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淵想到這兒,轉頭看了看京兆尹:“你說我像權臣嗎?”


    他突然這麽問,京兆尹愣了愣,扯開嘴角笑了下:“大人說笑了。”


    石守淵負手看向窗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人言可畏啊。”


    京兆尹看看他:“大人,不知陛下病情究竟如何?”


    石守淵不答。


    京兆尹以為他沒聽見,又道:“大人——”


    石守淵幽然一歎:“不好說。”


    京兆尹聞言,悚然一驚。


    石守淵為人謹慎,哪怕皇帝有半分好轉,他都不至於說出這等喪氣話,但看石守淵的反應,皇帝的病情恐怕不是不好說,而是不見得能好了。


    昨晚京兆尹與石守淵在一處議事,宮裏來人通報之時,他已知曉皇帝得的不是病,而是再次毒發,他原想著上次皇帝中毒並無大事,這次想必也是如此,誰知石守淵在宮裏待了一整晚,可見事態不妙。


    京兆尹心中惴惴,就見石守淵回身看他:“無論青、雲兩州是否有兵馬異動,京城的防衛都得加強了。”


    京兆尹連忙應了聲是。


    “還有朝中百官也得多盯著,”石守淵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咱們不能自亂陣腳。”


    京兆尹見他神情凝重,想著自己如今也算是與石守淵站到了同一條船上,不禁更加慎重,問道:“宰相大人,自蘭嘯天失蹤以來,朝中人心浮動,惶惶不安,倘若陛下當真不能臨朝,難免引起政局不穩,大人是否要擇機對百官安慰一二?”


    石守淵思忖片刻:“你說得對,這些日子我事務繁忙,倒是疏忽了這些。”


    他走到桌邊,翻了翻桌上的文書,拿起一封擱置已久的折子:“今晚,我去趟江府。”


    “江?”京兆尹一愣。


    石守淵將那封折子拿在掌心輕輕敲了敲:“江漢之是三朝元老,當年他做宰相的時候,咱們還在寒窗苦讀。這樣一位老臣,總不能讓他淒淒惶惶地辭官而退。”


    當天傍晚,日頭還未落下,一輛馬車來到江家老宅。


    江漢之自從受傷以後,謝絕了所有人的探望,哪怕搬回老宅也是如此。


    但今日,麵對石守淵親自遞上的拜帖,江府管家卻沒法回絕。


    石守淵笑吟吟道:“我來探訪江大人,一為私誼,二為公事,還請通傳。”


    宰相的馬車停在簡陋的小巷口,自然十分引人注目,當下便有路人暗中指點,悄聲議論。


    江府管家見狀,隻得向裏伸手:“宰相大人請進。”


    不多時,一名小廝扶著顫巍巍的江漢之來到待客的花廳。


    石守淵見狀,急忙起身:“江大人,數日不見,可覺得好些了?”


    說著,他上前輕扶了他一把。


    江漢之拄著一根拐杖,頭上仍舊纏著裹傷的布帶,一張清瘦的老臉上,皺紋似比月前增添了許多。


    江漢之側身禮讓:“年紀大了,傷好得慢,不敢勞宰相大人掛心。”


    他說歸說,畢竟動作遲緩,當下被石守淵扶個正著。


    石守淵笑了笑道:“江大人不必客氣,論資曆,你是我前輩,我入朝之初,也曾受過江大人不少指點,論年紀,你與我父輩相差無幾,我於情於理,都該早來探望,奈何公務繁忙,遲遲抽不開身,直到今日才有空來訪。”


    他扶著江漢之在椅子上坐下:“先前我命人送來府上的雪參可有用過?江大人那日流了不少血,實在應該多補補才是。”


    江漢之緩緩一笑,兩手扶著杖柄,在椅子上微微佝僂了身子:“宰相大人客氣了,那雪參的品相難得一見,我沒舍得用,讓他們留著,將來萬一要蹬腿的時候,銜上一片,還能給兒孫多交代兩句。”


    石守淵略收了笑:“江大人何出此言,我看你雖清瘦了些,但氣色尚好,可比我瞧著精神多了。”


    江漢之偏頭看了看他:“宰相大人莫要取笑我一個老頭子,你正值壯年,豈是我這把老骨頭能比的。”


    石守淵歎了口氣:“江大人不知,如今朝中諸事紛雜,我幾乎夜夜不能安睡,若早知做宰相這樣辛苦,我寧肯繼續待在鹿城,做一方父母官,遠比現在自在得多。”


    江漢之輕輕點頭:“身居高位,責任重大,宰相大人憂心國事也是難免。”


    石守淵與他寒暄兩句,從袖中取出一封折子:“實不相瞞,今日叨擾江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哦?不知宰相大人此來所為何事?”


    石守淵將折子遞到江漢之麵前:“還請江大人收回這封辭呈。”


    江漢之眯眼看了看折子上的字跡,伸手接過。


    “這封辭呈我於半月之前便遞給了吏部,遲遲沒有回音,原來是在宰相大人這兒。”


    石守淵麵色沉重:“江大人為朝廷操勞半生,若就這樣辭官離去,不說他人如何,單是我這心中,也過不去那道坎。”


    江漢之看了看他,沒有接話。


    石守淵道:“那日江大人為保外孫女撞柱死諫,我卻不敢為江大人仗義執言,時至今日,仍舊心中難安。”


    江漢之沉默半晌,微微一歎:“此事怪不得宰相大人。”


    石守淵苦笑:“江大人心胸寬廣,自然不與我計較,但我卻不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江漢之搖搖頭:“陛下受奸臣蒙蔽,才有此糊塗之舉,這與宰相何幹。”


    “陛下糊塗,咱們做臣子的卻不能糊塗。”石守淵道,“江大人,如今蘭嘯天已去,你這封辭呈也該收回去了。”


    “我年紀大了,”江漢之道,“再也經不起朝中的風雨,何況我當日頂撞了陛下,想來陛下也不願見我回去。”


    “你若離朝,雁昭儀怎麽辦?”石守淵道,“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在前朝無依無靠,後宮的日子可不會好過。”


    江漢之皺了皺眉。


    石守淵又道:“有一事我想告知江大人,還請屏退左右。”


    江漢之看他一眼,朝管家與小廝示意:“你們去廳外守著。”


    待管家與小廝退下,江漢之道:“宰相大人,此間無人,有話便可直說。”


    石守淵謹慎地朝四下望了眼,微微傾身過去:“江大人,你可聽說,陛下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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