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淵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萬壽殿。


    還未進門,就聽殿裏傳來“嗬嗬”之音。


    那聲音仿佛野獸的喘息,又似破敗的風箱,一聲連著一聲,如同歇斯底裏的嚎叫。


    石守淵在門口停下。


    “什麽聲音?”他問。


    守在殿外的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露為難之色。


    石守淵看他們一眼,冷哼一聲,大步進殿。


    不到片刻,殿內響起這位宰相大人的怒斥聲——


    “怎麽會這樣!”


    石守淵望著床上的皇帝,勃然變色。


    皇帝醒了,卻形同中風,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隻有一雙眼睛透著強烈的恨意,不停轉動。


    他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喘息聲,每一聲都讓他額頭綻出幾根青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但他終究一動不能動。


    看到這樣的皇帝這樣,石守淵麵上盈滿怒色,喝問太醫:“陛下怎麽回事?為何不能言語?”


    幾名太醫跪伏在地:“我等用盡各種辦法才讓陛下醒來,這已是最好的狀況。”


    皇帝昏迷三日,朝中議論紛紛,太醫署承受的壓力極大,他們針藥齊下,翻了不少醫書,才把皇帝從昏迷中弄醒。


    石守淵默然片刻:“陛下幾時能夠好轉?”


    太醫們麵麵相覷,不敢應聲。


    石守淵眼中閃動著複雜的神采:“陛下的龍體關乎社稷,無論好壞,你們照實說來。”


    室中沉寂下來,就連床上的皇帝也不再發出聲響,似乎所有人都等著聽最後的結果。


    領頭的太醫一頭磕在地上,聲音幹啞:“陛下若好生將養,可維持現狀數月乃至數年不止。”


    他深吸口氣,閉了閉眼,豁出去又道:“若養得不好,怕是……怕是比現在更糟。”


    話音剛落,皇帝再度“嗬嗬”出聲,那雙細長的眼睛瞪得極大,如同一條被卡在石縫不能動彈的巨蟒。


    石守淵回頭看他一眼,對上皇帝的視線。


    皇帝盯著他,正如以往每次看他那樣,眼裏充滿森冷的戾氣。


    但這一次又與以往不盡相同,皇帝的目光裏除了威脅,還有恐懼。


    那是對未來失去掌控的恐懼。


    換作任何一人處於皇帝這境地,都會恐懼。


    他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不能動彈,他掌控不了別人的生死,更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


    哪怕是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都能置他於死地。


    而更可怕的是,他如果不死,就要以現在這個樣子活下去,數月,甚至數年。


    皇帝看著石守淵,以往他看著他的時候,石守淵總是恭恭敬敬,等著他的率先移開視線,然而這回,石守淵卻先他一步把視線撤開。


    石守淵走到領頭的太醫跟前,慢慢道:“陛下的毒當真無藥可解?”


    太醫頭顱低垂:“陛下所中之毒來勢洶洶,請恕微臣不敢妄言。”


    “若是讓陛下開口說話呢?哪怕能動一動也行。”石守淵道,“以各位的本事,可別告訴本相這也不行。”


    他語氣溫和,太醫的頭卻埋得更低。


    “臣等……臣等盡力一試。”


    石守淵歎了口氣:“很好。”


    他彎下腰,拍了拍領頭太醫的肩膀:“無論如何,務必保住陛下的性命。”


    領頭太醫惶恐地看他一眼,石守淵卻已直起了腰。


    “值此多事之秋,還請諸位協力同心,護我大衍國祚。”


    同樣的話,他在禦書房內,對前來議事的數位大臣又說了一遍。


    他將皇帝的病情如實告之,在座之人無不震驚。


    他們沒想到皇帝會變成活死人,更沒想到石守淵召他們前來,是為商議立儲之事。


    “陛下還在,現在就立儲君,是否太過倉促?”有人質疑。


    “此乃權宜之計,”石守淵道,“國不能一日無君,陛下病情沉重,不能臨朝理政,立儲隻是為了以防萬一。”


    “可陛下隻有一個兒子,大皇子天生有疾,這樣的儲君怎能服眾?”質疑的大臣又問。


    “宮中的太醫早已為大皇子看過,大皇子隻是開智較晚,言語上有不足之處,隻要有人悉心教導,未必不能成才。”石守淵道,“古有九歲太守馮仆,難道韓侍郎認為,我們大皇子還比不上一個古人?你若有何異議,不妨說說你的想法,除了立儲,還有何良策能夠穩定朝綱?”


    韓侍郎躊躇一陣,看看周圍的人,沒有說話。


    “難道你想迎立哪位藩王?”石守淵道。


    韓侍郎驀地一震:“……當然不是。”


    世人眼中,隻有皇帝的兒子才是正兒八經的皇位繼承人,不管這個孩子有什麽毛病,迎立藩王取而代之這句話,絕不能從他一個臣子嘴裏說出。


    且不說那幾位藩王都是皇室遠親,論血緣差著好幾層,單就皇帝沒死這一樣,就不會有人明著跳出來為藩王出頭。


    皇帝還活著,神智也還清醒,萬一哪天好轉,提出迎立藩王之人就得第一個祭天。


    “眼下叛軍將起,民間流言蜚語止之不絕,隻能先立大皇子為儲君,”石守淵道,“至少讓百姓們知曉,大衍的皇位仍然後繼有人。”


    “可大皇子隻有五歲,如何理政?”


    “我已請江漢之江大人回朝為相,”石守淵道,“先帝在時,他便是朝中重臣,在座諸位都在他手下做過事,理應知道他的為人。”


    石守淵向眾人看了眼,淡然一笑:“諸位可以不相信石某的操守,但對於江大人的人品,應當毫無疑問。”


    他這樣說,一些人的麵孔略有鬆動。


    有人遲疑:“聽說昨晚鳳陽宮失火,不知大皇子可安好?”


    “大皇子無恙,”石守淵道,“隻是皇後……已不幸遇難。”


    這話一出,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今日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個接一個劈在腦門上。


    先是皇帝的病情,再是大皇子立儲,現在連皇後都崩了,別說外人,就連與石守淵最親近的幾名大臣都傻了眼。


    他們齊齊看向石守淵,心裏閃過各種各樣的念頭。


    一片沉默中,韓侍郎忍不住出聲:“沒了皇後,誰來撫養大皇子?”


    段皇後自進宮以來,極少與外臣打交道,這幾年蘭貴妃風光無限,段皇後更是成了一個擺設。


    因此,韓侍郎對於段皇後的崩逝雖然感到驚訝,但他更關心的是,大皇子會交給哪位後妃撫養。


    一名年幼儲君的撫養人,日後指不定會參與攝政,這個人選絕不能隨意指派。


    石守淵看看他:“韓侍郎可有提議的人選?”


    韓侍郎一窒,隻恨自己嘴快。


    “沒有。”他粗聲粗氣道,“我對後宮不熟,沒有什麽人選。”


    石守淵微微點頭:“我有一人倒是想與諸位商議,你們認為,江大人的外孫女,雁昭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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