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似乎在一瞬間稀薄了,驚懼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你在他們開始供奉起你之後,把他們都……”


    石獸接在她話尾道:“沒錯,一個一個,慢慢的,全都弄死了。”


    它的語氣顯得很愉悅:“看著他們被自己如此相信、信仰著的存在毀滅,卻猶不自知,這才是複仇,不是嗎?”


    頓了頓,話音裏浸滿涼意,陰森森地說道:“隻殺一人,哪裏是複仇,我要的是他與他的子孫全都萬劫不複。”


    簡緣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媽的,神經病啊。


    這鬼王真的是神經病啊,好了,她現在相信它是鬼王了,簡直不是普通的心狠手辣。


    石獸見簡緣一臉不敢置信,不由挑眉,聲音卻陡然冷了下來:“怎麽,你覺得我做得不對?覺得我太殘忍?”


    簡緣其實很想點頭說是,可她不敢。麵對凶惡的眼神,她張了張嘴,艱難地道:“總有些無辜的人……”


    “無辜?”石獸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似地,陡然猖狂地笑了起來。


    笑罷之後,它語帶嘲諷地道:“要是這個家族都是善良的好人,那我或許還真下不了手,隻可惜這個家族的人大多貪婪險惡,殺起來真是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聽它的語氣裏還有幾分得意的模樣,簡緣眼角一抽,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算了,反正又不關她的事。


    不過,程家……


    眼角忽地一跳,簡緣突然想起了什麽,正要說話,卻見那石獸搶先一步開口:“說起來,你也曾是程家人的目標。”


    簡緣抿了抿唇,緩緩說出那個名字:“程如月。”


    石獸有些詫異,“你竟知道?”


    簡緣艱難地點點頭。


    石獸道:“這麽說,你也知道程如月那女人打算拿你的身體來裝她女兒的魂魄?”


    “知道。”簡緣抿起了唇。


    “如此,”石獸笑了:“那我也老實告訴你,這個方法是我教她的。”


    “我知道。”簡緣抬眼,直視著上頭那張猙獰凶惡的臉,“你見過你給她的符咒,上頭的徽印是你的,還有,小芷也把事情都告訴過我了。”


    簡緣先前還納悶過,鬼王教導程如月蒐集魂魄,販賣鬼娃娃,操控惡鬼,究竟有什麽目的,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現在她明白了,束縛魂魄不讓它們歸入地府違反天命,死後需付出代價,使用控魂術更是要背負殺孽,而背負殺孽的人,在死去之後得先去地獄,直到把罪孽洗清……


    鬼王不隻要他們的命,還要他們死後也活在地獄,跟他一樣痛苦。


    就像他方才說的,看著他們信仰著自己,卻不知正是這份信仰將他們徹底打入萬劫不複。


    這才是複仇。


    瘋子……


    真的是瘋子。


    原本放鬆下來的肩膀再度緊繃,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斂下眼睫不敢再去看那張猙獰的臉,隻咬著牙盯著地麵瑟瑟發抖。


    石獸見狀輕笑一聲,忽然說:“簡緣,你害怕了?”


    它像是很滿意她的反應,語氣愉悅地說:“這很好,我最喜歡看人害怕得發抖的模樣了。”


    簡緣的心髒漏了一拍,不是因為它說的最後一句話,而是因為……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隻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關於你的其他事。”石獸的聲音幽幽:“比如說——你知道為什麽你身上沒有陽火嗎?”


    簡緣怔了怔,一會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問:“……為什麽?”


    “死人的身上才會沒有陽火。”石獸一雙銅鈴眼盯緊了她,裏頭滿帶著不懷好意,“因為你已經死了,所以你身上沒有陽火。”


    簡緣聞言擰緊了眉頭,“我已經死了?什麽意思?我明明……”


    話還沒完,石獸便打斷了她的話:“早在你出生之前,你就應該死了,是因為有人救了你,代替你死了。”


    “在那場車禍裏,注定會有一個人死去,那個人是你,可有人救了你,代替你死了,於是你活了下來。”


    “你身上的命就是從他身上搶過來的,那不屬於你,所以你明明活著,身上卻沒有陽火。”


    “你應該能猜到,代替你死的人,是誰吧?”


    ☆、第 126 章


    深林幽靜, 樹蔭一層一層疊上來, 陽光難以穿透,隻能尋著樹葉間的縫隙,在地麵投下一塊又一塊斑駁的光點。


    一道雪白色的身影正如清風般在林間穿梭, 所過之處的青葉麗花皆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霜, 晶瑩剔透, 卻又在短時間內飛快地消逝。


    霜顏總覺得腦子很亂,雜亂的思緒在腦中不斷衝撞盤旋,且一想起某個人, 心口處就跟堵了一塊石頭似地悶悶的疼。


    她隻顧著思考了, 全然沒注意到在前頭的拐彎處有個人正等在那,當她行到那處時便狠狠地撞了上去。


    額頭磕上了那人的胸膛, 不疼, 可人卻撞得身子整個往後仰, 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腰肢卻被一隻手給勾了回來。


    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背部抵上石壁,當她終於緩過來後, 抬眼時, 對上了一雙幽沉的桃花眼。


    “霜顏。”那人喊了她一聲,嗓音有些啞。


    “你怎麽會……”她愣愣地看著他,呆了片刻後回過神來, 臉上又擺出一片冷漠的神情。


    “幹什麽。”


    話完, 她便瞧見麵前這男人清俊的五官上緩緩浮現一個近似於委屈的表情, 一雙桃花眼巴巴地看著她,像是慘遭拋棄的小狗狗。


    霜顏見狀嘴角抽搐了下,冷漠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下去。


    “景越,你究竟想幹嘛?”她抿直了唇角。


    景越依舊巴巴地看著她,眼神怯怯地,看上去像是有些無措,有些膽怯,這模樣看得霜顏眼角一抽,正想再開口時,忽然聽見他說:“你誤會了。”


    聲音悶悶地,很委屈的樣子。


    霜顏一怔,又聽他說:“我沒有派人追殺雪妖族,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或是你的族人,昨天……那是意外,他們誤以為那女孩是最近在山腳下作惡的狐妖,這才誤傷了。”


    他垂著頭像個害怕責罰的孩子,像是怕她不相信似地,又補充道:“真的。”


    霜顏聽完這番話,見他擺出一副“你真的誤會我了”的無辜模樣,突然氣不打一處來,怒視著他:“你沒有派人追殺雪妖族?”


