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色平和,專心致誌的閉目祈福,她很認真,很堅毅,好像任何事情都不會阻攔她,肖娘子眼中帶著絲羨慕和崇拜,這是真正的天資,多少人想練就都是不成的。


    實際上,林皎的心很亂,她不明白自己此時的心態,竟然會為了溫淮波動起伏,且有控製不住的趨勢,這樣是不對的,這樣是不對的,她這樣反複的告訴自己,但,何為對,何為不對,若是師傅在,就好了。


    濃黑的烏雲卷起,靈岩寺前一陣金戈鐵馬聲,肖娘子覺察不對之時已晚,佛寺前方的石板路上已經一層暗紅的血跡,隨著大雨衝刷,順著台階蜿蜒而下,一片血泊中,幾十個麻布僧人倒地,雙眼瞪大,死不瞑目。


    她磕絆的後退一步,整個身子趴到地上,看著一雙官靴迎麵走來,越過她,衝著殿前還在祈禱的林皎說,“你在幹什麽?”


    這聲音配著滿身的血跡,愈顯畏人,起碼肖娘子這種處於和平盛世的閨中女子,不曾見過,俯身低嘔起來。


    而林皎似已經入定,紋絲不動,顯然還在自己的世界中盤旋,不曾打開眼睛和耳朵。


    巨大的佛祖雕像都拯救不了自己的門徒,可憐可悲,他的大,顯現出人類的渺小,宋巔抬頭仰望悲天憫人的金身塑像,嗤笑,女人就是可笑,不過是個假東西,以為求了就萬事想成?


    不過是自我的心理暗示罷了。


    他整夜都在做鬥爭,天亮了,控製不住自己前去找林皎的衝動,你不會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氣才絆住自己,他寒心,一路走來,竟然絲毫沒有情意,這是何等的殘酷,你不了解我夜深露重的徘徊,不了解五髒六腑的抵抗,不了解瘋魔不過一瞬,卻能一生相隨。


    德通來稟報說,郡主和肖娘子坐馬車出門,去了,靈岩寺。


    宋巔覺得自己身體裏住進了魔鬼,需食其骨,啖其肉方可化解戾氣,尤其這幫假模假式的和尚,度噩,那就度自己的噩好了。


    禁衛軍雖有遲疑,但深入骨髓的服從命令是天性,揮刀而下,便就是殺生。


    僧人有的懼怕的逃跑,有的義正言辭的站出來阻擾軍隊上山,待看清前方高馬上坐著的煞神時,才懂遇佛殺佛,遇神殺神的涵義。


    宋巔一路踏著屍體走到女人麵前,灰青色衣袍浸成殷紅,聲涼如冬,俯視她墨黑緞發,喉頭滾動,“你在幹什麽?”


    久久,小女人真是越來越耐看,長長的睫毛顫動,露出一雙漆黑純粹的眼,外麵疾風驟雨,金殿上卻無塵無埃,她跪的久,雙腿酸麻,不解的看向他,嗔道,“拉我一把啊。”


    這聲音是他的最愛,尤其帶著糯諾的溫語,如道屏障,把漆黑的濃霧撥開,在他耳邊嬌喘。


    可惜,衝動不過是借口,真實的內心無法平靜,這個世上,沒有給你後悔的權利。


    林皎以為,他是見風雨大了,才特意趕來,一時忘了還在冷戰,待看清他身上的血跡,才驚慌的回頭去看還在害怕顫抖的肖娘子,她的口齒已經不清,手指哆嗦的指著電閃雷鳴的殿前,“殺,殺,殺人了…”


    第84章 捌拾肆章


    “殺, 殺, 殺人了…”


    林皎順著她手指往外瞧,雷聲轟隆,剛才回話的小沙彌安安靜靜的躺在門口,胸前一道長長的血跡, 被衝刷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一直蔓延盈滿她的眼眶。


    時間是最奇妙的東西, 每一幀都難能可貴, 慢放的俯視下,女子堅毅站直,瞳孔泛紅,以一種極其平靜的語調,問滿是血腥氣的宋巔。


    “為什麽要殺害無辜?”


