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什麽後果?我保證會好好保存,不會讓這傳家之寶出一點差錯……”忻桐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可既然她替穆丞承擔了私取的罪名,現下也隻好盡量彌補。


    “就怕到時出差錯的,不是這隻鐲子!”可惜他根本不聽她說,怒火已經衝破了他的理智,“你不過入府數月,就什麽都想自作主張了嗎?”


    “不是的。忻桐隻是想,琴音夫人過世了這麽久,忻桐有幸代她照顧你們父子還有這座府邸,如果夫君讓我戴上這隻鐲子,也就代表你認同了我、看重我……”


    她急忙為自己辯解,眼淚更忍不住流下。比起什麽當家主母的位置,她其實要的隻是大家的接納,但原來她做得仍不夠好,他讓她做妻子該做的事,卻不認為她能有像妻子一樣的權力。


    看來她的努力隻是枉然,即便全府的人都喜歡她,可隻要他這個一家之主不認同,她便什麽也不是。


    “你和琴音是不一樣的!”盛怒之下的穆弘儒,根本沒察覺自己這句話有多麽傷她的心,隻是一心想讓她遠離這隻鐲子。“將鐲子脫下來!”


    “我……我試過了,就是脫不下來……”她試著脫拔鐲子給他看,但盡管纖細如她,鐲子仍是卡在手腕上,怎麽也取不下來。


    他臉一沉,不容置疑地說:“無論如何,你都得將這鐲子脫下來。”瞧著這鐲子她似乎不戴不行了,他恨恨地一拍桌子。“要不是為了什麽鬼傳統,我早該讓鐲子和琴音一起埋入黃土,省得現在還惹出這麽多事!”


    所以,他寧願埋了這鐲子也不讓她戴?忻桐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被他這句話殺死了,淚水更是撲簌簌地直流。“忻桐……終究是比不上琴音夫人嗎?”


    “就因為是你,我才不讓你戴這鐲子,否則我大可不管你!”穆弘儒終於正眼看她了,卻因她的淚眼心頭一窒。他似乎把自己對這鐲子的仇視與憤慨,借著今天這件事全發泄在她身上了。


    即便私取是她不對,但這鐲子擺在書房櫃中並沒有特意遮掩,而他書房裏的書籍或文房四寶等,一直都是隨她取用的。他心知依她的性子,看到了鐲子拿來戴上恐怕也隻是好奇,怪隻怪這鐲子戴上就取不下來,再加上丞兒在旁嚼舌根,告訴她鐲子代表的意義,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麵。


    “今天我不想看見你,你好好反省檢討一下,再想想辦法把鐲子取下來。”為免自己再說下去隻會更傷人,也不想讓她的眼淚影響,他撂下最後一句話,重重地哼一聲,轉頭出了房門,想拉開兩人的距離讓彼此冷靜一下。


    見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忻桐直覺自己被遺棄了。他質疑她的誠信,質疑她對穆府的付出,質疑她作主當家的資格,更質疑她的愛情。


    如果當初在他身邊隻是當個小婢女,或許她還不會企求那麽多,但為什麽要讓她以為自己得到他的歡心與愛情了,到頭來卻發現這一切隻是個誤會?


    她覺得自己被傷得體無完膚,心也碎了,而對他的愛更已是傷痕累累,不知何時才能有恢複的一天。


    試了十幾天,忻桐還是取不下鐲子,而似乎隻要這鐲子還在她身上,穆弘儒便不會回房。


    也就是說,兩人已經分房十幾天了,連晚膳都隻有她和穆丞默默地坐在大桌上共食。


    這日用完膳後,她勉強笑著拍了拍穆丞的背,讓他先回房去。


    她知道自己難看的氣色嚇著他了,但她無能為力,隻能婉言安慰。


    至於她自個兒,決定找夫君說個清楚,夫妻間不該是這樣的,天大的誤會和困難總要有個解決。


    來到穆弘儒的書房外,她輕輕敲了敲門,報上名字。直到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應聲讓她進門。


    一入房,四目相對,交換的眼神中是無盡的苦澀與難過。她察覺夫君也瘦了許多,剛正的臉頰都有些凹了,是否他也和她一般的痛苦、一樣的難忍?


