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多煩心事籠罩的穆弘儒,眼下也沒心思罵兒子了,隻是肅著臉點頭,“確實,忻桐被皇上扣留起來了。”


    穆丞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急急地問:“為什麽?為什麽?”


    “該說,是爹害了她吧……”他長歎了口氣。


    “爹,你怎麽就不能對小娘好一點呢?小娘她……她好委屈啊……”穆丞突然眼眶一紅,大滴大滴的淚落了下來。“前陣子她戴了那鐲子,你一直罵她,現在居然還被關起來……爹,我老實跟你說,那鐲子根本不是小娘自己戴上的,是我叫她戴的……”


    “什麽?”穆弘儒白了臉,直起身子,“你說清楚點!”


    “是我……聽說那鐲子是當家主母戴的,又聽說娘生前戴過,就自作主張將它由書房取出,拿給小娘戴……”穆丞哭得涕泗橫流、狼狽不堪,小小的心靈早已被愧疚磨蝕,現在再加上知道忻桐被囚禁,他根本承受不了。“後來爹發現了,很凶的罵小娘,又對小娘很不好……可是小娘要我別說,她怕你懲罰我……她說我知道錯就好了,沒必要和她一起受苦,可明明錯是我犯的……”


    “爹,小娘真的很可憐,我看她天天都在拔鐲子,拔到手都傷了,還脫臼了好幾次,痛到臉色都發白……我卻幫不了她,隻能看她受苦……嗚嗚嗚,我要小娘回來……”


    兒子那痛哭中夾帶著慚愧的言語,犀利地剮著穆弘儒的心頭肉,令他險些受不了這淩遲般的苦,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但這種苦,又豈有當初忻桐所受的萬分之一?


    是他誤會她了。他的責備、他的怒火,全讓無辜的她一力承受,而他又做了什麽?害她被關起來?


    在皇上的陰謀下,說不定兩人從此走上分離之路,他卻來不及告訴她鐲子背後的真相,這對她一點也不公平。


    想到她這陣子蒙受的委屈與承擔的壓力,他不禁心疼她一個纖纖女子怎麽受得了!肉體的折磨加上精神的虐待……他究竟做了多該死的事?


    可如果不能救她出來,用自己的下半輩子好好愛她、彌補她,他才真是禽獸不如!


    “爹,小娘不會有事吧?”穆丞哽咽地問,“我不要小娘和娘一樣消失……”


    穆弘儒哀傷地看著兒子。這孩子不知道,他更怕忻桐像琴音那樣逝去,所以才會發那麽大的脾氣,千方百計要她拿下鐲子。如今忻桐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皇上抓了,弄不好還會被殺頭,是否就代表那五百年的咒誓即將應驗?


    他心中忍不住興起一股憤慨,好恨那個傳說,他恨自己不敢去賭忻桐是不是命定之人,更恨自己的人生居然被這樣的咒誓給牽製著。


    緊握成拳的手緩緩鬆開,他極力壓抑內疚與自責的情緒,對兒子沉重道:“無論如何,即使賠上我的前途性命,我也一定會救她!”


    忻桐被皇帝囚禁一事,所用的理由實在太過牽強,偏偏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皇帝要辦的人,臣子們即便知道是無辜的,也不敢多加置喙。


    隻有一人不同,那便是巡撫府邸隔壁的退休戶部尚書,黃大人。


    黃大人是三朝元老,他說的話連皇帝都要尊重三分,自從他聽說了忻桐被抓,就十分心疼這個廚藝出眾的賢慧女子,便動用了一點關係,讓穆弘儒至少能夠見見她。


    因此,趁著皇帝以公忙理由避不見麵時,穆弘儒悄悄讓一個小太監領到了天牢內。


    “穆大人,前麵那間牢房就是了。”