    他們沒做傷天害理之事, 憑什麽你就一刀給抹了脖子, 這是在造孽啊,若有那天,你拿什麽去償還?


    “因為你。”


    其聲隱忍哀鳴,如被地獄捆綁,遭受蝕骨其痛。


    “我?”


    林皎反問句, 嬌笑出聲,如鶯如翠,詰問道,“宋巔, 你的罪,何苦要拉上我?”


    這一刻,她說出了他的名字,宋巔,好個宋巔,這證明,他不再是旁的什麽人,而就是,宋巔。


    “我的嬌嬌,就是因為你啊,你來這寺廟是為了找,溫淮,是吧。”


    林皎有一瞬的慌亂,片刻就鎮靜下來,稍微一想他這兩天的異常,便是明白,他定然是一早就知道的全乎,故意釣著她胃口呢,虛情假意好幾日,真是累壞了這位大侯爺。


    “你早就心知肚明,何需再問。”


    她並不狡辯,反正初衷就是如此,她也沒想過幹別的。


    宋巔看著小女人一臉的問心無愧,莞爾而笑,心情頗為愉悅,他們倆像是走進了怪圈,不知道是誰繞著誰,誰追著誰,“我是你的丈夫,為何不能問?”


    “嗬,我是不會和你這個,毀去佛門清淨地,滿手是血的人成親的。”


    她憤怒,男人就像是個罪惡的深淵,她絕不會傻嗬嗬的跟著一起掉下去,林皎心地是最善良的,連對她施惡的人都能放過,何況是宋巔這種無理由,隨意殺戮的行為。


    麵對著她的怒不可遏,宋巔眼瞼微鹹,可憐,她無法細心的了解,無法體會他心裏的苦澀,無所謂的笑笑,“這,你可說了不算。”


    林皎一句話都不想再跟他說,越過男人,直接拉起肖娘子要走,但,宋巔怎麽可能讓小鳥自己飛出籠子呢。


    “皎皎,你走一步,我,便殺一人。”


    悲天憫人的佛像前,男人負手而站,如刀裁的五官陰翳,如黑雲欲壓城之勢,叫人膽戰心驚。


    “走兩步,就殺兩人。”宋巔下顎輕提,讓她看殿外,黑壓壓的雷雲滾動,禁衛軍銅色鎧甲冰涼刺骨,一排沙彌皆閉眼念阿彌陀佛,住持閉關修道,由其大弟子執事,剛才他帶頭反抗,已被誅殺。


    “你卑鄙無恥。”林皎手指緊緊攥著肖娘子纖細的胳膊,企圖從她身上汲取力量,好去麵對抵抗眼前囂張跋扈的地獄惡魔。


    男人不怒反笑,“嗬,皎皎不知道吧,我最愛的,就是你這聲兒,磁嗜的很,無論是平日裏嬉笑怒罵,還是帳中的風情哀泣,都讓我著迷。”


    他一步一步走近,靴子摩擦帶來的細微聲音,林皎皆聽的清楚,她興許是認錯了人,眼前這個滿身肮髒的男人,真的是那個陽光滿室,摟著她講故事的,可以依偎的宋巔嗎?


    他抬起血紅的手掌,摸向她光滑的臉頰,林皎怕的退後一步,聽得他瘋笑須瞬,如惡鬼戾音。


    “怕了,真是個膽小鬼,皎皎可後退了一步啊。”


