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嘯天的馬車內,隨行醫官輕聲勸哄:“大將軍,大將軍,您把手鬆一鬆,讓我看看您的傷。”


    蘭嘯天已然神智不清,手臂卻如堅硬的鐵條一般,死死夾緊在胸前,手掌更是緊緊按在臉上紋絲不動。


    醫官無奈地看了眼他的隨扈,小聲道:“將軍,還請您搭把手。”


    在他的指點下,隨扈握住蘭嘯天的手腕,將他的五指用力掰開,露出他的臉。


    蘭嘯天一聲悶哼,整個人隨之抽搐了兩下,再未發出別的聲音。


    看清他臉上的傷勢,隨扈和醫官都沉默了。


    蘭嘯天的左眼眼眶血肉模糊,那支箭矢牢牢插在他的眼眶正中,這隻眼睛顯然已經廢了。


    隨扈愣了愣,下意識看向醫官:“還能治嗎?”


    醫官的臉色比榻上的蘭嘯天還難看。


    “看箭頭的深度,沒有傷及腦髓,應當能保住性命,”醫官沉默了一下,偏過頭,低聲又道,“至於其他……怕是請來宮裏的太醫也沒辦法。”


    其實隨扈根本不用問,蘭嘯天挨的這一箭正好插在左眼,換作任何一個不懂醫術的人也能看出,別說保住他的眼睛,就連將裏麵的肉完整取出來都不可能。


    這一箭早將他的眼珠攪得稀爛。


    隨扈看著昏迷中的蘭嘯天,想到京城外的軍隊還在等他們,不由冒出一頭白毛冷汗。


    他見醫官伸手握住箭竿,似乎想將箭矢從蘭嘯天眼中拔出,一把攔住他:“等等!”


    醫官停了手,不解地看向他。


    隨扈咽了口唾沫:“你要在這裏拔箭?”


    醫官頓了頓:“將軍,不拔箭無法止血,不止血可是要死人的。”


    隨扈兩手捂住臉頰,用力搓了搓:“你確定能保住大將軍的性命?”


    “我……”醫官遲疑。


    隨扈狠狠盯著他,手掌按住腰間刀柄:“治傷以後,大將軍幾時能醒?”


    醫官瞧見他手上的動作,渾身一震,惶恐地跪倒在榻前:“上藥以後,隻要傷勢不再惡化,大概明天這個時候,大將軍就能清醒。”


    隨扈冷冷看他一眼:“大將軍必須醒,你懂嗎?”


    他們此行的職責是保護蘭嘯天,但蘭嘯天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傷了一隻眼,倘若因此一命嗚呼,他們這幾百人一個都活不了。


    他們不能活也就罷了,蘭嘯天若死,他們家中的妻兒老小也得跟著陪葬。


    醫官趴在地上抖若篩糠,他和這些人一樣,全家性命係於蘭嘯天一身。


    他能被蘭嘯天帶在身邊,自然醫術不凡,可一想到蘭嘯天醒來之後發現少了隻眼,勢必會拿他撒氣,登時心裏又怕又悔。


    隻恨當初貪圖富貴,跟在這尊煞神身邊,如今想逃也是沒可能了。


    “將軍,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醫官壯著膽子道,“我自會傾盡全力,保住大將軍的性命。”


    獨眼又如何,天底下沒有獨眼的皇帝,獨眼的權臣卻聽說過幾個。


    隻要蘭嘯天的軍隊能拿下京城,他們這些人功過相抵,總有機會出人頭地。


    隨扈震懾住醫官,見他開始認真給蘭嘯天治傷,這才下了馬車。


    “偷襲的人抓到了嗎?”


    “沒有。”前去追趕的士兵垂下頭,“他們好像對這一帶極為熟悉,我們沒追多遠就不見了人影。”


    “廢物!”隨扈一腳把人踹倒,“來人,馬上去京城報信!”


    一聲炸雷在天邊響起,滾滾烏雲蜂擁而至。


    大風刮過,大道上沙塵飛揚,雁安寧眯了眯眼:“你射瞎了他的眼睛?”


    百裏囂道:“我本想取他的性命,但青州軍的箭矢不頂用,射不穿他身上的重甲,我隻能退而求其次,改射他的眼睛,就算他能活下來,也會變成殘廢。”


    雁安寧沉默了一陣:“你這樣做是對的。”


    她慢慢道:“蘭嘯天若死在當場,他身邊幾百名士兵為了將功折罪,定會不要命地追殺刺客。他若隻是受傷,那些人首選是護主,就不會把精力放在你們身上。”


    “你不會覺得失望?”百裏囂問。


    “失望什麽?”雁安寧轉臉看他,“你若不是為了我,也不會冒險去替我報仇,我感激你還來不及,為何要失望?”


    百裏囂道:“可我沒能殺了他。”


    雁安寧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他是我們雁家的仇人,我們的仇不能自己報已經夠丟人了,難道還要怪你不成?”


    “你是為了顧全大局,”百裏囂道,“製定火攻計劃的時候,我看得出,你很想殺他。”


    雁安寧微微詫異。


    她以為當時她將心裏的仇恨隱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百裏囂看了出來。


    “我聽見馮大馮二私下向你請命,讓他們趁亂刺殺蘭嘯天,但你沒同意。”百裏囂道。


    雁安寧輕輕點頭:“沒錯,我的目的是帶著大家平安離開,不是為了一時痛快,讓所有人為我賠上性命。”


    她在得知蘭嘯天就在樹林中時,曾想過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法子,可雙方人數懸殊,弄不好就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她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百裏囂摸摸她的發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逃得了這次,逃不了下一次。”


    雁安寧笑笑:“有你這一箭,他就算能活下來,至少大半年恢複不了元氣。他是叛軍的主心骨,他出了事,京城之圍卻是有希望解了。”


    百裏囂挑眉:“這麽說,我反倒幫了石守淵一個大忙?”


    “你幫的不是他,是京城百姓,”雁安寧道,“守城的金吾衛少了一半,石守淵想填補空缺,就得在城裏征兵,城裏的官宦人家權貴子弟他定然征不動,隻能從平民百姓入手,可京裏哪有那麽多符合條件的平民百姓。”


    一旦兵源不齊,就會有人明裏暗裏動手腳,吃苦的還是老老實實的百姓人家。


    百裏囂朝京城的方向望了眼:“希望石守淵能聰明一些,別浪費我送他的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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