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葉鳳歌與傅凜已商量好將婚禮儀程安排在五月初,與遞交婚書之日分開了,這日便隻能算作“小喜”,通常並不會特地宴請賓客,也沒有太過隆重的禮節規程。


    況且二人在這些事上都是半懂不懂的,近來又都忙,索性就簡到極致,一切都如平常。


    桐山宅子裏的人還沒來,目下這裏用的管事還是左相府撥過來的那位。顯然趙玠是個仔細周到的性子,雖自己暫且抽不開身,卻沒忘記派人囑咐管事替二人打點著些。


    管事知曉今早傅凜與葉鳳歌去京兆府交了婚書,便妥帖地命人將廊下的燈籠全換成喜慶的紅色,並將主屋寢房內的長明燭換成了盤雲花燭。


    非但如此,管事還早早準備了好些個小巧的紅布小封,裏頭裝了點散碎銀錢,供傅凜發給宅子裏的眾人,是為“添喜”。


    傅凜抬眼瞧見廊下被換好的燈籠,眉梢掛了三分暖色,一路行來跟個散財童子似的,見人就遞上一個紅布小封。


    等他從前院走到書房時,手中已空空如也。


    對於傅凜的到來,正對著書冊蹙眉撓頭的葉鳳歌並未察覺,倒是在旁指點的傅準先瞧見。


    “大哥今日回來得真早。”傅準眼彎彎對兄長笑道。


    傅凜見葉鳳歌頭也不抬,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這段時間葉鳳歌每日回來後,都要在功課上再花費許多功夫,簡直到了恨不得囊螢映雪、鑿壁偷光的地步,輕易都沒空正眼看他。


    他不是不能體諒她的這番以勤補拙,可畢竟今日是不同的。他這新婚夫婿緊趕慢趕著早些回來,她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合著今早去京兆府交了份假婚書還是怎麽的?!


    葉鳳歌這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極其敷衍地對他報以笑臉:“回來啦?”


    也不等他應聲,便顧自又垂下腦袋,拿筆頭指了指書冊上的某一處:“小七,你方才說這是啥意思來著?”


    葉鳳歌發誓她白日裏在衛大學士跟前聽得很認真!隻是衛大學士講的東西太多,讓她總覺得腦子裏是一鍋即將溢出來的漿糊。


    “天,我嫂子這記性……”傅準無奈地揉著眉心,側身讓出來,“大哥,還是你自己個兒來教吧。差不多也該吃晚飯了,我先去叫他們傳菜。”


    對於弟弟的上道,傅凜很滿意。


    故作沉穩地勾唇頷首後,傅凜徐徐走過去站到葉鳳歌身側,左臂一展,狀似隨意地搭在她所坐的椅背上,俯身將腦袋湊到她的頰畔。


    雖兩人之間並無肢體上的接觸,可葉鳳歌卻整個被罩在了傅凜的氣息與體溫之下。


    這般若有似無的親密距離,呼吸相聞的繾綣無聲,看上去竟比沒羞沒臊的摟摟抱抱更叫人臉紅。


    傅準紅著小臉扭頭就走。


    他還是個孩子,這樣的畫麵看多了會長不高的。


    ****


    正為功課發愁的葉鳳歌並未察覺兩人之間的姿勢有多曖昧。


    “哪裏不明白?”傅凜溫聲道。


    說話間,他的氣息盡數噴在她耳畔,溫柔又炙熱,如烘烤通透的柔嫩絨羽,輕輕拂過她的耳尖。


    葉鳳歌周身酥麻一顫,忙不迭往左邊側了側,清了清嗓子,笑得略僵:“這、這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是很明白。”


    “是說身份尊貴或身負重任之人,坐臥時都不該靠近堂屋的屋簷。”


    “堂屋的屋簷又怎麽了?”葉鳳歌抱頭,嬌聲苦歎。


    傅凜悶聲哼笑,惹來她一記粉拳重錘後,才解釋道:“因為屋瓦有可能會掉下來,砸死了不知該算誰的。總之就是說,身份尊貴或身負重任之人,尤其應以自保為先,勿因僥幸或大意將自己輕易置於險地。”


    “哦,我明白了,”葉鳳歌倏地放下筆站起身來,臉紅紅道,“去、去吃飯吧!”


