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這棟洋樓、外加周圍的地界,簡直就像是身處孤島一樣;難怪病人這些年不僅沒好過,反而越養越孤單。


    南家的大小姐,比起被冠以所謂‘夜鶯’之名、卻整天活蹦亂跳的我,倒更像是一個被裝在精致水晶瓶子裏的陶瓷娃娃——


    不能隨便生氣動怒、不能跑跳,也無法出門;夏希好歹還有他那雙自稱“舉世無雙超級漂亮”的大尾巴陪自己玩,成天都樂嗬嗬的(吸水煙的時候尤其像個快樂的瘋子)……她卻每天都要喝大量的苦藥,來維持不太健康的體質。


    每當我聞到那股藥味一入室,就想出去散散步,可她卻能夠麵不改色地一口氣喝完呢!


    某種程度上,南大小姐其實也挺堅強的。


    ……


    不過,就算照顧人的同時,還用了一周多的時間來了解這裏的基本情況,讓我稱得上有事可做——少女本人也很好相處——除了晚上會抱著我睡覺外,她白天從不粘人,都是自己安靜地讀書……


    我還是要說:這裏簡直……


    太無聊了。


    太!無!聊!了!


    每天都是讀不完的《今天我要看看、到底是哪本書可以最快讓我眯著》,從早到晚地讀讀讀——但要不讀書的話,她就坐著發呆、或者聽我給她念書,自己則抱著膝蓋走神。


    偶爾陽光正好,才會願意讓人推著出去曬曬太陽,賞庭院裏的芍藥、月季,紫藤,喂一喂池塘裏的金色尾鯉,偶爾泡泡溫泉——你以為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


    沒錯;就是這樣的老年生活,她連體感遊戲機竟然都沒有……!!


    我不僅,怎麽說呢,沒有被她愛學習愛讀書的生活態度所感化,甚至對工具書的恐懼又加了一層——什麽尼采叔本華克裏希那穆提的……完全是從精神上折磨人類的利器;不相信的話,你就去讀一頁,馬上,就會舉雙腳讚成我的。


    好在,她很喜歡音樂,所以我不時會拉小提琴、或者彈鋼琴給她聽——這比念那些要命的本我超我困死我的書、或者某某中世紀小國的曆史哄她睡覺要來得輕鬆多了;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和那些幫忙拿琴譜、調音、上鬆香的女仆們也建立了良好的友誼。


    除了偶爾去找口嫌體直的管家玩一遛、有事沒事,我也會去聽一聽八卦。


    ——畢竟在這種悶死人的地方,炮.友和八卦,就是最佳的解悶方式了。


    ……


    “啊,尤尤來了!”


    晴日方好的下午,我幫剛聽著《月光鳴奏曲》睡著的大小姐撚了撚被子,推門而出;真不知道她為什麽喜歡這類詭異的曲子,還能在它的演奏下安穩入睡——要不是當初為了考級,柯南看多了的我打死也是不想學這首的。


    但既然解放了,我就懶得想那麽多,而是歡快地跑到日常八卦流言收聽地——種著紅芍藥的庭院第三個走廊拐角,女仆小姐姐們最喜歡聚在那裏打發時間、說說笑笑放鬆心情,最近被接納的我當然也要經常刷刷存在感,順便收集點信息。


    “來看呀尤尤,這是阿冉上個月生的小家夥,她產假休完,就順便帶回來了。”一個眉毛很細,紮著少女辮子的女仆衝我招招手,我記得她經常送苦藥過來給南姝雪喝;於是便走了過去,任她們七嘴八舌的聲音環繞:


    “嗯,這小家夥真可愛,胎毛還沒剪掉呢。”


    “小孩子留著吉利嘛。”


    “果然還是動物的形態比較好帶孩子啊,人形的嬰兒特別麻煩,我以後生了也要這樣帶,手裏牽根繩子,就能到處帶著幹活兒了。”


    “你讓阿冉聽到了,她保準要打你的!”


