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日進宮到今日,皇後麵上不像蘭貴妃那樣盛氣淩人,但阿韭感覺得出,皇後每一次對姑娘,都下了狠手。


    姑娘膝蓋上的傷還沒好,今日被蘭貴妃那一撞,腰上又多了塊烏青,雖說傷得不重,但她家姑娘從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眼下又要搬去一個荒僻的院子,阿韭心疼又難過,眼圈都紅了。


    雁安寧輕歎:“我們雁家,這些年得罪的人大概不少。”


    她看向阿韭,又笑:“哭什麽,咱們換去荒院,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阿韭抬袖蹭蹭眼:“怎麽是好事?”


    “那裏偏僻清淨,蘭貴妃就算想找我麻煩,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過去。”


    雁安寧很樂觀:“我還得感謝皇後,讓我可以消停幾日。”


    阿韭抽抽鼻子:“可皇後還要你抄一百遍宮規。”


    她為了姑娘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唯獨抄書這事,她實在做不來。


    就她那一手狗爬字,不等呈上去就露了餡。


    雁安寧聽了也是一愣:“一百遍?”


    “嗯。”阿韭同情地看著她。


    她家姑娘喜歡看書不假,但寫字是個體力活兒,別說抄一百遍,就是隻抄十遍,那隻手都得變成雞爪。


    她家聰明的姑娘像是與她想到了一塊兒,隻見雁安寧抬起右手,望著五根纖長的手指,眼底露出深深的,深深的遲疑。


    “阿韭,”雁安寧說,“我躺下多暈幾天,還來得及嗎?”


    ……


    天將亮,一抹泛白的曙光出現在梁州上空。


    城頭彌漫著硫磺硝煙的氣味。


    士兵們忙著將屍首拖到一處,交給掃尾小隊統一處理。


    軍醫帶著身背藥箱的雜役來回奔走,嗬氣成霜的早晨,豆大的汗珠從他們額角淌下,浸濕了衣領。


    一名英朗的青年身披鎧甲,衣襟染血,從營帳中大步走出。


    他是雁安寧的兄長,雁長空。


    雁長空身後跟出幾名將領,他們望著青年的背影,麵露不忍。


    其中一人想上前叫住他,被同伴拉住。


    同伴對他搖搖頭,示意不要多話。


    幾人暗自慨歎,目送雁長空離去。


    “這他娘的都叫什麽事兒!”待雁長空走遠,一名將領恨恨啐了聲,“蘭嘯天那家夥,我就知道他遲早要報複,這混賬東西,獻了他女兒不夠,還敢動我侄女!”


    “別說了老穆,”身旁的人拍拍他的肩膀,“叫人聽見,對侄女的名聲更不好。”


    “這時候還顧忌這個做什麽?”老穆橫眉豎眼,“皇帝小子是不是金丹吃多了,壞了腦子?咱們雁大將軍哪裏對不起他,要受他這樣的侮辱!”


    “噓!”同伴趕緊捂住他的嘴,左右看看,“這是在外麵,你想引起軍中嘩變不成!”


    老穆甩開同伴的手:“怎的,許他們在京中欺負一個姑娘,就不許我在這兒說了?平時要軍餉軍餉沒有,要糧草糧草不到,我今天把話放這兒,隻要雁大將軍一句話,不,哪怕隻是雁小將軍一句話,我就敢跟著他指哪兒打哪兒!”


    “你想幹嘛!”另幾人上前將他扯回營帳,“老穆,你不想活了!”


    “你們放開我!”老穆掙紮,“老姚,老宋,我警告你們,你們再不鬆手我就翻臉啦!”