    因為穆弘儒為官德行昭著,又不爭權奪利,令朝中大臣們十分推崇,故在忻桐下獄時,典獄官也特別安排讓她住在最幹淨清爽的那一室。


    他自然知道他們的安排,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小的不敢當。隻是大人可別待太久,等會兒侍衛交班不好交代。”小太監賄賂了獄卒,替他爭取一刻鍾的時間。“這牢門不能開,大人隔著鐵柵和夫人說幾句話吧。”


    說完,小太監和獄卒退出牢房,讓他們夫妻能單獨說上幾句話。


    穆弘儒快步上前,隔著鐵柵與裏頭消瘦憔悴的忻桐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激動到幾乎落下淚來。


    “夫君!”她虛弱地衝到柵欄邊,由鐵柵間隙中伸出手和他相握,盈盈的淚珠立刻浮現眼眶。


    “忻桐,你還好嗎?”他將另一隻手伸進去,替她整理頰邊雜亂的發絲,但一觸到那由光滑柔順轉為幹枯黯淡的秀發,他不禁心裏一痛。


    “你終於來了……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見到他,她猶如見到救命浮木,痛哭的直問:“嗚嗚嗚……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梅妃娘娘喝了我的湯,身子出了問題,是真的嗎……”


    “你放心,梅妃娘娘很好,她身子出了問題,也不見得是你害的。”何況,梅妃究竟是不是真的中毒了,還有待商榷呢。穆弘儒有些嘲諷地想著。


    “那他們為什麽要抓我?”她到現在還不明白原因。雖然沒受到什麽酷刑,可一個弱女子被關在這麽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實在也受到不小的驚嚇。


    “因為我,是我害了你。”他什麽都不想再隱瞞了,到了這個地步,她有資格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現在還沒有風聲,但皇上一直想將儀安公主嫁給我,可我卻娶了你,為了遂公主的意,皇上恐怕是刻意要分開我們,你隻是這件事的犧牲者。”他簡單描述。


    “他們會對你或是對家裏的人不利嗎?”這是她最怕的。


    “不會的,你放心吧。”他心知皇上有權謀,卻不是個暴虐的昏君。


    “那就好……”她的淚水終於稍微收斂,瘦到都有些凹陷的臉龐朝向自己手上的鐲子,帶著一抹哀傷的微笑。“我每天都撫著這鐲子想念你、想念穆丞,也想念府裏的大家。雖然你很氣我擅自戴上它,還為此發了好大的脾氣,但也幸好有它,成為我在苦難裏最大的慰借。”


    此時的她,連平時唇邊那最勾人的梨渦都若隱若現,淡得像要慢慢消褪不見。


    穆弘儒見狀胸口一緊,呼吸幾乎為之停止。


    “丞兒都告訴我了,這鐲子,是他拿給你的。”他深吸了口氣道:“忻桐,我要向你道歉,是我誤會你了,讓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他好傻,不是叫他別說的嗎?”不過這也顯示了那孩子心性純良,她心中稍感安慰。“我被誤會也就罷了,你別太苛責他。”


    “其實我會對此事有這麽大的反應,是有原因的,這關係到我穆家五百年前的一個傳說。”猶豫片刻,穆弘儒決定把事情全告訴她。到目前為止,她所受的苦都是不應該受的,他已經害得她夠慘了,不能再讓她什麽都蒙在鼓裏。


    若是……若是讓她到最後還做個糊塗鬼,他會自責內疚一輩子,甚或可能就隨她一起去了,免得心痛的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五百年前,我穆家的先人和妻子十分恩愛,妻子手上戴了這鐲子,在她死前立下誓言……”他言簡意賅地敘述了傳說的內容。“……所以我怕,我怕你戴上鐲子後,會像琴音那般,因咒誓而出了什麽意外……”


    他這麽一說,忻桐就全懂了,可一股哀感再次占據了她全副心神。“所以你是怕我非你命定之人,對嗎?”