    她眨了眨早已哭到紅得退不去的雙眼,輕聲問道:“夫君,你……今晚仍是不回房嗎?”


    許久,穆弘儒幽幽地歎口氣,“你先回房吧。”言下之意便是,他還沒做好回房的準備。


    忻桐搖了搖頭,被拒絕的難堪讓她內心又泛起痛楚,通紅的眼又開始一陣陣刺痛。“仍是因為這隻鐲子嗎?”


    “你果然還是取不下來。”其實早知道會有這結果,他卻仍難掩失望。


    “我已經試過很多方式了。”她舉起又紅又腫的手腕,上頭甚至還有些瘀青及挫傷,然而手上的痛,又怎比得上心裏的痛?她微微哽咽道:“我取不下來……夫君,難道我一日不取它下來,你就不再與我同房,不再與我說話嗎?”


    “我隻是……不想再看見它。”他亦搖搖頭,在心裏承認自己逃避。


    “但我也不能砸碎它,是嗎?”她含淚望著自己痕跡斑駁的手腕,苦澀一笑。“唯一的方式,隻能讓我把手剁了……”


    “你在胡說什麽!”他突然厲喝,氣憤她居然有自殘的想法。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她怎麽做?


    忍了好些天的委屈一下子全迸出來,都已經將自己的姿態壓到最低了,仍然得不到他的諒解,她不禁崩潰大哭。


    “我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比不上你對前妻的思念……嗚嗚……我拚命認錯,拚命想贖罪,你卻不給我機會,我不知道要怎麽和你回到從前。你對我的疼愛、我對家庭的憧憬,都因這一隻鐲子而毀了……嗚……我很後悔、很後悔,但我要怎麽彌補,你也要告訴我啊……”


    “你別扯上琴音,事情不是你說的那麽簡單……”她的痛哭同樣擰著他的心,一字一句都要將他的血榨幹了。


    他又何嚐不想哭?不過他是個男子,有些尊嚴必須撐住,不能和她一起崩潰。


    他突然心一橫。“不如我砸了它?”


    “不能砸、不能砸!”忻桐將手藏到身後,拚命搖頭,淚水都灑到桌上。“你要是砸了它,我們之間也將如這鐲子一般支離破碎了不是?不能砸……”


    “唉,這……”他的難言之隱,又該怎麽告訴她呢?


    兩個人依舊無法達成任何共識,此時書房的門忽然被人無預警的推開,穆丞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


    或許是他們的聲量太大,讓躲在外頭的他全聽到了。


    他一時情緒激動,不顧一切地擋在忻桐麵前,凝著小臉對父親叫道:“小娘,你別求爹了。”他不明白大人的情愛糾葛,隻知道父親讓他最愛的小娘痛哭了好些天。“不過是隻鐲子,有什麽希罕的?是我拿——”


    “穆丞!別說。”她硬是止住他接下來的話。


    “穆丞,你何時這麽沒有禮貌了?你……”穆弘儒見兒子如此無禮,也發了好大的脾氣。


    “別——別怪他,他也是為了我。”忻桐將穆丞拉到一邊,啞著嗓子低聲安撫他,“丞兒,別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別說。”既然黑鍋都背了,那就背到底,她不希望又有別人因為這件事受到懲罰。


    穆丞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屈服,隻不過有些話他仍不吐不快,便以超乎年齡的鄭重語氣,對著臉色凝重的父親開口。


    “爹,你不知道,小娘以前都笑眯眯的,讓人見了她就好開心,但自從你回來之後,她成天的哭,哭得整個府裏淒淒慘慘。如果是這樣,我當初希望她當我的小娘,不是害了她嗎?”


