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聲抬眼望去,隻見約十丈遠的古道岔路口豎了個“茶”的旗子。


    八月裏暑氣尚未徹底消散,尤其是這種豔陽高照的正午。原芙月想了想,還是決定過去坐下喝一碗茶。


    雖然她這趟完全是一人一劍一馬就離家出走了,但隨身的錦囊裏卻藏了不少足以讓她出門在外也過得舒心的好東西。


    這錦囊是年初的時候西門大夫給她的,一共分三層。第一層裏放了他自己研製的避毒丸;第二層則是解毒丸,據說能解這江湖上絕大部分毒;至於第三層,則是裝了小麵額的銀票。


    當然,西門大夫給她的時候並沒有料到她居然會離家出走。


    他隻是知道她不來萬梅山莊的時候也不太喜歡在家待著,常常會一個人溜到太原城的集市上。


    那些麵額很小的銀票,便是為她逛集市地攤時準備的。如今拿出來用,卻也正好。


    原芙月下了馬,選了個茶棚邊角位置坐下,給自己要了一碗涼茶。


    為免遇到黑店,在喝茶之前,她還特意從錦囊裏挑了一顆避毒丸出來吃了。


    烈日炎炎,麵前的黃沙古道上,來往行人的速度隨著日頭減緩,所有人看上去都是一派有氣無力的模樣。


    原芙月喝過半碗涼茶,算是解了渴。她撐著臉望了望遠處依稀可見輪廓的潼關,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到底要往哪走。


    就在她思考得最入神時,她聽到了一陣急促且整齊的馬蹄聲。


    下一刻,茶棚內立刻有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響起。


    “糟糕,拔虎寨的人!”


    “完了完了,趕緊坐邊上些……”


    “瞧他們這樣,怕是又在關外劫了別人的貨罷?”


    原芙月稍微聽了兩句,便大概猜到了眼下的情形。


    她偏頭朝馬蹄聲來源處望了一眼,隻見到一群光著膀子又滿臉寫著凶神惡煞的持刀大漢正下馬進棚。


    而此時的茶棚裏,大部分人都已自動讓出了最中間那六張桌給他們,唯有一個頭發花白的灰衣老人例外。


    老人正捧著茶碗垂眼喝茶,仿似沒有聽到那什麽拔虎寨的人發出的動靜,也沒有聽到茶棚內其他人的議論。


    拔虎寨的人進來後見到這番場景,幾乎是立刻罵出了聲:“沒看見你爺爺們來了?!”


    說罷還抬腳踢向了灰衣老人麵前那張本來就有些搖晃的桌子。


    眼看那桌子就要翻到地上,那人的腳也即將碰到老人的胸口,原芙月當即抓著劍飛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劍鞘抵住了那人的靴子。


    “閣下莫要欺人太甚了。”她說。


    那拔虎寨的人原本被她的速度嚇了一跳,但聽到她開口發現是個小姑娘,又立刻有了底氣。


    “喲。”他嗤笑一聲,目光落在原芙月被曬得略微發紅的臉上,再開口時語氣竟帶上了幾分驚喜,“這丫頭可真水靈。”


    原芙月:“……”


    行吧,她果然不該和這種幹殺人越貨買賣的人廢話。


    迅速地翻了個白眼後,原芙月幾乎是瞬間拔出了自己的劍。


    雖然在此之前她根本沒真正意義上出來行走過江湖,但出手的時候她非常清楚,這不是在萬梅山莊和西門吹雪切磋。


    對方有浩浩蕩蕩十餘人,雖然武功都不算好,但若是一齊衝進來,也麻煩得很。


    原芙月不擔心自己,但她擔心身後的灰衣老人。


    於是刺出第一劍的時候,她還順便回頭交待了一句:“老人家您躲好,我不會讓這群強盜傷您的!”


    對麵人聽她這麽說,隻當是大放厥詞,不僅半點不收斂,態度還更加凶狠了。


    原芙月看著他們那副完全不把她這個小姑娘放在眼裏的表情,嗤笑一聲,直接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便一劍割斷了離她最近那人的腳筋,再輕巧地翻身將其踢出茶棚,反手以劍鋒迎上第二第三個人的刀。


    可惜那樣的刀在她的劍麵前完全不夠看,她甚至不用出全力,便能將他們徹底打至脫手。


    兩個半呼吸過去,這拔虎寨的氣焰便被她打得再起不來了。


    整座茶棚鴉雀無聲。


    而她收了劍,衝最後一個衝過來的人抬了抬下巴,道:“你若不想嚐你同伴的滋味,便趕緊帶著他們滾。”


    她年紀小,身量也小,這麽抬著下巴同人說話時,總有一股令人心喜的嬌憨氣。


    可惜拔虎寨的人是不敢再欣賞這份嬌憨了,他們看著她手裏那把劍,隻有落荒而逃的份。


    一大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馬蹄聲漸遠後,原芙月才回頭轉向那灰衣老人。


    “沒嚇著您吧?”她眨了眨眼睛如此問。


    老人搖搖頭,抬頭對上她明亮似星辰的雙眼,道了一聲謝。


    原芙月:“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而已。”


    盡管她說得很輕鬆,但這老人還是堅持要再請她喝一碗涼茶。


    原芙月:“……好吧,那您跟我坐那邊那桌去?”