    “嘻嘻……”


    一隻毛還沒怎麽長開的德牧幼犬,被她雙手捧在懷裏;它睜著濕漉漉的、黑葡萄似的眼珠,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聞到了陌生的氣味,它“哈秋”一聲、小小地打了個噴嚏,然後繼續用短小的後腿撓下巴,半睜半閉地把小腦袋依偎在我湊過去的手指上,嘴裏發出小奶狗特有的嚶聲,衝我拚命地搖動它的小尾巴。


    我接過這隻小狗,然後按住它亂動的頭,讓它別往我衣服裏鑽;雖然不認識那個叫阿冉的女仆,但早在祖讚家那裏,我就已經習慣了各種人變身宗家同類動物的操作,嬰兒變成狗狗又算什麽!


    不過,原來南家這個大家族,居然人人都是狗——我沒有罵人的意思,隻是單純感慨一下,這真有趣。


    站在中間偏後的位置,我神色自然地聽了一會阿冉是如何減掉孕後小肚子的;沒過多久,便聽有人問道:“昨天的事兒……最後是怎麽解決的呢?”


    “四少爺被晁先生抽了一頓,然後關了他三個月的禁閉!”一個娃娃臉的女仆給我比了個三的手勢,壓低了聲音,示意其餘人湊過來聽:“剛好小香在值班,她聽到晁先生把四少爺大罵了一頓,說以後再隨便帶學校裏的女孩子往這邊過來,高三就把他送到木家的警校好好管管,住宿!——荒山野嶺的郊區,四少爺立刻認錯了……”


    “他活該,別說大小姐,連我們都被嚇到了。”身量嬌小的女仆拍了拍胸口,“誰讓他把女朋友帶到後山那……那個……的……還讓大小姐不小心撞見了。”她說得含混不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麽回事,“本來喝了藥才養好,昨天夜裏又燒上了——是不是,尤尤?”


    我正在把手指伸進小德牧的嘴裏,讓它用沒牙的柔軟牙床咬著我玩,聞言,我輕輕點頭,“三十九度五,又打了點滴。”


    “唉……這又病了,不知道在生日宴會之前能不能好起來……”


    “四少爺真是一點不知羞!”


    “要是小憐還在就好了,她的血清隻要加一點點,一下子就能退燒……”


    “噓,閉嘴啦!”


    紅衣服的女仆戳了戳旁邊的人,那人看了我一眼,反應過來後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權當沒看見,依舊麵容帶笑地聽著其餘的八卦,讓她鬆了口氣。


    玩了一個下午的小奶狗,教它學會了如何原地翻跟頭;順便還聽到了不少新事,我和女仆小姐姐們揮手作別,小心地把睡著的小狗放到別人的懷裏,打完招呼,就轉身慢慢地往回走。


    按照目前的情報來看,謝菲先生說的供貨人備選有不少——無論是已經結婚,有著排行二和四這兩個孩子的南晁夫婦,還是隻有一個孩子、在晚輩中排行第三的南天嶽夫婦,再加上至今還未成家,據說也不在南城的老幺;每天臥病在床的大小姐……近在眼前,日日相處的他們都有資格命令管家去處理貨物,甚至連那三個均是高中在讀的男孩子也同樣有嫌疑。


    尤其是昨天那辣眼睛的一幕過後,熱愛找刺激的四少爺南明河,正式進入了我的記錄冊裏。


    上帝作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還有那麽多的監控攝像頭;要是我,再怎麽激動刺激、雖然沒那個器官,但我寧願下一秒陽.痿到死;也不會光著屁股在那種地方……


    現在的小年輕真是,嘖嘖。


    我坐在床頭的烏木椅前,把咳嗽咳得紅了臉的少女扶起來,輕輕地舒緩著她的背,從風池穴到俞穴;又抽了張潔白的紙巾,給她擦掉眼角咳出來的眼淚。她睡了一天,還是沒退燒,家庭醫生說是受了風寒,心思鬱結,這讓我想起昨天看到那個場景時,她沉著聲、勸說表弟注意影響;但對方卻滿不在乎地說瘸子少多管閑事。


    “尤尤,今天也站不起來。”


    她拾起我的手,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鵝黃色的睡衣長裙繡著蓮葉的印花,“你來之後……我慢慢地就有力氣了;可昨天突然又沒有了勁兒,我不想舉辦生日宴,我想取消……”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說話的速度很慢,像是蘇州的吳儂軟語,“不想麻煩大家一次又一次地給我慶祝,爸爸媽媽和哥哥要很辛苦地趕回來。而且等他們知道了我生病的這件事,又會再生是非……”