    突然,殿外一聲尖細的嚎叫聲,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噗嗤,戛然而止。


    斷斷續續的阿彌陀佛源源湧入林皎的腦海,她低頭看著自己露著一點紅的繡鞋尖,再也控製不住的哭噎起來,她沒想過,會這樣。


    男人的眼神始終沒給一側嚇得呆滯的肖娘子一分,直接抱起林皎,步入雨後衝刷如初的石階之上。


    距離佛家護法韋馱尊天菩薩聖誕還有兩日,大晉朝的第一國寺遭受血洗,眾百姓上訴平原侯宋巔,慘無人道,罪孽深重。


    聖上這幾日可算寬心點,碩親王才情皆備,太傅讚不絕口,最主要的是,鄭國公不似之前的決絕,竟然每日閑空舒雋的陪他,偶爾說起禪位之事,也不曾反應劇烈,其實二人的關係還是別扭的,聖上倒時時時刻刻一副殷勤的模樣,而鄭國公卻,靠近了想退後,退後了又想靠近,矛盾非常,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索性,兩人沒有再吵架。


    聖上正和鄭國公消遣下棋,聽聞靈岩寺出這等凶殘之事,小成林說完明細,明顯感覺氣氛凝重,一身明黃常服的帝王俊臉沉下,手中捏著的棋子負氣扔回瓷罐裏。


    “你教出來的逆子。”


    鄭國公紋絲未動,自顧自的把棋子擺到棋盤之中,氣定神閑。


    “聖上想下一盤棋,可惜啊,棋子不聽話。”


    確實,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他確實在下棋,但禪位是真的,碩親王的性格容易被權利左右,那就扶植出來一個能與之抗衡的能臣,這樣在位期間,定然相安無事,卻沒想到,宋巔如此不識抬舉,自毀前程。


    “去,把京城禁衛軍的軍牌收回來,讓他好好在家麵壁思過。”


    小成林一攬佛塵,退後出宮。


    宋巔換完幹淨直綴夏袍,德通小跑著進來說成林公公到,他聽後恩了聲,抬步出去。


    “聖上口諭,擇平原侯宋巔即日起在府中麵壁思過,收回禁衛軍令牌,欽此。”


    下首男子嘴唇一勾,撣撣袍子站起,渾然無事的模樣氣的小成林直翻白眼,你嘚瑟吧,早晚有一天讓老天爺收了你,聖上這次輕拿輕放,並不代表碩親王會,且看日後如何清算。


    宋巔自有他的一套道理,他可不想日日安睡時,有把無形的刀在頭頂懸著,隻不過,要苦了皎皎,待回去永昌,一切恢複再續。


    林皎每日按時吃飯睡覺,白天小耗子會來陪她,化解孤單和寂寞,晚間就是一個人獨處,有時候整夜看話本子,有時候整夜背誦詩詞,有時候整夜哭泣哽咽,有時候整夜抱著成卷的棉被取暖,日日夜夜,她都沒看到過宋巔,已經記不清在這裏被關了多久,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做個乏味的,噩夢。


    終於,有一日,窗戶透進光亮,男人從暗處走來,手中拿著個精致的小木馬,還有個白玉的簪子,他說,“再等等,皎皎,我們就快回永昌了,再等等我,好嗎?”


    “宋巔,我想出去。”林皎揪著他衣袖,她不想被關著,她想出去透透氣,見見外麵的日頭。


    “寶貝兒,我愛你,我怕你出去就飛走了,就在籠子裏呆著,不好嗎,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男女為圓,愛為軸,誰先動心,就是誰輸。


    宋巔看著她空洞的雙眼,心如刀絞,他也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如此強勢介入她的一切,可,他是個人,不是神,學不來平心靜氣那一套,尤其溫淮,對於林皎來說,是最特別的存在,他絕不允許她脫離自己的控製。


    最悲哀的事,就是我愛你,卻不得要領,無法讓你付出相同的愛意。


    肖娘子那日被嚇的魂不附體,回去就嚇得病了,可還記得去救郡主,道觀裏的小姐妹們都說不上什麽話,隻能去找豫恩伯彭乾,讓他進宮去找鄭國公,好多天都沒信,她就拖著病體去他府邸門口等著,太陽毒辣,到底沒堅持住,暈倒在朱門前。


    醒來時,就見身旁躺著個男人,睡的正沉,虎起臉起來推他,嗓子啞的很,“彭乾,你起來,我托你去找鄭國公,你見著人了嗎?”


