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一下, 蘇虞隻得百般不情願地再次踏足皇宮。


    進了宮,這才知道原是張太後近日又得了幾卷珍奇的佛經,隻可惜有些破損, 字跡不大清晰,紙頁也泛黃了。


    於是便讓宮裏人臨摹下來,換了好幾個字畫師傅,呈上來的東西張太後均是不甚滿意。


    接著, 便有人向張太後提了一嘴她這個曾在壽宴上以一手好字、幾卷佛經博得太後歡心的蘇三娘。


    張太後一經提醒, 也想起她這號人來,覺得這主意妙極, 便趕忙下了懿旨把她召進宮來。


    殿內, 張太後笑眯眯道:“七看八看, 還是你這丫頭的字瞅著最舒服。”


    蘇虞強顏歡笑,道:“太後謬讚了。”


    張太後還特地在她的寢殿後頭辟出一個小廂房, 讓她安心在宮中住下。還給她配了兩個小宮女,一個負責照顧她的起居,一個專門負責幫她磨墨,隨她一同進宮的連翹倒是清閑下來。


    蘇虞自此開始了昏天地暗抄佛經的日子。欲哭無淚。


    ……


    這日, 蘇虞抄完一卷佛經,決定休息半日。


    張太後給的時間期限還算寬泛, 足足一個月, 若是夜以繼日地抄下去, 大概一旬時日便夠了。


    一個月的日子綽綽有餘, 隻是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宮裏呆下去, 便想著趕緊抄完出宮回府去,便趕工抄了好幾天。這會兒實在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索性便歇會兒。


    一晃已是暮春,樹葉子漸從青嫩轉為蒼翠,滿目生機,讓人瞧了心裏都鬆快幾分。


    正值午後,日頭有些高了,曬得人腦袋發暈,蘇虞坐在樹蔭底下小憩。


    正是睡意朦朧之時,忽聞一陣環佩聲漸進。


    蘇虞皺著眉,眼睛睜開一條縫。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段湘妃色的裙擺,伴著環佩聲逶迤而來,視線稍往上移,便瞧見了盈盈一段纖腰,腰間束著朱色瓔珞,再往上,便是鄭月笙端莊不失妖嬈的一張臉。


    蘇虞忍不住低頭瞅了瞅自己。藕色裙裾上還沾了少許墨漬。


    真是不修邊幅。


    鄭月笙走近了,才看到樹蔭底下坐著的蘇虞,認出她之後便打算過來打個招呼。


    她走過去,笑得恰到好處:“蘇三娘怎的在這兒?”


    蘇虞站起身來,嘴角牽了牽,道:“風景正好,出來透透氣。”


    說著,蘇虞不動聲色瞧她幾眼。


    滎陽鄭氏九娘的確如傳言道是個美人坯子,且美得十分大氣。分明是一副端莊秀美的貴女模樣,真是難以相信她會在京郊馬廄裏同人偷情。


    鄭月笙又道:“聽聞太後請你幫忙臨摹幾卷佛經,”她說著輕歎口氣,“真是羨慕你字寫得好,我就不行,練了這麽多年也還是那個鬼樣子。”


    蘇虞皮笑肉不笑:“鄭九娘過謙了。”


    話音剛落,一小太監跑了過來,對著鄭月笙道:“鄭侍中派人傳信進宮,請您即刻回府。”


    鄭月笙一怔,旋即有些慌亂:“即刻?這可如何是好?太後命我去後花園找晉王爺,有事召他。”


    一旁的蘇虞聞言,挑了挑眉。


    太後召見秦汜,就不能讓太監宮女跑個腿兒去找去遞個信兒嗎?怎麽就非得你鄭月笙了呢?


    鄭月笙皺著眉,忽看向蘇虞,一臉為難道:“我家裏麵不知出了何事,催得急。不知能否麻煩三娘代我去後花園尋晉王爺?”


    蘇虞眼角抽了抽,靜默半晌,最終還是應下了。


    ……


    大明宮的禦花園還是有幾分看頭的,亭台樓閣,小橋流水。


    蘇虞一路悠哉悠哉,這瞧瞧,那瞅瞅,一副初入皇宮對這宮裏的一草一木都好奇極了的模樣。


    她原想著隨便派個人去尋秦汜便是,後來想想,既應了鄭月笙,便還是自個兒去的好。


    她在禦花園裏晃悠了小半時辰,才終於在一亭子裏碰見秦汜。


    蘇虞遲疑了一下,還是提步走過去了。


    她走上前,走進亭子裏,這才發現這人一手杵著下巴,雙眼闔著,似是在小憩。


    蘇虞頓了下,遂放輕腳步,走近前去。


    “晉王爺?”蘇虞聲音很輕。


    秦汜依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湊近些還能聽到他綿長安穩的呼吸。


    蘇虞站著沒動,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那雙桃花眼閉著,隻看得見他長長的眼睫。眉眼鼻唇,處處精致,卻也不失英氣,著實是一副好皮囊。


    也怪道他如今也是京城適婚男子中的熱門人選,縱然是萬花叢中過,可就隻憑這相貌,就能輕而易舉地俘獲無數妙齡少女的芳心。


    蘇虞輕歎口氣。


    她立了會兒,正欲轉身離去,忽想起前世秦汜的耳環。


    她往他耳朵上看去。白白淨淨的,什麽都沒有。這會兒子還不曾打耳洞?那是何時打的?