    昨天,南明河說完那句話,雙手插兜,直接吊兒郎當地走人,連旁邊光溜溜的女友也不管;路過我的時候,我剛好尷尬地站在他的過道側麵,他還衝我壞笑了下,才離開;而那個女孩子反應過來後,則是捂著臉跑走了。


    加一句,他是甩著吊走的。


    出於本心,我問大小姐要不要告一下狀,果不其然被她拒絕了。


    她像是有些傷心,但又發了會呆,才道:“沒關係,我活不了太久的,他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吧。”


    ……


    ——可能這件事有點出人意料,但其實……我不是個多有正義感的人;不喜歡為人隨隨便便地出頭,除了管好自己外,也不愛管別人的是非。


    更別提,人家自己都不在乎,那我就更無所謂了。


    於是,我什麽都沒做,隻是把她的輪椅推了回來;南姝雪咳嗽了半夜,握著我的手,一言不發地沉默了許久,打著點滴就漸漸昏迷了過去。


    我幫她隔半小時量一次體溫,尋思這可真是朵經不起風吹雨打的小嬌花兒呀;而那邊,還是南明河自己去坦白的——聽女仆說的意思,他晚上可能還要來親自道歉。


    南姝雪說了那番不想舉辦生日宴的話後,就又睡著了;也沒有見到之後特意跑過來道歉、臉上明顯被人揍了好幾拳、還衝我笑嘻嘻的南明河,白瞎了他那張好看的臉蛋。


    ——我覺得,這人是真欠扁。


    但令人沒想到的是,她這一病,就病了整整兩個星期。


    ……


    有次去找管家玩的時候,南暮成聽了我的概括,沒什麽表情地評價南明河總是長不大,愛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他還是依舊按照規定聯係了南姝雪的父母——但凡大小姐每次生病的周期太長,都必須要告知他們一聲。


    她的父親正在地球的另一邊,開著極其重要的跨洋會議;而母親陪著自己的丈夫、同樣抽不開身,隻能打了幾個電話來安慰她,並許諾不想辦生日宴會就不辦——即便那是她的成年禮;而南明河被他老爸送去高中寄宿,我覺得這個結局還算比較圓滿。


    ……


    一天,我出門和群小奶狗玩泥巴回來,帶著滿手的泥,在附近找了個水池把手衝幹淨、哼著輕快的歌謠朝回走——


    推開門,就看到一個穿著筆挺的軍裝、袖口印著繁複玫瑰十字花紋的青年坐在椅邊,正和臥於床榻的少女說話。


    第39章


    他的聲音很好聽, 不疾不徐,帶著一絲沉穩和自若,像是清風吹過樹梢;聽到推門聲,他先是幫正昏昏欲睡的少女蓋好被子, 那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安撫似的在上麵輕輕拍了下,站起身, 轉過頭看向我。


    黑底描金的製服顯得他身長玉立, 也露出一種不符合年輕的沉著;他唇角的微笑溫和,和妹妹一樣的黑發褐眸,但比她高了兩個頭不止;五官則在秀美之餘、多了些男性特有的英氣。站姿如同挺拔的孤鬆,又有些秩序外的泰然和優雅, 這是世家多代培養才有的氣質。


    他指了指門外, 我就乖乖地點頭, 自個兒又走了出去。


    還沒想好要不要再去玩一圈小奶狗,我以為會留在房間內的青年, 也走了出來。


    我驚訝了一瞬,本以為他的意思是不要讓我吵到南小雪;不過看來,他把自己也列入了這個範圍。


    仔細想想也是自然, 病弱的小姑娘需要多多休息。於是, 我就先主動地和對方自我介紹,“你好, 我是尤尤。”


    他應該知道關於我的事;果然, 對方微微頜首, 聲音禮貌而謙然,“南禦星,你好。”


