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安寧發火的時候,嗓音反而更加清透,仿佛流泉擊打在石頭上,一點一滴,水落石穿。


    她的聲音擊打在百裏囂耳中,百裏囂愣了下。


    是啊,他又是她什麽人呢?他倆的交情似乎沒好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他與她的確並肩作戰,共同應付過危險,他欣賞她的冷靜,佩服她的勇敢,但他倆僅僅見過六回,哪怕算上這一回,他和她一共也才隻見了七次。


    至於飛鏡軒外那次,雁安寧並不知曉他在附近,所以對她來說,那一麵等於不存在。


    她不信任他情有可原,可他就是見不得她拒他於千裏之外。


    他和她再怎麽說也不是一般的交情,她那話卻像恨不得與他徹底撇清。


    他看上去就這麽討人嫌麽?


    百裏囂不說話,雁安寧也靜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那話有些傷人,百裏囂與她雖不是頂好的交情,但他們共過患難,又數次相遇,他還不計報酬地幫過她,她本不該拿他撒氣。


    可她實在沒心力與他周旋,若在平日也就罷了,眼下她心裏積著事,若不放狠話,隻怕百裏囂還會顧左右而言他。


    她輕輕掃他一眼,倔強地別開臉。


    暮色照進窗欞,將她臉頰鍍上一層淡金,她纖長的睫毛微微低垂,盯著窗上的棱角,像要把那裏看出一朵花來。


    百裏囂望著她,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他不言,她不語,兩人沉默以對。


    雁安寧的眼角餘光瞥見他瞧著自己,本不覺得有什麽,但被他看得久了,心中既無奈又懊惱。


    她想攆他走,但他剛才提到段皇後,她不能不問。


    終究,她還是率先開口打破寧靜。


    “你說段皇後怎麽了?”她問。


    她以為百裏囂又會拿喬,已做好被他冷言相譏的準備,誰知百裏囂隻道:“皇帝每月拿她的血給國師煉丹。”


    短短一句話,道出了皇後的處境,雁安寧霍然回頭:“你說什麽?”


    她盯著百裏囂目不轉睛,眼中淬著怒火。


    百裏囂一看她這反應就知道,她是信了他帶來的消息。


    他的心情不知為何好了一點,但仍舊麵無表情:“國師有本手劄,上麵寫著他以人入藥的記錄,段皇後的血就是其中一味藥引。”


    雁安寧怔了片刻,緩緩坐下。


    她昨日還問過錦繡,皇帝為何將段皇後盯得這麽緊,她不信那是出於情深,而眼下得到答案,證實了她的猜想,她卻寧願自己猜錯了。


    皇帝對段皇後不但無愛,更將她視作牲口,用她的血為自己煉丹。


    難怪段皇後每次出現,妝容都十分厚重,可是再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她的虛弱與憔悴。她與蘭貴妃年紀相當,正處於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若說蘭貴妃像一朵嬌豔盛開的花,段皇後就像失了水的蘭草。


    那日在梧桐苑,段皇後聽雁安寧講了許多,對於自己這三年卻隻字不提。


    雁安寧看著她眼中的憂傷與沉鬱,體貼地選擇了不問,但不問不代表猜不到。


    她猜段皇後這三年過得不開心,又從錦繡那裏得知段皇後噩夢般的經曆,卻萬萬沒想到,事實比她預想的還要殘忍。


    “你怎麽會知道?”她低聲問。


    不是不相信百裏囂,而是因為她需要一點時間來平息自己的憤怒。


    那麽好的段姐姐,為什麽要遇上這種事。


    她心潮起伏,聽著百裏囂對她講述夜探國師府的發現,聽到密室裏那些無名屍體,她的手指緊握成拳。


    她此時的念頭與葉靈芝一樣,國師不是人,皇帝更不是人。


    這樣的皇帝竟還能夠坐享太平,玩弄他人的生死於股掌之間,老天何其不公。


    百裏囂的講述很短,卻聽得人驚心動魄,雁安寧沉默良久,才道:“我以前隻在史書上看過,無道的昏君為了延年益壽,會用人血沐浴,把剛出生的嬰兒作為食物,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在我身邊。”


    她的喉嚨有些發澀,抬手撫了撫脖子,苦笑:“我也算沒白進宮一趟。”


    “就算這樣,你還是不肯離開?”百裏囂問。


    雁安寧深吸口氣:“我若現在就走,宮外的布置還未周全,皇帝生性多疑,一旦查下去,我怕外麵那些人就走不了了。”


    “你隻想著他人周全,你呢?”百裏囂道,“你就不怕把命丟在宮裏?”


    他的口氣咄咄逼人,雁安寧看向他,目光閃爍,忽然露齒一笑。


    “你也看到了,我剛被升為昭儀,有雁家的軍功在,朝廷不敢為難我。”


    “朝廷不敢,皇帝呢?”百裏囂的視線牢牢鎖住她,“皇帝若想對你做點什麽,你怎麽辦?”


    她一個纖弱女子,就算身邊帶了個會武的丫鬟,就算她有幾套首飾機關,在這防備森嚴的皇宮裏,皇帝要對她下手,她決計逃不掉。


    雁安寧抿緊唇,眼珠微動。


    “別糊弄我,”百裏囂一眼看穿她的打算,“除非你真想做個寵妃,不然都這時候了,你再不為自己打算,就是個傻子。”


    雁安寧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百裏囂說得對,她就是個傻子。


    她看著自己的手:“離我出宮還有十二天,我想賭一把。”


    百裏囂掀眉:“拿你的命賭?”


    “以一命換百命,不是很合算麽?”雁安寧道,“況且誰也沒說皇帝一定要拿我怎樣,如果要用我入藥,早就入了,又豈會等到現在。”


    她頓了頓,愈發鎮定:“雁家軍剛剛打退北縉,哪怕是為了穩定人心,皇帝也不會這麽快就把我弄死。”


    百裏囂冷冷一哼:“你倒是冷靜。”


    雁安寧輕笑:“不冷靜怎麽能在宮裏活下來。”


    百裏囂看著她的笑,眼神沉了沉。


    她像是轉眼就恢複了正常,對未來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可他就是覺得,她此時的笑容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當真不跟我走?”他問。


    雁安寧笑意更深:“百裏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日若在外麵遇見,我請你喝酒。”


    她語聲朗朗,宛若調侃,百裏囂皺眉:“雁安寧,我希望你明白,我讓你走不是因為雁家軍,而是因為我不想你遇到危險。”


    雁安寧笑容一頓。


    她望著百裏囂冷肅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


    她向他露出一個明豔的笑:“你不是還想招攬我去西南嗎?將來有空,我一定會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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