    “你翻。”老姚道,“眼下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這兒添亂。你要真不解氣,我這就替你稟報將軍,開城門放你出去大戰三百回合。”


    話音未落,門簾從外掀開,已經離開的雁長空又走了回來。


    他來到大帳中央,從桌上拿起京中傳來的聖旨。


    “小、小將軍?”老姚叫他。


    雁長空轉身看向這三名老將,點點頭:“三位叔伯,昨晚才打退一場夜襲,你們趕緊回去歇著,我怕要不了兩日,北縉又會組織強攻。”


    “哎,哎。”


    三名老將連連應聲,老穆往雁長空手中的聖旨看了眼:“小將軍,那玩意兒……”


    “穆伯伯,”雁長空截住他的話頭,“父親還等著我去稟報戰果,我就先不奉陪了。”


    他說走就走,門簾在他身後落下,晃蕩著,透入幾絲光亮。


    三名老將你看我我看你,良久,有人跺足,有人發出長歎。


    雁長空快馬加鞭,回到城中將軍府。


    他在父親雁來的臥房外深吸口氣,調整好麵部神情,這才推門而入。


    “爹,昨晚我們——”


    他話音一頓,隻見床上的被子疊得整齊,人影全無。


    “長空。”


    另一邊傳來輕喚,雁來披著厚厚的皮襖坐在書桌旁,麵前擺了幾張信紙。


    雁長空快步走過去:“爹,大夫說了,你的傷需要躺著靜養。”


    雁來擺擺手:“躺不住。”


    “爹,”雁長空沉下俊朗的眉眼,“你不聽話,我就把你送走。”


    “送哪兒去?回京養老?”雁來笑笑,“你也不怕在路上把我顛死。”


    “爹!”雁長空板著臉。


    “喲喲,生氣了?”雁來笑著輕咳兩聲,“你生氣的樣子和你妹妹倒是一模一樣。”


    聽他提起雁安寧,雁長空眼神一黯。


    “行啦,瞧你那點兒出息,咱們行伍之人,要麽封侯拜將,要麽戰死沙場,我這輩子,大將軍當了幾十年,如果能死在沙場上,也算沒有白活。”


    雁來邊說邊攏了攏身上的襖子:“不過眼下要重新拿刀怕是不成了,瞧我這身子,才幾天就變得和安寧一樣,都開了春,還這麽怕冷。”


    雁長空眼眶一熱,扭過頭去,抬高眼睛看向窗外。


    “梁州靠北,比京城暖得慢,我今天進門的時候,看到廊下多了兩隻燕子,正在壘窩。”


    “那一定是新來的燕子,”雁來捂著胸口,歇了口氣,笑道,“燕子來家是福,你得替我好好看著,別讓老燕子欺負了它們。”


    父子二人如尋常一般閑話家常,雁長空始終望著窗外,他聽著父親中氣不足的聲音,剛剛憋回去的淚又染濕了眼底。


    雁來在追擊敵軍時中了伏,副將們把他拚死搶出來時,他渾身都是傷,最嚴重的一處深及髒器。


    軍醫看過以後臉色沉重,他私下對雁長空說了什麽沒人知曉,隻有雁長空明白,他父親能挺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關於雁來的傷勢涉及軍中機密,雁長空甚至沒有對京中詳述。


    他知道皇帝對雁家軍是什麽態度,雁家軍的最高統帥一旦倒下,臨陣換將倒也罷了,他隻擔心皇帝調來的將領難以服眾,引起軍中嘩變。


    這不是他危言聳聽,畢竟放眼整個大衍,沒有比雁家軍更能打的軍隊。


    一旦雁家軍生亂,大衍北邊的防線便岌岌可危。


    別看大衍在當今世道算得風平浪靜,但在大衍以外,哪怕是大衍邊境的州府各縣,沒有哪一處稱得上安寧。


    自從百年前的王朝分崩離析,這個世道便成群雄割據。


    大衍周邊,北有北縉,西有西齊,南有多股中小勢力,東邊還有夷越趁亂打劫。


    大衍立國至今二十年,皇帝不過兩代,卻隱有朝堂生亂的態勢。


    雁長空平日不會和父親說這些,但今天,他摸了摸懷裏的聖旨,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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