    他還穿著軍裝,但骨子裏透出的那種穩重成熟,和昨天那個壞笑的大男孩完全不是一個等級,高中和大學的差別原來是這麽大的嗎?——好久不上學,我都不記得了。


    黑發的俊朗青年在自我介紹後,就請我坐下來,自己則去客廳裏煮了茶。煮好後,他還神態自然地給我端了一杯。


    熱騰騰冒氣的湯茶氤氳著麵前的空間,白色的霧氣彌漫,而對麵的青年雙手捧著茶杯,靜靜地喝了一口,動作優雅。


    這種善意的舉動,讓我覺得他人還挺好的,初始的印象也加了點分。


    ……


    在這裏,我的工作不是女仆,不需要端茶倒水,隻是陪小姑娘玩、打發時間而已。再者,夜鶯的本來就是稀有的,富豪名流喜歡,花大價錢在市場裏購買收養,是因為他們有著很不一般的價值,遇上合適的還能藥用(沒有歧義的那種合理藥用)。哪怕是成年後的夜鶯,也有著特殊的象征含義:代表著這個家族的不敗的地位、昌盛繁榮什麽的。因為從買到撫養,其中花費的巨額,往往是普通的富商們難以想象的鴻溝;黑市裏的夜鶯數量罕見、更多則是被九星政府的保護局嚴密管理,能得到一隻就足夠難得——他們還相當的嬌弱,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一旦水土不服、或者遇到什麽災病,就很容易夭折,需要非常悉心地照顧,“觀賞”是最好的相處方法。


    市麵上能買到的大部分都是成年夜鶯;人們按照對夜鶯的一貫印象,精細、小心地照料,養在家裏作為鎮宅寶貝,是件相當值得炫耀的事;不過我認為,南家的初衷應該隻是給自家的大小姐找個熟悉的玩伴——夜鶯既然作為一個種族,自然有其相似的地方:味道、聲音、體型……無論男女,覺醒為夜鶯的人大多都是瘦瘦小小,天生的發育不良,身上有股獨特的味道——但會隨著年齡的改變而變化。


    而我正常的基因應該來自另一個世界,和以上完全不符合……好吧,外形上我可能稍微、有那麽一丟、丟一點點的,矮。但好歹也過了一米六!左右的……至於味道,不管別人說的怎麽天花亂墜,眾口不一,就算是榴蓮味,隻要我自己聞不到、不需要忍受就行;再說我覺得榴蓮也好挺好吃的。


    “小雪……最近還做噩夢嗎?”他捧著茶,背沒有靠向沙發,而是稍微前傾,純銀的排扣係到了領口;語氣平和地向我詢問著妹妹的事情,“不介意的話,和我說說她最近的生活吧。”


    ——不僅脾性好,還是一個好哥哥,有些人真需要學一學。


    我喝了口茶,想了會,道:“謝謝您的茶。噩夢……她應該沒做過啊;晚上一起睡覺的時候,也很少起夜。”


    我說了我們白天看書彈琴畫畫,晚上到點就睡覺的規律日常,提了幾本無聊的兵器書,他聽後,眉眼微彎,笑起來的模樣,有種自然而然的舒朗,“是《名流的革命者》吧?不做噩夢就好了。那孩子說你的氣味讓她安心,嗯……這個給你。”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那是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回來的時候比較匆忙,挑得不太滿意;這是聖弗朗西斯科每年初雪融化、都會開的春櫻……標本化後就是很漂亮的發飾,聽說女孩子很喜歡它。”


    “就當作歡迎禮物好了。”他對我微微笑了笑。


    我接過小盒子,道了聲謝,他又和我說了會話,就聽到有女仆敲門;看到年輕的男人現身,女仆漲紅了臉,低垂著頭,“大、大少爺……您的朋友說他在外麵等您,您……”


    “對了…好的,謝謝你。”


    他看上去有點懊惱,自己一不留神,就把朋友落在一邊;站起身,他又對我笑了笑,“下次見,尤尤。”語罷便離開了這裏。


    ………


    “哇,尤尤!”


    女仆屈膝送走他後,半身趴在厚門前,狗狗尾巴都感覺快要搖出來了;她興奮地望著我:“那可是大少爺!他居然回來了,上次還是三月的事;他是來看小姐的嗎?他和你說了什麽?有沒有提到這次要待多久?你……”


    “停。”我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從桌子上的水果籃裏拿了顆洗得晶瑩剔透的白草莓,捏住梗,以作死的姿勢吊著草莓,從下往上兩口吃光,“人還沒走遠吧,你可以自己去問問~”


    “大少爺真的好帥……他的朋友也好帥……”女仆扒著門,深深地歎息,“可惜他沒什麽時間回家,我在這裏好幾年,看到他的次數也就那幾回,兩個手加起來都沒有……”她真的掰起指頭,開始算次數了:“三、五……好像一共才七次呢!要是他在南城,像四少爺那種家夥,肯定連屁都不敢冒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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