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安寧悚然一驚。


    不是因為聽到屍骨而害怕,而是因為這裏是皇宮,皇宮的地下竟有盜墓賊留下的通道?宮裏的人知道嗎?


    “什麽時候挖的?”她問。


    百裏囂發現這姑娘的膽子比他預想的還大:“你不怕?”


    “怕什麽?”雁安寧道,“盜墓賊挖的地方,就算有鬼,也早被他們嚇跑了。”


    再說今日是她父親的頭七,有父親在天上保佑,她才不怕遇到什麽邪門的事情。


    百裏囂見她神情自若,不像作偽,挑著眉將她細看一眼。


    雁安寧被他看得又想炸毛:“幹嘛?”


    百裏囂問:“不怕鬼,也不怕死人?”


    雁安寧淡定回答:“我在梁州見過許多死人。”


    她在梁州的五年並非時刻太平,先帝駕崩那年,北縉趁機侵犯邊境,雁家軍與他們對峙月餘,最終以北縉收兵而告終。


    那段日子,戰事最吃緊時,雁安寧也曾參與城中自救,幫忙籌集物資,運送傷員。最初她也怕過,看到屍體上流出來的腸子,看到半截血淋淋的頭顱,看到傷口上密密麻麻的蛆,她整日食不下咽,睡不好覺。


    但這些,前線的將士們每一天都在麵對,他們甚至無暇計較惡不惡心,他們隻知,敵人不死,自己便亡。


    久而久之,雁安寧竟也習慣了。


    她可以鎮定地站在傷兵營裏替軍醫打下手,幫忙固定斷骨,包紮傷處。她再不會半夜驚醒,最累的時候可以倒頭就睡,一覺無夢至天明。


    關於這些,她不想拿出來吹噓,這並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經曆,上過戰場的人都懂,而沒去過戰場的人,聽到這樣的話題隻會覺得掃興。


    百裏囂轉頭看她一眼:“如果我說,這片冷宮底下有很多死人呢?”


    他像是閑聊似地慢慢說道:“你的梧桐苑就在冷宮隔壁。”


    雁安寧擰了擰眉,她聽得出百裏囂不是說笑,他就算想嚇她,也沒必要編這麽一個拙劣的謊言。


    地洞裏幽幽朝外冒著涼風,帶著泥土的腥氣,若仔細聞,還有些難以言喻的腐朽味道。


    雁安寧望著地洞,心裏閃過無數念頭。


    “聽說京城底下有龍脈,所以幾百年來,每代王朝都在這裏定都,皇宮的位置也從未變過。”她對百裏囂道,“每次改朝換代都會死很多人,你說的死人,就是這幾百年留下來的?”


    百裏囂笑了笑:“世上哪有什麽龍脈,如果真的有,那些王朝就不會一次又一次被人取代。京城這地方易攻難守,春寒秋凍,做皇帝的不是不想遷都,是沒有能力遷去更好的地方。”


    雁安寧聽他說得直白,就差沒明著嘲諷,那些皇帝想去的地方要麽打不下來,要麽沒有實力搬家。


    “你說的不無道理,不過遷都之事,牽連甚廣,就算是皇帝,也得遷就下臣。”


    雁安寧聽外公提起過遷都的難處,大衍開國皇帝便想過遷都,卻因大臣們的反對不得不作罷。那些人在此地經營多年,一旦遷都,背井離鄉不說,原來的勢力無法全部帶走,家族利益便會受損。


    “說到底,還是因為天下亂了太久,沒人敢賭上自己的身家,為他人效命。”雁安寧道,“倘若天下統一,再無戰亂,國富民康,路不拾遺,這樣的王朝自會受人景仰,一呼百應。”


    百裏囂點點頭:“看來做一個皇帝不是那麽容易。”


    “當然不容易。”雁安寧道,“近千年以來,隻有一位皇帝被稱為天可汗,作為天下共主,令萬邦來朝,但那樣的榮光並非每一任皇帝都能實現,後人哪怕能做到一半,就能在史書上留下光彩的一頁。”


    百裏囂盯著她在燭光下瑩瑩生輝的臉龐,輕輕笑了笑:“你欣賞這樣的男人?”


    雁安寧看著他:“世人誰不欣賞?”


    “說得對。”百裏囂道,“大丈夫在世,理應如此。”


    雁安寧卻搖了搖頭:“倒不必人人都同他一樣。”


    百裏囂頗感意外:“為什麽?”


    雁安寧道:“天底下總是尋常人最多,隻要能過好尋常日子,就算得上光宗耀祖。”


    百裏囂笑了聲:“你當真這麽想?如果要你嫁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也願意?”


    “為何不願?”雁安寧麵色奇怪地看他一眼,“照你這麽說,念書人都別娶妻了。”


    百裏囂淡淡道:“兵荒馬亂的時候,書生可保護不了你。”


    “那就一人一把菜刀,誰能砍出去誰就活命,砍不出去也不耽誤自裁。”


    雁安寧說得斬釘截鐵,百裏囂聽著卻有些牙疼。


    “你怎麽滿腦子不是砍人就是砍自己?”百裏囂道,“放心吧,我看你這條命挺金貴,定能遇難呈祥,逢凶化吉。”


    雁安寧微微一愣,望著他,喃喃道:“我給的紅薯很好吃嗎?”


    百裏囂訝異地挑了挑眉,目露疑惑。


    雁安寧的眼珠動了動,轉向別處:“難得你也吐得出象牙。”


    話音未落,她的額頭又遭人敲了一記。


    百裏囂似笑非笑,唇角輕揚:“罵我是狗?”


    雁安寧瞪著他:“動手動腳,非君子所為。”


    “我何時說過我是君子?”百裏囂一臉憊懶的模樣,“倒是你,比小人還難養。”


    雁安寧冷笑兩聲,反唇相譏:“我自然比你金貴。”


    百裏囂看著她挑釁的眼神,燭火微弱,她的眼睛卻像兩顆星辰,晶瑩明亮。


    百裏囂的目光幽深了一瞬,轉過頭,不再看她。


    “跟我過來。”他發話道。


    雁安寧沒有動:“去哪兒?”


    “帶你去看屍體,”百裏囂淡聲道,“敢嗎?”


    雁安寧從來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她略作思忖,便跟著百裏囂去了大殿後麵。


    大殿之後是一個破落的院子,院子裏雜草叢生。


    此時外麵的雨已經小了,百裏囂用手護著燭火,示意她拉住自己的衣袖。


    雁安寧見地上滿是狼籍,沒有客氣,伸出幾根指頭拽緊他的袖擺。


    百裏囂帶著她往前走了沒多久,停下腳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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