    蘇虞忍不住湊近了些。


    不對。不是白白淨淨,那玉似的耳垂上有一顆黑色的小痣。


    她把這顆痣和大安國寺裏深夜飲酒的假和尚耳上的那顆痣疊在一起了。


    得,這下板上釘釘了。


    秦汜就是那假和尚。


    蘇虞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複雜難言。她立了會兒,正欲直起身子轉身離開,耳邊忽然炸開一句――


    “看清楚了嗎?”


    “看……”蘇虞下意識答,剛開口便啞了聲,她身子一僵,硬生生定住了。


    秦汜慵慵懶懶睜開眼,轉過臉來,目光如炬將她盯住,眼底一片清明。


    這人根本就沒睡!


    他揉了揉自己的左耳,問:“我耳朵上有什麽?”


    蘇虞心頭微亂,麵上卻依舊從從容容。她往後退了幾步,斂眸斟酌著低聲道:“有一顆痣。”


    秦汜挑眉問:“哦?這顆痣很好看?竟把蘇三娘迷得連大家閨秀的體麵都不要了。”


    蘇虞翻了個白眼,沒見過這般顧影自憐的。


    且前世這人恭恭敬敬喚她母後給她請安的時候怎麽沒見這般的牙尖嘴利?


    蘇虞索性破罐破摔,左右這臉都丟盡了,她道:“王爺怎麽想便是怎麽樣吧。”


    “哦?”秦汜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可我怎麽覺得你壓根兒不是在欣賞,而是在確認這顆痣是否存在,而且——”


    他這一聲拖得長,蘇虞一顆心也跟著提了一提。


    說著,秦汜慢慢斂了笑意:“連我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耳朵上有這麽一顆痣?”


    第38章 血脈相連


    裂縫一寸一寸地爬上了蘇虞麵上那張鎮定從容的麵具。


    秦汜想起什麽, 又加了句:“噢,我忘了,三娘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三娘連窯子都邁了呢。隻是,三娘的眼神兒未免也太好了些吧?”


    蘇虞咬牙,把話岔開:“王爺,太後召你去她宮中。”


    秦汜挑眉, 問:“何事?”


    蘇虞斂眸答:“三娘不知。”


    話落, 她又添了句:“太後原是命鄭九娘來這禦花園尋王爺,不料九娘半途家中有事, 隻得先行出宮回府。恰巧三娘當時在場, 便委托三娘攬下這差事兒了。”


    秦汜聞言, 若有所思。


    須臾,他起身, 依舊是笑眯眯地道:“那便麻煩三娘帶路了。”


    蘇虞眼角微抽。


    他一個皇家人在皇宮裏還要讓她這外人帶路?


    蘇虞想著,忽然頓了下。


    思及此,她這才恍惚想起秦汜根本不是在這皇宮裏長大的,封王建府之後更是鮮少進宮。


    所以……才要把徐采薇安插進來嗎?做眼線?


    當年大梁初立, 大明宮初初建成的時候,秦汜九歲, 同徐妃共居一殿。


    不想立朝不出半年, 徐妃便死在了大安國寺, 而往後秦汜便一直寄居在嘉元帝的五弟安王的府上, 再未回過宮。


    據言, 當年徐妃一屍兩命在朝中曾引起軒然大波,秦汜出宮守靈一遭就再也沒能回宮。


    當年,自徐妃被擄出京至突厥,以威脅降服正對其展開猛烈攻擊的徐大將軍徐凜,再到徐凜戰死沙場,徐妃捧著徐凜的骨灰回了京,這其中足足曆經了五個月。


    徐妃回京後,自請出家,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曆朝曆代入佛入道的後宮妃子不在少數,隻是誰也不曾想到,徐妃在大安國寺中吃齋念佛的第四個月,竟被太醫診出了七個月的喜脈。


    舉朝嘩然。


    這道稚子開蒙的算術題朝中滿腹經綸的百官誰都會算。


    大家都心知肚明:徐妃腹中所懷子嗣非皇家血脈。


    那是個孽種。


    嘉元帝勃然大怒,立即下召賜死徐妃。


    隻是徐妃還來不及飲下那杯禦賜的毒酒,便三尺白綾了結了兩條性命。


    至此,諸人看秦汜的眼光便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當年徐妃回京毅然出家,秦汜便總是尋機會出宮,偷偷地去看一看母親。


    其中一次,他無意間發現了那個“孽種”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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