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寧懷璧半點不動聲色道,“出不出息的,公道都自在人心。兄長若覺得受了氣,要理論,要解決的方法多的是,何必在外頭白白說這些沒意思的話,讓人聽了笑話?咱們回家開宗祠,請了長輩就是。若讓湘兒把方才的話說完,你覺得是會給寧府臉上增光,還是給她自己臉上添彩?”


    寧懷瑜鐵青著臉,這回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寧懷璧的態度已經表示得很明確了,他可以好性子,卻絕不容許有人隨意欺侮他的兒女。就算是至親,他也絕不容許!


    梅氏見丈夫吃癟,過來打圓場,“算了算了,兩兄弟有什麽好爭的,那素齋準備好了……”


    “不吃了!”寧懷瑜粗暴的將妻子打斷,斜眼望著弟弟譏諷道,“我不吃了。我回廟裏清修反省,這總行了吧?”


    寧懷璧也不想在外頭鬧得太難看,便隻說了句,“請兄長自便。”


    寧懷瑜忿然往外,卻隻聽得觀外一陣喧囂,因離得門近,觀中看門的小道士匆匆來報,“請各位施主暫且留步,外頭略有些不好,恐驚嚇到府上女眷。”


    怎麽了?


    咣咣的官鑼開道聲已經響起,然後有高高的囚車轆轆經過。是鬧了半年多的江南鹽稅案,終於等到了聖旨。


    因為案犯太多,今日午時,就在金陵城中心,會有無數人頭落地。而這之前,還要按慣例巡街。


    而這些,大多都是官宦人家。


    其中有一些,也曾經是跟寧家他們往來交好的人。如今卻是穿著囚衣,給綁在囚車上,不是被等著被殺,就是等著被流放充軍,或者為奴為娼。


    所有人,包括寧懷瑜都不說話了。


    因為連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沒有家裏人替他還債,如果沒有寧芳跟程嶽交好,給他提前送來了消息,此時的他,恐怕也是如今遊街示眾中的一員吧?


    “所謂家族榮辱,盡在於此了。”


    忽地,是寧懷璧低低感慨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寧家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並且每個人都在心中,細細體味。


    囚車裏的人,都是該殺的嗎?


    未必如此。


    可身為一家人,在享受到家族帶來的榮華富貴時,也要承擔家族帶來的種種無妄之災。


    所以寧懷璧說這個話,意思就是警示大家謹言慎行,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不要忘了,自己身後還站著一大家子人。


    寧懷瑜眼神複雜的看了這個弟弟一眼,卻沒有反駁,也沒有擺臉色。因為寧懷璧說的,都是對的。


    所謂家族榮辱,盡在於此了。


    囚車隆隆過去,那沉悶的壓過青石板路的聲音,把無邊春色都壓得黯淡幾分,更把人的心頭壓得沉甸甸的。


    眼看隊伍漸漸過去,眾人才自鬆了口氣,忽地有道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


    “二姐兒!二姐兒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吧!”


    寧芳嚇了一跳,懵然抬頭,卻在末尾的一輛囚車裏,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衝著自己大喊大叫。


    “那,那是毛家太太?”寧芳還沒有認出來,卻是南湘兒認出來了,驚惶失措的道,“咱們快避回屋裏去,省得給她纏上!”


    她說著,就快步往裏躲了。


    夏明達在旁邊看著,想獻殷勤,“二姐兒別嚇著了,跟舅舅進去。”


    可寧芳沒有躲,一直站在那裏,看著毛吳氏衝她跪下,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我知道,我得罪了你!我該死,全是我的錯!可我的孩子們都是無辜的呀,求二姐兒你發發善心,把我兒女買下來吧,日後為奴為婢,讓他們一輩子都聽你的!就算是我死了,必也投胎給你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感激你!二姐兒,求你了!”


    毛吳氏自被抓進大牢之後,她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痛恨自己沒有在收到警示消息的那日,就把一雙兒女送出去。等到進了大牢,她才知道,自己全家算是被毛延福給賣了。


    因她平日好出風頭,多有在官場之中走動,於是那毛延福便把罪責全推到了他們兩口子身上,說許多事自己並不知情,那些貪汙受賄之事,皆是養子夫婦打著他的旗號,在外頭幹的勾當。


    然後,毛吳氏的男人也是個軟骨頭,才上了兩天刑,他就屈打成招了,把過錯推給妻子。所以在毛吳氏以為丈夫還在陪伴毛延福,心存僥幸時,誰知丈夫卻連她都一起拖下了水。


    而毛延福再如何也是宮中派出來的鎮守太監,他若罪名太重,皇上臉上也不好看。於是最後他這個罪魁禍首倒是逃過一死,卻被要押送回京。隻是就算回了宮中,隻怕他的餘生也不好過了。


    毛吳氏沒空操心那個公公,隻擔心自己的兒女。


    如今她跟丈夫一起,全都定了斬立決,兒女因年紀倒是逃過一死,卻要和下人們一道被賣。若鬧個不好,將來他們要麵對的,就是生不如死的人生。


    所以毛吳氏才會在囚車裏,無意中看到道觀裏的寧芳時,簡直如撿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樣懇求。


    第195章約見


    “要不,要不你隻買我女兒,就買她一個吧!她一個女孩兒,才八歲啊,要是賣到哪個肮髒地方,我真是死也合不了眼啊!二姐兒!”


    麵對毛吳氏的祈求,寧芳抿著唇,卻說不出半個“好”字。


    犯官家眷,豈是說買就能買的?尤其她家剛犯了事,四皇子還在金陵城呢,若不想給家裏招禍,最好遠遠的躲開才是正經。


    可寧芳,寧芳到底還是猶豫了。


    她不是聖母觀世音,隻是動了人人皆有的惻隱之心。


    毛吳氏固然有錯,但關她的兒女什麽事?


    可能有人會說,貪官的子女享受到了贓款,也當受罰,這原也沒錯。可受罰就一定要把好好的女孩賣進那種地方嗎?


    寧芳也是女孩子,如果寧家因為還不起錢,全被寧懷瑜帶累要被發賣的話,她就不無辜不可憐嗎?


    可這樣招忌諱的事,她不能因為自己心軟,就為難大人。所以寧芳懂事的沒有開口說一句求情的話,可她眼中的憐憫,到底給大人們看到了。


    “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都死到臨頭了,還這麽多話!”負責押送的官差,聽著吵嚷,趕過來跳上囚車,一把揪住毛吳氏,從她嘴裏摳出舌頭,竟是一刀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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