    “忻桐,不管你是不是我命定之人,我確定自己很愛你。我隻是怕這鐲子會傷害你,就是太愛了,才擔心失去。”他伸長了手,輕抬起她的頭,堅定地望著她。“無論如何,我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五百年前的一個咒誓。我一定會救你出來,讓你不再被鐲子的陰影籠罩。”


    他終於向她說愛了……心知他一言九鼎,出口的話絕不妄言,忻桐空洞的心在這一瞬間被他的濃濃愛意所填滿,在牢裏受點苦、吃點虧,好像也不算什麽了。


    原來她好傻,真的好傻,居然去嫉妒已逝的人,他平時對她的情意,難道她都感受不到嗎?


    不管他對琴音是愧疚或有什麽其他的情感,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因為他現在愛的人,是她呀……


    “好的,夫君,我相信你,我們一起戰勝這五百年前的咒誓。”忻桐朝他安慰地一笑,“如果我這次能逃過一劫,回到夫君身邊,那就代表我是夫君的命定之人嘍?”


    隔著冰冷的鐵柵,他們四掌交握,傳遞著彼此間的愛意與信任,希望此刻能停駐,成為永遠。


    隻可惜好景不常,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名小太監一頭鑽了進來。


    “穆大人,時候差不多,侍衛要交班了。”


    無限的惆悵蕩漾在他們之間,忻桐主動放開穆弘儒的手。即便不舍,她既選擇相信他,就不能害了他。“夫君,你快走吧。”


    穆弘儒牙一咬。“我一定會救你的,你等我!”說完,他和小太監頭也不回地走了。


    忻桐望著他的背影,方才在心裏隱忍的痛苦,突然隨著淚水不受控製地奔流出來。


    為了營救忻桐,穆弘儒決定迂回地去找梅妃。


    其實,他根本不相信梅妃中毒,但後宮不是那麽容易能進去的,他隻好拜托黃大人的夫人悄悄替他入宮求見,探探路子。


    三天過後,黃大人卻臉色凝重地前來,令穆弘儒覺得十分不妙。


    “內人說梅妃出宮了,在皇上壽宴後便帶著宮女隨從說什麽要回家省親,大隊人馬趁夜離開了京城。”黃大人眉梢挑得老高,神情義憤填膺。“哼!我就不相信中了毒,身子還能那麽有精神地到處走,肯定是皇上要她先避避風頭,免得讓人看出什麽端倪。”


    說到這裏,他朝穆弘儒歎了口氣,頓了下又道:“穆夫人確實是冤枉的,皇上居然為了疼自己的女兒就陷罪於民,實在有虧德行。”


    “即便是皇上,我也不會屈服的。”穆弘儒凝肅著臉表示。“我告訴過忻桐,一定會救她出來。”


    “那儀安公主真不像話,想要什麽東西就不擇手段也要得到,那也得看對方肯不肯給啊……”他還在朝時曾經抱過儀安公主,想不到當時可愛的小女娃,長大後會如此任性妄為。


    不過,也隻怪穆弘儒這青年才俊太吸引人了。


    黃大人仔細打量了下,卻發現他和數月前剛娶妻時意氣風發的樣子差了許多,連鬢邊都多出幾縷白絲。“你呀,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瞧你形容枯槁、氣色灰敗,若是也倒了下去,如何營救令夫人呢?”


    “我倒希望自己醜到一個境界,讓公主看了之後打消對我的任何念頭。”穆弘儒揉揉額際,最近他頭疼的事實在太多了。


    黃大人安慰地拍拍他,“我在宮裏安排了幾個人幫你看顧著夫人,一有什麽風吹草動,馬上就會有人來通知的。”


    話才說到這裏,好的不靈壞的靈,門房突然急匆匆地來通報,說黃大人家派人來了,那人後頭還跟著一名小太監。


    聞言兩人對視一眼,心都涼了一半。


    “快請。”穆弘儒甚至站起身來,他已經坐不住了。


    門房跑離後,很快領了兩個人進來,前頭的人穿著長工的衣服,看來是黃大人的家仆,另一個則是穿著一襲儒士裝,但細白的臉蛋一看顯然就是宮裏來的太監喬裝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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