    傅凜站直身,挑眉笑道:“我以為你還有許多功課。”


    “是還有許多,”葉鳳歌拿起書冊抱在胸前,舉步走在前頭,回眸覷他一眼,“可我這不是學以致用嗎?”


    “什麽事就學以致用了?”傅凜跟在她身後,兩人一道往飯廳去。


    “我眼下就是身負重任之人,你就是那片可能會掉下來的屋瓦,”葉鳳歌抱緊懷裏的書冊,麵紅耳赤地斜睨著他,“我還不知道你?!若再跟你在書房單獨待下去,被親死了也不知算誰的!我就不能坐那垂堂。”


    傅凜愣了愣,旋即噙笑嘀咕道:“果然讀書使人明智嗎?當真是愈發不好拐了。”


    ****


    晚飯時,葉鳳歌將書冊攤在手邊,吃飯時眼睛都快落到書裏了。


    她這陣子都是這麽魔怔,傅凜雖悶悶的,卻也由她去,隻偶爾輕聲向傅準問幾句白日裏在衛聆音那邊的情形,生怕葉鳳歌被人欺負了去。


    四月盛春的光景,白晝漸長,到酉時天色都還算敞亮。


    吃過飯後,傅準回了自己所住的西院,傅凜與葉鳳歌則回到主屋寢房。


    此時還早,葉鳳歌便在外間窗邊坐下接著看書,似乎全然忘記今日也可算她與傅凜的“小喜之日”。


    傅凜抿唇沒擾她,隻是隨手取來她平常慣用的炭筆與畫紙,坐在她身旁描描畫畫。


    戌時,日頭西沉,天光漸漸黯淡,傅凜終於將自己畫了半晌的畫紙拍到葉鳳歌的書冊上,打斷了她的入神苦讀。


    葉鳳歌茫然抬頭,瞧見他一臉不豫,這才察覺天色已晚,不禁歉然一笑:“沒留神,都這麽晚了。”


    傅凜氣哼哼白了她一眼,舉步出了房門,也不知做什麽去了。


    葉鳳歌後知後覺地低頭看向他拍在自己書頁上的那張畫紙——


    一個圓乎乎的小姑娘,身著吉服式樣的曲裾,頭戴新嫁娘才會戴的流蘇小金冠,端坐桌前,手不釋卷。


    旁邊有個同樣圓乎乎的小小子,身上也是同樣的吉服曲裾,可憐巴巴蹲在地上,仰頭看著那隻知專注書冊的新媳婦兒。


    小時都是她畫這種畫逗他哄他,如今倒是反過來了。


    葉鳳歌赧然抿了笑唇,有一股火辣辣的熱氣自她心房直衝腦門,讓她的頰邊立刻抹了落霞。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今早她與傅凜已前往京兆府交過婚書,兩人就是正經八百的夫妻了!


    按一般婚俗,新婚夫婦的“合床禮”,在遞交婚書當晚的“小喜之夜”即可進行。


    自從三月下旬搬到這宅子後,兩人都早出晚歸,也就晚飯時才能照麵。傅凜哪裏受得了這委屈,便死活黏著將她的東西也搬進了主屋寢房。故而這半個月來兩人都是同榻而眠的。


    不過,這半個月的同榻而眠就當真隻是字麵上的意思,傅凜一直很克製,連鬧著她親親抱抱都是“淺嚐輒止”,並無太過逾矩。


    此刻葉鳳歌忽然意會到,既是“小喜之夜”,若再要讓傅凜克製自持,那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今夜,她的新婚夫婿似乎理所當然可以對她做出一些……古古怪怪、沒羞沒臊之事。