    景越鄭重地點點頭。


    “難道那些始終跟在我們後頭不放,每當我們舉族遷徙到哪,就跟到哪,死纏爛打,跟橡皮糖似地甩也甩不掉,鬧得我們幾百年來不得安寧的獵人,不是你的人?!”


    景越一噎,支吾了一會才說:“是我的人……”


    “你!”霜顏更生氣了,“那你委屈個屁!”


    景越被她罵得縮了縮脖子,道:“我那是為了找你!當初我把王位傳給我兒子後……”


    霜顏眯起眼:“兒子?”


    景越急忙改口:“是養子!我沒兒子,那時你把我趕走後,我回去繼承王位,從那之後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這是真的!”


    想來他也真是不易,在遇見霜顏前因本就不好女色,連個女人都不曾有過,好不容易有了想攜手一生的人,自家兄長卻又在他大婚那晚前來搗亂,害得他們夫妻生出嫌隙,就此分離,連洞房花燭夜都來不及有!


    作為一個近千年的老處男,景越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


    自我感慨了下後,他繼續道:“在我把王位傳給我那養子後,曾去過雪林找過你,可那時你已經帶著你的族人搬到了另一個地方,我找不到你……”


    “後來,我開始培養人手,天南地北地找你,找雪族……我和我的人不是想獵殺你們,我隻是、隻是……”


    隻是想找到你而已。


    見她臉上神色淡淡,景越不由苦笑了下,閉上眼睛:“當年,我父王病重,告訴我和王兄,說北方雪林裏住了一群雪妖,若以他們的心髒為藥,可以治百病,得永生,父王說,我和王兄誰能先找到,就把王位給誰……我承認,我之所以會去到雪林,的確是為了……”


    “夠了。”霜顏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很低,“你不用跟我解釋。”


    說完,推開了他,轉身要走,卻又被他拉住胳膊。


    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似帶著無盡的苦澀,“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他向前一步,緊緊地握著她纖細的手腕,“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相信這世上有雪妖,也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你或你族人的心髒,就算我把你們的心髒帶回去又如何?父王雖說誰能帶回雪族心髒便把王位傳給誰,可要是他自己吃了雪族心髒而百病消,得永生,他還會把王位傳給別人嗎?”


    “會去到雪林隻是為了做給我父王看,可沒想到,我會在那裏遇上你……”說到這,喉頭已澀得難受,出口的話音沙啞無比:“我承認我一開始的確對你懷有目的,可那個目的不是想要你的心髒,而是想要你……”


    “霜顏,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的手緩緩地握上她的肩膀,見她沒有反抗,又緩緩繞過她的肩膀,逐步往下,直到徹底地將她纖細單薄的身子給擁進懷裏。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我已經等了你九百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你,求你,別再離開我……”


    抱著她的雙臂愈收愈緊,像是恨不得能將她給壓緊自己的身體裏,就此骨血交融,再不分離。


    周遭陷入一片壓抑的沉默,隻有夏蟲的鳴聲隱隱自很遠的地方傳來。


    突然,一股溫熱“啪搭”一聲掉在了手上,景越低頭去看時,就見手上落了一滴淚,接著又是一滴,又一滴,啪搭啪搭掉個不停。


    他一驚,急忙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就見她雪白精致的臉上滿是淚水。


    她閉著眼睛,沉默地流了一會淚後,才緩緩道:“景越,你知道,雪妖族長的心髒雖能治百病,使人獲得長生,但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嗎?”


    “知道。”他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淺淡的笑,“永生永世,再不得輪迴。”


    雖說他能長生不老,但總有一天還是會死的,而在死後,他隻能作為一縷孤魂存在著,再也不能步入輪迴。


    那時候她沒有告訴他,是因為存著報複的心態,要是他真是為了她的心髒才接近她,要是他真的服下那半顆心,那她便要他在獲得長生的同時,一直、永遠,痛苦而孤獨的活下去……


    而在死後,亦不得安息。


    雪妖的心是救贖,是恩賜,卻也是一種詛咒。


    “既然知道,那你為什麽……”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覺得心裏一片漲疼,那股強烈酸澀感無處宣洩,隻令她愈發難受。


    他抬手將她頰邊散落的發絲挽到耳後,道:“我得找到你啊。”


    淚水無聲滾落,霜顏靜靜地仰頭看他,見他臉上又緩緩露出那種熟悉的、痞痞的笑容,一雙瀲灩的桃花眼溫柔得足以溺人,終於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又哭又笑的,抬手環住他的脖頸,手臂慢慢地收緊,用力的、緊緊的抱住了他。


    眼裏那醞釀了近千年的淚水終於在此時徹底潰堤,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肩頭。


    她曾經怨過他,曾經恨過他,曾經懷著最惡毒的心詛咒過他,可在睽違了近千年,終於再次見到他時,她才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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