    穆丞語重心長的話,又在忻桐心上刺了一刀。夫君曾經說過自己會娶她,不單單因為穆丞,同時也是為了她的優點。這句話曾給她好大的希望,如今穆丞將這事挑明了講,卻點出夫君娶她的無奈,難怪她怎麽也比不上一隻鐲子,怎麽努力也沒有用。


    她想做好的位置是他的妻子,但他娶她,隻是想替穆丞找一個後娘。


    可穆丞似乎還沒說夠,小心翼翼地抓起她的衣袖,“你瞧瞧小娘的手,她不管是拿皂果,還是整隻手浸在冰水裏都取不下這破鐲子,差一點就要拿刀來削肉了你知道嗎?她又不讓我砸了這鐲子——”


    “不能砸!穆丞,不能砸。”忻桐再次打斷他。因為她很明白這鐲子儼然成了琴音的代替品,雖然她連它都比不上,偏偏她還企求著夫君的愛啊……


    很卑微,但無奈她控製不了自己這麽傻的想法,她希望他愛她的心情,早已遠遠超過報恩的念頭。


    然而穆丞說了這麽多,穆弘儒卻仍麵色鐵青,不發一語,也不表達自己對忻桐的處置,更不明說自己的心疼,仿佛她所有受的苦,他都無動於衷。


    穆丞見狀氣極了,小腳一跺。“小娘,我們走!”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臨離開前,還早熟地扔下一句重重衝擊父親內心的話,“爹,鐲子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


    砰!門關上了。


    門一闔上,穆弘儒立刻深深閉上了眼,當他再張開時,已是滿目的紅絲。溢到鼻頭的酸意,幾乎讓他的頭劇烈痛了起來。


    誰又了解他有口難言的痛呢?她苦,他何嚐不苦?鐲子的秘密,他多年來一直都不敢麵對,現在她的行為逼得他不得不麵對了,他卻隻想逃避。


    鐲子是死的,沒錯,隻怕到時候連人都是死的,那他到哪裏去尋?


    穆家有個長達五百年的傳說,身為穆家的子孫,人人無不戰戰兢兢地遵守著。


    傳說五百年前,某位穆家先人與妻子十分恩愛,妻子常戴著一隻通體碧綠、晶瑩無瑕的手鐲。然而好景不常,有一日這妻子染了病,病情急遽惡化,所有大夫都說她已藥石罔救,而她死前最放不下的,便是恩愛逾恒的丈夫及乖巧的兒子。


    於是彌留之際,她將手鐲給了丈夫,與丈夫相約來世再聚,以鐲為憑,若穆家後代所娶的妻子非命定之人,戴此手鐲必會夭折。


    穆家子孫都十分重視這個傳說,許多代主人甚至不敢將鐲子給妻子戴,以防先人的咒誓會應驗在自己妻子身上。不過來到穆弘儒這一代,他卻不甚相信此鬼神之說,隻將這玉鐲當成較貴重的傳家之寶。


    當時他的妻子琴音無意間見到這隻手鐲,很是喜歡,便向他討了去戴,卻想不到這一戴就脫不下來。由於他也不以為然,就讓她一直戴著,想不到在懷胎十月之後,她竟然死於難產,更巧合的是,她一死,這鐲子就自動脫落了,才讓他檢討起傳說的真偽。


    後來他回想起這鐲子,母親似乎也曾戴過,也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


    因此他開始視這鐲子為不祥之物,便將它放在書房的櫃子裏,想不到竟被忻桐取了出來戴,他心中的惶恐可見一斑。


    折磨人的是,他卻無法告訴忻桐事實,一方麵是擔心她會因此害怕,對他產生畏懼;另一方麵,他若直言這鐲子的來曆,豈不代表著他不認為她是自己命定的妻子,才會不敢讓她戴?


    屆時造成的傷害,恐怕比現在要來得多呀。


    如今冰冷的夫妻生活相較於先前的恩愛繾綣,他自是痛苦不已,可他還能怎麽辦?除了盡力將她手上的鐲子取下,他能怎麽辦?


    遠遠地站在後院的入口,他陰鬱地看著院子裏的忻桐與穆丞,過往院裏的笑聲已然不存,剩下的盡是窒人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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