    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位置。


    茶棚主人聽著這一老一少的對話,立刻有眼色地為他們盛了兩碗新涼茶端過去。


    原芙月接了一碗抿了一口,舌尖嚐到甘甜後,又本能地眯了眯眼。


    老人見狀,也眯著眼笑了起來。


    他認出了她身上的衣服料子皆價值不菲,也認出了她方才用的那把劍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劍。


    再看她坐下喝茶時較一般少女更優美的姿態,便大概知道她身份一定不簡單。


    他想了想,問她怎麽一個人來這荒郊野外。


    原芙月唔了一聲,實話實說道:“同家裏吵架了。”


    “哦?”他從這短短一句話裏聽出了委屈的意味,不由得好奇道,“你家中有人欺負你?”


    “也不算欺負吧。”原芙月還是很誠懇的,“就是格外針對我,看不得我好過。”


    老人聞言,頓時不解:“誰會舍得這般待你?”


    這麽漂亮可人,還俠義心腸的小姑娘,怎麽看都該是被捧在掌心裏才是。


    可能是很久沒找西門吹雪倒苦水了,也可能是麵對陌生人時根本沒有平時的諸多顧忌,又或者是眼前的灰衣老人實在和藹又慈祥,在這一瞬間,原芙月竟真生出了一番傾訴欲。


    她鼓著臉歎了一口氣道:“是我哥哥。”


    “他從小就不喜歡我,長大後發現我比他更適合學武練劍,便更不喜歡我。”


    “其實他不喜歡我就不喜歡吧,反正我也不喜歡他。”說到這裏,原芙月又開始往外冒氣了,“可是他居然搶本該屬於我的劍!”


    灰衣老人知道她這會兒大約不會想回答旁人的問題,幹脆沒有開口,隻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原芙月氣呼呼地繼續道:“我以前隻是覺得他幼稚,所以不跟他計較,可是他搶我的劍,我再不計較,我也不用繼續學劍了。”


    至此,灰衣老人才開口問她:“你沒跟你爹娘說?”


    原芙月說沒有,因為爹娘肯定不會站在她這一邊。


    老人頓時更加費解:“怎會如此?”


    她扁著嘴道:“因為我哥看不見,所以他們覺得我得讓著他。”


    此話一出口,這老人的表情忽然微妙地變了一變。


    下一刻,他試探著道:“你是不是姓原?”


    原芙月:“……”


    她立刻張望起四周,確認沒人在聽他們的對話,確認完畢後又壓低聲音道:“別聲張啊!我可不想回去!”


    這反應等於坐實了他的猜測。


    他笑了笑,也低聲道:“好,我不聲張。”


    看他生得慈眉善目,表情也真誠得完全不像在騙自己,原芙月總算鬆了一口氣。


    鬆完這一口氣後,她又撫著胸口感歎:“原來我哥看不見的事已經傳遍全江湖了嗎……”


    “沒有。”老人搖頭,“隻是前些日子恰好有去過你家的客人把這件事告訴了我而已。”


    “誒?”原芙月驚了。


    從小到大,她就沒在無爭山莊見過什麽客人,而聽這老人的語氣,似乎就是前不久的事。


    她頓時有了個大膽的猜測:“難、難道您是靈——”


    話說一半,他就伸出手來,朝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原芙月:“……”臥槽?!


    見她驚得一雙眼睛都瞪大了,他又忍不住笑起來,和善道:“你是原家的女兒,大理的小郡主,那按輩分,你該喊我一聲爺爺。”


    原芙月還沒繞明白,他又繼續道:“我同大理先皇是結義兄弟。”


    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那種。


    原芙月聽到這句話,差點一個不穩摔到桌子下麵去。


    雖然她之前就猜他可能是靈鷲宮的人,但打死她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是靈鷲宮的主人,大理先皇段譽的義兄虛竹!


    可是虛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啊……?


    如果她的印象沒有出錯的話,天山離此地可還遠著呢。


    知她心中萬般疑惑不知從何問起,虛竹幹脆主動向她解釋了起來。


    原來他這趟入關,原是打算南下去大理國的。


    他同段譽是結義兄弟,兩人多年不見,感情卻未減,結果這回他從天山深處出關,卻被告知這個三弟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思來想去之後,他還是決定去大理國走一趟,親自為這個三弟上一炷香。


    至於遇到同樣與大理段氏有淵源的原芙月,那真是純屬意外。


    原芙月聽完他一席話,忽然又想起了他們會坐在一張桌邊喝茶的原因,頓時整個人都囧了。


    所以她之前是擋在了靈鷲宮的主人麵前讓他躲好,還說會護住他?


    ……天哪!這是不是有點太羞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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