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蘇兄!”


    蘇庭拋出去就後悔了,一個借力翻騰,把半空中的香囊又拿了回來。


    等他再抬頭看向酒館二樓,隻捕捉到蘇虞一張模糊的驚慌失措的臉,以及一個正急速垂直下墜的墨綠色香囊。


    他再一細看,茶樓二樓的那個位子就已經空了。


    “夭夭?!”


    第23章 忽逢故人


    蘇虞一早起來梳妝打扮完畢,用過早膳之後立馬趕到茶樓她提早好些日子央人訂到的好位子。


    她靠在窗前百無聊賴地轉著手裏一早準備好的香囊,靜靜地等著浩浩蕩蕩的狀元遊街。街上漸漸熱鬧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視線裏冒出第一個人來,想必是狀元郎了。


    她聽身旁人議論,今科狀元名江行,布衣出身,京畿人士,弱冠之齡,以文辭犀利著稱,麵貌卻不像他的文章那般鋒利,端的是溫潤如玉。後頭的榜眼名閻初,江南人士,而立之年,文辭上佳,見解獨到,本人也是氣度翩翩……


    後麵的她就沒聽清了,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蘇庭,見他左顧右盼而不得,不由笑起來,正想把香囊扔下去,砸他個出其不意,不想被人搶了先。


    她見蘇庭對上她的視線,便笑得一臉揶揄。


    可沒想到阿兄還當了真,把香囊又原路丟了回去。


    這多傷人家小娘子的心!


    蘇虞正著急,便見蘇庭一個空翻又把香囊拿了回來。他本就常年練武,矯健的身姿加上他那張賞心悅目的臉,那一手竟像是故意耍帥似的,瀟灑又風流。


    蘇虞心裏好笑。她又轉頭眯著眼睛看那小娘子,覺得眼熟,又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正欲睜眼細看,忽在那片人群中看到一個窈窕的青色身影。


    蘇虞手一頓,香囊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弧之後也隨之頓住。


    倏地,那個身影似是察覺了什麽,往茶樓這邊望了過來。


    分明是極飄忽而無所指的一眼,蘇虞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像是有一雙透著刺骨恨意的眼睛將她牢牢盯住。


    那人一抬頭,蘇虞立時便看清了她的臉。


    一張妖嬈的、讓人賞心悅目的臉,卻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裏,裹在腥紅的血液裏驚擾她的夢鄉。


    徐采薇。


    她手一鬆,香囊掉了下去,可她已經沒有心思去管這些。


    眼見著那張臉那個身影眨眼間就要消失不見,鬼使神差地,她轉頭就跑。


    蘇虞一路跑下茶樓,擠進喧鬧的人群,沸騰的人聲有如吐著蛇信的毒蛇鑽入她的耳中,在她腦袋裏橫衝直撞,吞食掉了她的理智。


    忽地,她的手臂被人緊緊攥住。蘇虞一驚。


    “夭夭,你去哪?”


    蘇虞抬頭,對上蘇庭擔憂而又帶著幾分探究的目光。


    理智回籠。她費力地擠出一個笑來。


    探花郎遊街之時突然下馬,和一小郎君當街拉拉扯扯,出了這一變故,周遭都靜了一些。


    蘇虞眼角餘光看見那抹身影進了街邊的一家胭脂鋪子。


    她暗惱自己失態,又對蘇庭笑了笑,道:“你下馬做甚,我撿香囊呢,不小心掉下來了。”


    蘇庭將信將疑。蘇虞晃了晃手臂,他這才鬆開。


    那頭的閻初在馬上探身問:“蘇兄,你作甚呢?”


    蘇虞催促:“阿兄你快去啊,叫大家都等你一人。”


    蘇庭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上馬。


    蘇虞看著他上馬,一眼瞥見一旁的藍裙娘子,便對著蘇庭的背影喊了句:“香囊的賬回去再算!”


    蘇庭回頭看了她一眼。


    周遭又熱鬧起來。


    ***


    蘇虞一直弄不清她對徐采薇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


    剛進宮的那會兒蘇虞挺得寵的,入宮沒多久就晉了昭容之位,她平日又是一副仗勢淩人的模樣,宮中與她交好隻有徐美人一人。


    徐美人是徐禦史徐肅的女兒,隻比她進宮早一個月。


    蘇虞進宮的時候,徐美人身邊的陪嫁侍女徐采薇便已經承了寵,封了寶林,寶林品級太低,不能獨住一殿,便仍舊與徐美人同住。


    她進宮沒多久,徐美人便身懷六甲了,宮裏多年不聞嬰兒啼哭,熱鬧好一陣,蘇虞也挺高興的。隻是沒想到不出三月,徐美人便小產去世了。


    太醫判定是徐美人身子不宜有孕,造成一屍兩命的結果,可蘇虞認定這其中定有貓膩。


    她暗中調查,在接近真相的時候,崔貴妃崔意如忽然拎著徐采薇去趙皇後趙苓那,狀告她蘇虞下毒謀害皇家子嗣,與徐美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徐采薇便是她的證人。


