,氣氛輕鬆愉快,但也很快就到了離開的時間。


    一步三回頭的出去。


    又是無法突破的鐵桶。


    汽車疾馳在回榆城的路上,已經是上班的日子,高速上堵的水泄不通,秦蒙從劉姨打的包裹裏拿出一個涼包子,目視前方的吃著,嘴巴被塞的鼓鼓的,話也不說。


    陸子由手搭在方向盤上,心知一時半會兒是動不了的,便也走神去看她,皺著眉把包子搶過來一口吞進嘴裏,“吃了胃裏又要難受,包裏有麵包和餅幹可以吃。”


    手裏忽然空落落的。


    秦蒙癟著嘴巴看他,嘴裏東西還沒嚼幹淨,支支吾吾道,“陸子由,你說實話,你會不會嫌棄我爸爸。”


    從監獄出來之後,她便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嘴邊的笑也沒了,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神情中的擔憂太過於明顯,以至於他早就猜到。


    小姑娘最近不知中了什麽邪,自卑的那一方突然調換,總是覺得自己不好,經常問些奇離古怪的問題。


    他揉了揉她的頭,把兩撮呆毛揉的更亂,毛哄哄的像隻炸毛刺蝟。


    “當然不會,你見過哪家的女婿敢嫌棄丈人的。”


    秦蒙再也沒有說話。


    車子依舊艱難的挪動著,她從車窗看著停滯的車流,心裏全都是父親的模樣。


    她忽然想起來,他被抓走的那天。


    忘記那是她小學幾年級的運動會,陽光很好,溫度適宜,她穿上新買的運動服,背著自己的卡通保溫水壺,小小的手放在一隻又寬厚又溫暖的手掌裏麵。


    然後家裏來了一群人,手裏拿著寫滿字的白色紙,說要帶走他。


    那時她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什麽叫作犯罪,呆呆傻傻地站在那裏。


    她看見驕傲如父親,卻在那天衝那些陌生人下跪,眼角的淚低落在老宅的地板上,“求求你們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半天,我女兒的運動會要開始了,我要陪她去的呀。”


    這是個不足夠有信服力的理由。


    他依然被帶走了。


    秦蒙被陽光曬得發困,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麵,思緒卻越飛越遠,從兒時到成年,從快樂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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