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裘圖拿定主意,他忽又一愣。


    隻見對麵的西南軍伏兵如同一陣黑色旋風,往高地退了上去。


    裘圖從副將手裏奪過韁繩,翻身上馬。


    敵人設下伏兵,定然早料到他們會在今晚渡河。


    他們不知對方底細,理應退為上策。


    但此時若退,隊伍必然大亂,軍心將更加潰散,他身為主帥,明知有怎樣的結果,又怎會讓它發生!


    可若不退——


    裘圖盯緊了對岸火光下出現的一個人影。


    那人騎在馬上,身處高地,他居高臨下,裘圖隻能抬頭仰望。


    太過遙遠的距離讓裘圖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知道,那人一定是百裏囂。


    裘圖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個“退”字壓在舌尖,死活出不了口。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仿佛春天裏的第一道雷,又似泉湧之前發出的汩汩水聲。


    聲音來自上遊,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出於武將麵對危險的直覺,裘圖掉轉馬頭,猛退數丈。


    他的副將不明其意,卻也出於本能跟了過去。


    “轟”地一聲,大地震顫。


    滔滔不絕的洪水咆哮而來!


    在對岸火光的照耀下,平陽聯軍的士兵驚恐地看見,滾滾巨浪奔湧而下,向他們席卷而來。


    河道中的士兵如同離了窩的螞蟻,麵對奔騰的洪水,他們驚叫著四下奔逃,盔甲兵器丟了一地。


    然而沒什麽逃得過洪水的衝襲,此時的漳水化身為一條惡蛟,所到之處,草木摧折,山石迸裂,無數平陽聯軍還未跑遠就被洪水吞沒。


    轟隆隆的水聲拍打著河道,由於南岸地勢較低,洪水轉眼湧上平地。


    副將驚呆在原處,直到耳邊響起馬蹄聲,才驚醒過來。


    “大將軍!大——”


    他連跑了幾步,還未登上自己的馬匹,就被巨浪撲倒。


    大水像一雙無形之手,將他拖了下去。


    副將在洪水中掙紮,卻隻能徒勞地看著裘圖策馬遠去。


    他想不通,明明說好卯時三刻才放水,為何現在卯時未到,漳水便陡然上漲。


    是齊蠻族背叛了他們?


    還是西南當真有神靈?


    可這神靈分明站在百裏囂那頭。


    他錯了,他不該隨大將軍來西南,若有神靈,他願意懺悔,隻求救救他,救一救他……


    裘圖揮動馬鞭,狠狠抽了坐騎數下。


    他回頭看見副將被洪水吞沒,不由夾緊馬腹,驅馬跑得更快。


    身為武將,麵對千軍萬馬或可一戰,但此時麵對的是洪水。


    水火無情,他除了自己,誰也管不了。


    在他前方,沒有下水的隊伍早就跑得老遠,他心中恨恨,打算回去後再找帶隊的將領算賬。


    而他身後,淹在水裏的人不計其數,有些離岸近的,掙紮著抓住岸邊的草木岩石攀爬上岸,離得遠的,早被洪水衝走。


    那些上了岸的士兵沒有馬匹代步,有些人沒跑多遠,又被漫湧的大水擊倒,還有些為了搶奪馬匹,三五個人爬上一匹馬,最終誰也沒能跑掉。


    天邊慢慢亮出一絲晨色,靜謐的天空下,卻喧嘩著一幅地獄慘象。


    北岸的高地上,百裏囂望著眼前的一幕,臉色肅然。


    一名將領站在一旁看著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與敬仰。


    兩人身後,西南軍隊列整齊,氣勢如虹,他們正是夏商與調到白馬坡的那支軍隊。


    這批兵馬總共三萬人,前幾日抽調了兩千隨葉靈芝前往齊蠻寨,剩下兩萬八千人一直留在白馬坡待命。


    昨日,他們終於接到百裏囂手令,來到臨漳,埋伏在下遊這處高地。


    若論兵馬人數,平陽聯軍遠在西南軍之上,然而這場洪水卻將平陽聯軍摧毀大半。


    眼見坡下水勢漸退,百裏囂再次發令:“清掃戰場,追擊北岸殘兵。”


    他頓了頓,又道:“降者,皆可不殺。”


    身邊的將領傳話下去,回頭又問:“大將軍,對岸還跑了好些人,咱們可要渡河追擊?”


    “你留下來。”百裏囂道,“大水過後,打掃河道,清理殘屍,需要不少人手,你的任務就是帶人駐守北岸,協助丘大人保護臨漳。”


    將領點點頭,隨即一愣:“我留下來?大將軍你呢?”


    百裏囂抬眼看向漳水對岸的荒野,岸邊的野草灌木被大水衝得七零八落,卷露出底下的泥土,平陽聯軍的士兵在泥濘中蠕動,還有不少馬兒倒在地上。


    更遠的地方,隱隱能瞧見奔逃的身影,那些跑得快的大多是還未下水的騎兵或將領,他們如同一盤散沙,在遼闊的荒原上各自逃命。


    百裏囂收回視線,沉聲道:“對麵的事情我來解決。”


    臨漳城內,丘大人從城頭回到府衙,剛到府衙門口,就見丘府的馬車停在道旁。


    他頓住腳,快步上前。


    馬車裏的人如同心有靈犀,在他靠近時掀起車窗簾,露出丘夫人的麵孔。


    丘大人見妻子果然在裏麵,“哎呦”了一聲:“你在這兒做什麽?”


    丘夫人往窗外遞出一隻食盒:“你守城守了一整晚,怕你餓著,本想給你送些吃的,剛一出府又想起你昨日下的禁令,你不許百姓在外行走,我也不能壞了規矩,隻好在家門口等著。”


    “我沒事,”丘大人接過食盒,“外頭亂糟糟的,你快回去。”


    丘夫人嗔怪:“再亂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再說,我這會兒在城裏,你怕什麽?”


    丘大人板起臉:“你不怕,咱們的孩子怕。”


    丘夫人挑眉:“你有空回府衙,可見這場仗咱們贏了?”


    “贏了。”丘大人眉飛色舞,“大將軍之計環環相扣,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咱們兵不血刃,就讓平陽聯軍損失了好幾萬人。”


    說到這兒,他一拍腦門,將食盒往窗口一塞,丟回丘夫人手中:“我現在沒空細說,城外還有好多事情要忙,夫人,算我求你,你快回去吧。”


    丘夫人抱著食盒,哭笑不得:“你忙你的,又不耽誤吃東西。”


    丘大人擺擺手,提著官袍衣擺跑上大門台階:“我還得找人議事,城外那麽多屍體,還有被衝壞的河堤,都得派人清理。夫人,你就別管我了。”


    最後一句話消失在門內,丘夫人從車窗探出頭,望著丈夫一溜煙跑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她看看自己送出去又被扔回來的食盒,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坐在車廂裏的另一人。


    “雁姑娘,他這人就是這麽冒失,讓你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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