    賊喊捉賊。


    這案子還沒審完,皇後就被廢了,崔意如坐上了後位,這樁案子不了了之,徐美人也就這樣不了了之地死了。


    蘇虞在徐美人生前住的宮殿裏,掐住徐采薇的脖子,質問她是否還對得起她的主子。


    蘇虞讓她跪在徐美人的殿前懺悔,她守著她跪,不跪滿三天三夜不準起來。


    可蘇虞沒想到,沒撐過三天三夜的竟然是她自己。


    父親謀反,畏罪自盡的消息傳入宮中,緊接著傳來的便是蘇庭帶劍闖入大明宮的消息。


    她的世界刹那間天翻地覆。


    蘇虞從朱雀門回宮時,臉上還帶著蘇庭自刎時的血。


    她回到殿內,看到徐采薇跪伏在地上,衣裙被下腹源源不斷淌出的鮮血染了個透。


    她怔然地看著,不知自己到底身處何地。


    為何到處都是粘稠的鮮血?


    蘇虞恍惚間看見太監宮女們慌亂地把徐采薇抬進屋裏去,蟬衣也拖著她去洗了臉。


    她洗完臉,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聽蟬衣說,差點又是一屍兩命。


    自那以後,徐采薇便一直躺在床上,人愈發地枯瘦,肚子卻一天天鼓起來。蘇虞也開始閉門不出,在自己宮裏設了個小佛堂,日日誦經念佛。


    徐采薇臨盆的那一天,慘叫聲虛弱又淒厲,蘇虞在心裏很虔誠地替她求過佛,懇求如來佛祖讓她多活幾年,可是佛祖不曾聽見她的懇求,又或許隻是聽見了不想搭理她而已。


    總之,徐采薇死了,在秦淮出世的那一瞬間。


    正是這個脆弱生命的出世和徐采薇生命的消逝,讓她驚醒過來。


    秦淮被裹在繈褓裏送進了嘉元帝的寢宮,沒過多久,又被送了出來。生母卑賤、太醫斷定活不下來的兒子,嘉元帝自然嫌棄。


    蘇虞懷裏抱著哭鬧不止的秦淮,漠然看著太監們砸掉佛堂。


    從此,那個天真爛漫的蘇三娘便死去了。


    活著的是七皇子秦淮的母親,是大梁未來的皇太後。


    第24章 風流藪澤


    蘇庭遊完街,和今科進士們一同去享用皇帝賞的曲江宴了,蘇虞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回了寧國公府。


    她笑自己怎麽變得這麽脆弱了,不過瞧見個故人而已,就失態成什麽樣了。


    徐采薇就算是她一手害死的,她對徐采薇有愧,可後來一手將她的兒子送上皇位,追封她為聖母皇太後,這些也該還清了。


    回到灼華院,剛一坐定,就有一人扣門進來。


    是府裏的護衛。今兒進士遊街,蘇虞要上街,蘇老夫人便命幾個護衛跟著保護她。


    那青年護衛進門便拱手道:“某奉三娘命尾隨青衣娘子,見她出了胭脂鋪子之後,就……”話說一半,他忽然支吾起來。


    蘇虞挑眉。


    一旁的蟬衣道:“就怎麽了?你說啊。”


    那護衛似是覺得難以啟齒,漲紅了臉,好半天才擠出來半句話:“就,就去平康坊了。”


    此話一出,蘇虞一怔,蟬衣也噤了聲。


    無怪乎那護衛難以啟齒。


    平康坊是什麽地方,整個京城誰人不知?那是京城一百零八坊中有名的要鬧坊曲。


    “平康坊者,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於此。”


    蘇虞皺眉:“你親眼看見的?”


    “確為某親眼所見。”


    蘇虞睨了眼回話的護衛,心頭思緒萬千。


    那護衛怕她不信,連忙又道:“某一路尾隨那小娘子,見她去了平康坊,最後進了倚紅樓。某打聽過了,她名采薇,是倚紅樓的頭牌清倌兒。”


    蘇虞低頭喝了口茶,斂去眸中的驚色。


    怎麽會呢?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一個青樓紅倌兒怎麽會在不久之後就入宮成了皇帝的嬪妃?


    她確信自己沒有認錯,今兒街上所遇見的那個青衣女子就是宮裏日後的徐寶林。


    定是承德帝秦淮的生母,那個在她麵前慘死的女人。況且都叫采薇,絕無可能是巧合。


    半晌,蘇虞放下茶盞,見那護衛還等著她發話,便對蟬衣遞了一個眼色。


    蟬衣熟門熟路地拿出一袋賞銀遞給那護衛:“下去吧,切記不可把此事外傳。”


    那護衛低眉順眼地出去了,得了賞銀,腳步都是輕快的。


    一旁一直忍著沒作聲的連翹撇了撇嘴,問:“娘子,那女人誰啊?”


    蘇虞不答。半晌,她忽然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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