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變得很安靜。


    月光如流水轟然落下,雁長空腦中一片空白。


    他帶人越過青州,與留在那邊的雁家護衛接上頭,便直奔王家村而來。


    他們在農莊外剛好遇見馮大,兩邊行色匆匆,隻來得及打個招呼便進了院。


    卻不知迎麵而來的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雁長空往前走了兩步,看著段明月的背影,默了半晌,輕聲道:“明月,是你嗎?”


    眼前的女子輕輕一動,單薄的背脊像是卸了力,慢慢轉過身。


    雁長空呼吸一窒。


    “好久不見,雁將軍。”


    段明月看著他,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她在宮裏練習過無數次,唇角的弧度總是恰到好處,連最苛刻的禮官也挑不出錯來。


    雁長空注視著她。


    他靜了很久。


    久到段明月的嘴角不自覺地落了下去。


    雁長空又往前走了半步,停在離段明月很近的地方,低聲道:“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段明月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


    她握住雙手,避開雁長空的凝視。


    “你怎麽會來京城?”


    她話一出口又覺得多此一問,雁長空與雁安寧兄妹情深,雁安寧要離京,雁長空自然放心不下。


    他出現在這兒,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雁長空一動不動,他在最初的衝擊過後,已然冷靜下來。


    在他妹妹原來的計劃中,並沒有段明月出宮一環,而段明月此時出現在這兒,背後的含義不言而喻。


    “皇帝對你做了什麽?”他問。


    段明月別開臉,目光望向一側。


    她的嘴唇顫動了幾下,忽而一笑:“都過去了。”


    她回眸定定看他一眼,將視線投向他身後隨行的將士:“你們長途跋涉,定然早就累了,還是趕快歇歇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我去叫人給你們收拾屋子。”


    雁長空看著她匆忙而去,往前跟了幾步,又停下。


    他回頭看了看手下的將士:“周副將,你帶大夥兒先去休息。”


    周副將應了聲,帶著眾人離開。


    馮大牽著馬來到雁長空身旁:“大公子,你來得正好,姑娘和江老爺待會兒就到。”


    “他們提前出城了?”雁長空轉眼看了看段明月離開的方向,“這和事先說好的不一樣,宮裏出了什麽事?為什麽……為什麽連皇後也出了宮?”


    當年為了照顧段明月的閨譽,雁家被段家拒親後,並未到處聲張,就連雁安寧身邊這些護衛也不知曉。


    馮大雖然覺得剛才那一幕有些奇怪,但並未多想,隻道:“宮裏的確出了大事……”


    在馮大對雁長空講述宮中變故的同時,段明月已回到自己的住處。


    農莊裏的雁家護衛都是男子,為了起居方便,雁安寧特意讓人騰出一處院子,讓段明月帶著錦繡和女醫住在裏麵。


    院子不大,角落裏種了幾棵梨樹與杏樹。


    暮春已過,樹上粉粉白白掛了幾朵殘花,在清冷的月色下顯出幾分落寞。


    段明月進屋關上房門。


    她靠著門板閉上眼,過了好一陣,才覺怦怦亂跳的心口平靜了些。


    她沒想到會這麽快見到雁長空。


    她聽雁安寧說過出宮的計劃,原本雁安寧打算北上,但因叛軍作亂,不得不更改計劃,往東邊投奔舅家。


    段明月聽到這個打算的時候,心裏其實鬆了口氣。


    她詐死出宮,為了做得逼真,甚至沒有告訴家人,她眼下孑然一身,除了跟著雁安寧走,暫時沒有更好的法子。


    雁安寧是她知交好友,她跟著她沒什麽,但若當真投去梁州,她實在不知以怎樣的身份麵對雁長空。


    當初是她負了他,她不想腆著臉去求他收留。


    盡管她知道他絕不會為難她,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想見到他。


    那年在山寺中,他的祝福言猶在耳。


    ——“願段姑娘與你夫君白首相攜,鸞鳳和鳴。”


    這句話如同那天的傾盆大雨,將她的心澆得濕透。


    他是誠心誠意為她祝福,哪怕字字錐心。


    可她不但負了他的深情,更連他的祝福也沒能實現。


    這樣的她,如同一個丟盔卸甲的殘兵,哪裏還能理直氣壯地出現在他麵前。


    門上傳來拍打的動靜。


    段明月緊張地站直。


    “小姐,你在裏麵嗎?”錦繡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段明月繃緊的心弦一鬆。


    她轉身打開房門。


    錦繡見到她,鬆了口氣:“小姐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她朝黑漆漆的房裏望了眼:“進屋怎麽也不點燈,當心摔著。”


    段明月道:“我剛進屋,你怎麽也回來了?”


    錦繡舉起手中的布袋:“我拿了小米去雞窩那兒,沒見著小姐,我問護衛大哥,他們說你回屋了,我就趕緊回來看看。”


    “你緊張做什麽?”段明月安慰地笑了笑,“我又走不丟。”


    錦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咱們好不容易出宮,我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她每晚做夢都會夢到自己還在宮裏,每天早上醒來都要鼓起勇氣才能睜開眼睛,然後總是忍不住喜極而泣。


    段明月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不會再讓你過以前那種日子了。”


    錦繡含著淚:“我還好,最苦的是小姐才對。”


    她直到段明月毒發,才從雁安寧那裏聽說小姐這幾年經曆了什麽。


    那樣的痛苦與折磨,光是想一想,就令人膽戰心驚,而她家小姐竟生生承受了三年。


    她簡直不敢想象,這三年,段明月是如何熬過來的。


    女醫為段明月調理身子的時候,錦繡看到段明月的傷痕。


    那是一道又一道刀疤。


    皇帝每月都會讓段明月取血煉藥,那些刀疤層層疊疊,像永遠消不去的烙痕留在段明月身上。


    錦繡頭一回看到時,哭得不能自已,連累段明月還得反過來安慰她。


    “都過去了。”這是段明月自出宮後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錦繡每聽一次,心裏都會難過一回。


    她聽得出,段明月不僅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那樣的痛苦,真的能說忘就忘嗎?


    錦繡擦擦眼淚,提起嘴角道:“瞧我,又說這些掃興的。對了,小姐,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莊子裏多了好些人,是接應的人到了嗎?”


    段明月輕嗯一聲:“錦繡,我有些累了,想進屋歇會兒。”


    “我去給小姐點燈。”錦繡道。


    “我自己來。”段明月攔下她,“你替我出去看一眼,我聽著好像安寧身邊的馮護衛也到了,你若瞧見他,幫我問問安寧現在如何?”


    “她已出了京城。”


    熟悉的聲音從院中傳來,雁長空踏進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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