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氣歸氣,寧懷璧倒是理智不失,先問了張書吏一句,“那土地廟也不是本官赴任才蓋起來的吧?那從前的諸位大人是怎麽處置,後又是怎樣情形?”


    張書吏那張黑瘦老臉閃過一絲訝異,這位寧大人看著年輕溫雅,但為人很是精明啊,一下就抓到重點了。


    收起原本的三分輕慢之意,張書吏道,“原先的大人有去勸的,也有帶了衙役們去堵的,隻結果都不大好。後來鬧得後頭的大人們便不怎麽願意管了,縱管也得請人來說合才成。不知大人是否聽說過,種果樹一般是有大小年的,今年是小年,明年就是大年,所以年底供奉便爭的格外凶些,已有幾家見血。若不想法壓製一二,隻怕是要出人命的。”


    寧懷璧基本聽明白了。


    這就是說想不生事,要麽就得求爺爺告奶奶,請些有身份的人去挨家挨戶給這些王公親貴們講好話,要麽就幹脆裝糊塗,打不死人便算土地公公保佑,若鬧出人命便自認倒黴,等著被皇上責罰罷了。


    怪不得這桃縣曆任能幹滿三年的人都不多,差不離都是一兩年就想法子調離,擱這樣火山口坐著,比三鴉鄉還難!


    畢竟,三鴉鄉幹不好頂多是不得升遷,但在桃縣幹不好,丟官罷職都是等閑事了。沒聽說還有一個守了十年城門的麽?


    想起那位守城門的前任,寧懷璧不免問了一句,“你可認得前任知縣唐大人?”


    張書吏一怔,隨即表情有些訕訕,“要說唐大人,他著實是運道壞了些。當初來桃縣時,也是趕上小年尾,本想壓著眾人械鬥,卻沒成竟是打死了一個衙役,生生連累了他。”


    寧懷璧眼睛一眯,“看來這裏的縣令雖換來換去,但張書吏在這位子上卻坐得很穩啊。足見為人老成,頗有經驗。不如就由你來想個法子,為本官解此困局,可好?”


    張書吏一張黑瘦老臉頓時苦成了酸菜,這位寧大人,也實在太難糊弄了些。他狠了狠心,方硬著頭皮咬牙道。


    “大人,小人能在衙門裏謀個差使,不是小人有多麽得力,而是小人姓張,而張氏乃是本地大族。沒別的好處,唯有人丁興旺,且祖祖輩輩皆是伺弄果樹的,有門子糊口的手藝。是以如今這邊的王公親貴多有用到張姓之人,小人才得以留在衙門當差。隻以小人這等身份,頂多也就是能給果園的大小管事們遞個話了。要解這困局,還得大人拿主意才是。”


    怕寧懷璧還要追問,他索性多說了一句,“便是各家相爭,我張家人也從不參與。”


    這就是表明他,還有整個張家的立場了。


    簡而言之,張家就是來打工的。東家們要打生打死,由著他們去,他們小小張家,既不摻合,也摻合不起。


    寧懷璧也不勉強,想想隻問,“你張家既也是此地大族,可有自己的果園果樹?你們是如何供奉土地爺呢?”


    張書吏聞言,神色一黯,反正這事也瞞不住了,幹脆痛快說了實話。


    “要說這桃縣自前朝興盛起,我家便在此經營了,那時也是有果園的,還很不小,隻如今卻是半個果園也無。至於果樹,也就家家戶戶房前院後的三五棵,才算是自己的。故此整個桃縣的百姓都是等著那些大戶人家供奉完了,我們才敢去土地廟拜上一回。”


    寧懷璧又問,“那日子可過得下去?”