    男人懵了一瞬,見是夢裏的小姐姐,立刻喜笑顏開,熊抱住她,在她肩窩摩挲著,依賴說道,“小姐姐,你又來我的夢裏了,我還想摸摸。”


    什麽啊,這個鬼男人不會是夢遊吧,正想推開他,結果胸前就被他掌心覆蓋住,輕輕揉捏著,邊還感慨,“小姐姐,你這兒好像長大了,不像那個時候,跟個小包子,現在都快成了饅頭大小…”


    啪的清脆一聲,彭乾清醒過來,睡迷糊了,大手還按在女人那處,驚恐的收回來,看著她氣憤的麵孔,頓時像霜打了的茄子,“我錯了,我做夢,你…”


    肖娘子不會罵人,張開半天嘴,說出來的話,卻是,“你以前什麽時候摸過我?”


    完了,完了,他這張臭嘴,瞎說什麽,磕巴了半天,沒說出來話,畢竟是他先幹的混賬事。


    她問完就後悔了,跟個孩子說什麽,“算了,你看到國公爺了嗎?”


    “沒有,國公爺跟聖上秤不離砣的,沒機會拜見。”彭乾無精打采的回答。


    事實也確實如此,聖上有了碩親王執政,省下許多時間,幾乎都很國公爺呆在一塊兒。


    肖娘子聽完起身整理衣服要離開,被彭乾心急火燎的攔住,“姐,你都病了,就留下來,好不好,我陪你。”


    “不了。”肖娘子回絕,“你能幫我這個忙,不怕得罪侯爺,姐姐就很感謝你。”


    我要的不是你的感謝,而是全部。


    “姐,你是不是特討厭我?”


    彭乾知道她最心軟,耍耍可憐,保證行。


    果然,肖娘子鬆下鄭重的表情,拍拍他垂在一側的胳膊,“怎麽可能討厭呢,你淨胡思亂想。”


    他家境複雜,自小就跟著他姐姐生活,可惜有個那樣的爹。


    “你是不是還怕我爹啊?”彭乾長大了,才知道當年自己錯的多離譜,他親姐姐要出嫁,喜歡的小姐姐也要走,他不舍得,就以死逼迫父親把她軟禁府中。


    肖娘子神色有一瞬的難堪,貴族世家是有這種事情發生的,隨意染指教導女兒的娘子,他的父親可是個中禽獸,竟然軟禁她數月,雖說沒幹什麽,但外人不知,她經營了多少年才換來的口碑,就這麽被毀之一旦。


    彭乾縮著肩膀,他父親都故去了,總不能一直背著黑鍋,遂有些為難的吞吐,“小姐姐,實際上,那時要軟禁你的人,是我,我,我,我是舍不得你走,沒有別的齷蹉心思,你相信我。”


    肖娘子覺得自己可能病的糊塗了,這說的是什麽?他,他當年還是個十歲的孩子,怎麽可能,真是個孝順孩子,知道為父母洗刷罪名,罷了,反正當時他父親沒做什麽,別讓他一輩子帶著愧疚生活,“啊,沒事,反正都過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這是什麽節奏,明明是她受了委屈,為啥反過來安慰他,小姐姐是心地最好的人。


    “姐,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說罷,不待她答,捆住她雙手,壓到牆壁上,對著夢寐以求的粉色嘴唇吻了下去,他還很生澀,隻會唇挨著唇貼來貼去,肖娘子渾身一麻,貝齒打開,男人慣有自學成才的本性,舌尖微頂,交纏起舞。


    第85章 捌拾伍章


    鄭國公自打回來就沒見過林皎, 宋巔又鬧出這麽碼子事, 一個兩個都不省心,聽完近日京城發生的這些事,換身蟹殼青色圓領長衫,準備去趟大長公主府, 會會,這位,大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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