    她是醫家弟子出身,又看過許多“不正經”的話本子,大致上該懂的都懂。


    可有些事,懂歸懂……


    葉鳳歌深吸一口氣,兩耳熱燙得不像話。


    ****


    傅凜出去後不多久,葉鳳歌便瞧見窗外有幾名侍者搬著梯子在廊下點燈。


    未幾,有侍女進來點亮了盤雲花燭,笑著向她行禮道喜後才退出去。


    這些無疑都在提醒葉鳳歌,今夜……不尋常。


    就在她緊張得手足無措之際,傅凜去而複返,熟門熟路地去內間的櫃子裏替她取來幹淨的中衣,這才踱到她身旁:“偏間小房裏備好熱水了。”


    近來葉鳳歌總是一回家就隻管埋首書堆,傅凜便自覺操心起這些瑣事,看著時辰差不多時就會吩咐好熱水,催促她去沐浴、休息。


    對於他的這些服侍與照拂,葉鳳歌在開頭兩日還別扭一番,之後便也適應了。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接過他遞來的中衣時,葉鳳歌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垂著小紅臉就奔偏間去了。


    沐浴過後,葉鳳歌套好中衣,在係衣帶時指尖一滯,最終隻將花結打了一半。


    從偏間出來時,她臉紅到脖子根。


    戌時過半 ,天幕月白。


    月白非白,帶著點華貴悠然的藍色光華,襯著廊下一路掛過去的喜紅燈籠,是沉著安定之色。


    傅凜正負手立在寢房門前,抬頭望著廊簷下新嶄嶄的紅燈籠,眼裏隱隱有笑。


    “我給你留了一桶幹淨的熱水,快去吧。”紅臉葉鳳歌目不斜視地說完,同手同腳地進房了。


    傅凜扭頭盯著她同手同腳的背影,忍不住悶哼著笑出聲。


    ****


    傅凜回房時,盤雲花燭隨著他的足音爆出兩三粒燈花。


    榻上的床單被褥也是今早管事特意讓侍女換過的,黑中揚紅的玄色團花錦,花色紋樣是銀線繡的纏枝並蒂蓮。


    這套床單被褥還是趙玠前幾日命人送來的,正合“小喜之夜”使用。


    葉鳳歌麵向內側臥,如緞墨發迤邐散在身後,似是睡沉。


    傅凜勾了勾唇,輕手輕腳地上榻,分了一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仰躺閉目。


    葉鳳歌真沒想裝睡。


    她隻是以為,按照傅凜平常那般纏人的做派,在今夜這樣的時刻,必定是會想要主導這閨房之事的。


    她保持著側臥的姿勢,周身緊繃如滿弓的弦,紅著臉等啊等啊,卻發現身後那混蛋躺下後默不作聲,也沒有絲毫“動向”。


    末了她實在按捺不住,猛地翻過身,揪著被子的邊沿,微蜷起身。


    入眼便是那萬分熟悉又好看至極的側臉。


    他仰躺的姿態極其放鬆,呼吸輕緩,濃而長的墨睫像蝶翼舒展,靜靜服帖在下眼瞼處,似是即將睡沉的模樣。


    但葉鳳歌知道這絕對是假象。


    這家夥打小就是個極難以入睡的體質,以往在桐山時,多半都要捱到醜時天快亮才能勉強睡上幾個時辰。


    到京城後的這些日子裏,他總是纏著與她同榻,似乎對他的睡眠有些助益,卻也少不得要到子時之後才睡得著。


    此刻還不到亥時,他若真能睡得著,她名字倒過來寫。


    正當她屏息凝神躊躇時,被她直直盯住的男人淡淡啟唇,嗓音含混帶笑:“夫人這是睡不著?”


    是了,從今日起,她便是他名正言順的“夫人”了。


    葉鳳歌心音一重,頰邊生暈:“我、我又不是你,怎麽、怎麽可能睡不著。”


    胸口忽然被一股悶氣給堵得滿滿的。


    她也翻身仰躺,悶悶閉上眼,脫口嘀咕:“既你沒想做什麽,那我睡了……”


    這話說的,怎麽聽都是“她很期待他做點什麽”。


    葉鳳歌被自己的蠢話哽了哽,眼睛更緊,長睫顫顫,心虛赧然的嬌嗓也顫顫:“不是,我是說,我累了,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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