    張書吏聽著這個倒來了點精神,“本地土地肥沃,氣候良好,確實適宜種果樹。隻要用心打理,便隻有一兩棵果樹亦能貼補好些嚼用。再加上家家都有人在果園裏幹活拿錢,日子雖不寬裕,倒也不算難過。”


    否則,張家早在本地呆不下去了,怎麽可能還堅持到今日?也虧得他們全族抱團齊心,手藝不曾給人學去,要不早淪落為大戶家的奴婢,也不可能在豪強淫威之下多年,還都是良民了。


    寧懷璧聽著點頭不語,揮手示意張書吏下去,他要靜下心來想一想。


    就算明知他會不喜,張書吏也不得不又催促了一句,“還請大人早些拿個主意,否則這一日一日的,又不知要鬧出什麽事來。”


    寧懷璧倒也沒生氣,等他走了,便帶著金墨,換了常服,就打算去那土地廟見識見識。


    金墨聽張書吏說得嚇人,本想多帶幾個衙役,可寧懷璧卻搖頭道,“衙役都是熟麵孔,人見了便是沒事也要生出事來。你放心,我不走遠,看兩眼就回來。”


    金墨這麽一聽,才跟著他出去了。


    那土地廟離著縣衙倒不甚遠,他們去的時候是傍晚,走到那兒也不過一柱香的工夫,正是夕陽西下的晚飯時節。


    就見不大的土地廟跟前已經圍了四五拔家丁,皆拿著棍棒,凶神惡煞的相互防備著。到了吃飯時節便輪班換崗,顯是要值夜的。


    寧懷璧遠遠看了一時便回去了,隻這一夜輾轉反側,怎麽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心裏未免有些著急。


    他深知女兒落進宮中,便全靠家裏父兄在外照應。若自己沒法子在京城站穩腳跟,就算有英王府照應,那日子也是難過的。


    可怎麽辦呢?


    他一個小小知縣,如何對抗那些世家豪強?永泰帝把他扔到這個火山口來,真是替他閨女出了一口好氣。


    第307章不平


    次日,寧懷璧料理了一些積壓的公文,正想再去桃縣果園四下走走,寧四娘婆媳帶著一家老小趕了過來。


    左右一瞧,寧芸寧茵寧萍安哥兒姐弟四人都不見了,唯有辛姨娘帶著順哥兒跟了過來。


    寧四娘說得爽快,“是我讓幾個孩子們暫且留在英王府了,咱們先把這邊收拾好了再說。隻順哥兒年紀最小,恐麻煩到人家,便咱們自己看著吧。”


    辛姨娘聽著牙酸,心道一家子孩子都留下了,憑什麽就多順哥兒一個?不就是怕她也要留在王府,才堅決把她們母子弄到這鄉下來?


    可如今家裏才出事,辛姨娘縱有千般委屈,也不敢說。待看到官衙破敗,住所簡陋,心中更加憋屈,難免嘴上就抱怨起來。


    “可憐我的順哥兒,竟要住這樣的地方。你的哥哥姐姐們,還在王府享福呢!”


    倒是順哥兒十分懂事,並疑惑道,“祖母住的也是這樣屋子,為何姨娘就說我住不得了?便是哥哥姐姐們留在王府,那也是因為他們比我大,更加懂事的緣故。走前祖母還交待了他們,要孝順舅公舅祖母們的,盡孝不是好事麽?為何姨娘說他們是在享福?姨娘若怕辛苦,你坐著就是,我幫姨娘打掃,待收拾好了,就可以住了。”


    饒辛姨娘聰明一世,卻是給這個實誠兒子慪得快要吐出血來。


    還是紫煙見勢不對,把順哥兒牽去隔壁,“哥兒隻管打掃好自己屋子,姨娘就歡喜了呢。”


    轉頭又勸辛姨娘,“從前都分院別居,姨娘說點什麽也不要緊,如今統共就這麽點巴掌大的地方,大點聲隔壁都聽得見,姨娘還是謹慎些吧。”


    辛姨娘看著這巴掌大的房間,再聽著隔壁丫鬟搬動水盆打掃的聲音,不由得悲中從來,“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紫煙心道,辛姨娘造的最大的孽,就是投錯了胎。沒做成萬人之上的公主皇後,由著她作。


    否則,身為小妾,有個寬厚的主母,上進的丈夫,孝順聽話的孩子,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若不是她自己賣弄小聰明,弄得全家人都防她跟防賊似的,她應當有著更加美好和幸福的人生。


    遠的不說,就寧懷璧那樣溫潤和雅的人,但凡妾室肯乖巧聽話,哪怕不那麽知情識趣,他都狠不下心來讓人獨守空房。


    偏偏辛姨娘自詡有才,不時耍壞,才讓寧懷璧徹底冷了心,這幾年,除了探望順哥兒,竟是絕不踏足她房中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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