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春退了兩步,手上悄悄捏起法訣。不管這是什麽樣的邪物,周圍都是繁盛植物,應春隨時可以調動化用。


    但那男人卻不見有別的動靜,隻是捂著腹部艱難坐起,先衝應春笑了一笑。


    應春在鳳凰嶺上沒見過多少這個歲數的青年人,楊硯池或許算一個。這人比楊硯池還俊,她心想,可就是那眼睛讓人看著不舒服。


    “你是什麽東西?”應春喝問,“來鳳凰嶺做什麽?!”


    年輕的僧人臉色兀自蒼白著,隻是反倒顯得他眉目更為俊朗,連帶毫無血色的薄唇也令人多了幾分不忍。


    “小僧苦竹,途徑此處前往邊境。誰料這兒古怪得緊,進得來卻出不去,小僧已經被困多日。”他低頭行禮,再抬頭看應春時,下垂的眼角微微皺起,流露出一絲著人憐憫的無奈,“施主可否指點出路?”


    作者有話要說:


    苦竹郎君的故事開始啦~雖然看上去仿佛胡說八道,但這一位的名號也仍然是真實的。


    昨天的胡說八道是【婆青山】啦xddd有朋友看出來了哈哈哈~飛頭族是真的,據說從秦朝開始就存在了。我記得以前在一些日本的怪談故事裏也常常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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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苦竹郎君(2)


    “……苦竹?”應春麵露懷疑之色, “我從未聽過你的名號。”


    苦竹正要說話, 應春緊跟著又接了一句:“不過我也從未見過真的和尚。”


    “施主是一直生活在鳳凰嶺上?”光腦袋的俊俏和尚又問,“鳳凰嶺確實是一處好地方, 難怪施主一身仙氣。小僧雲遊四方, 卻從未見過如施主這樣……這樣美的姑娘。”


    說完之後, 他衝著應春笑,等待應春的下一句話。


    應春點點頭:“我知道我挺美的。”


    苦竹頓了頓, 又說:“小僧所見到的, 卻不是施主皮囊之外的美。施主不顧河水湍急,救我於危難, 這顆善心, 卻比任何……”


    他話未說完, 應春一揮手:“好了,我也知道我人挺好。”


    苦竹再次頓住了。他的笑意有些扭曲,但很快穩定心神,再次開口:“還未請教施主芳名?”


    這回應春卻不回答他了, 反而扭頭直勾勾地盯著苦竹。


    苦竹衝著眼前的俏麗少女露出溫柔笑意。


    隻是他才一眨眼, 方才還在幾步之外的應春竟一下欺近身旁,捏住了他的手腕。


    應春手勁極大, 苦竹忍不住低吟出聲,一下蜷縮起來。


    地上不知何時竄出了粗大的木質枝條, 纏住他的手腳與腰腹, 令他無法挪動半分。


    見他忍痛,腹上傷口又確實滲出鮮血, 應春迅速按著他額頭令他仰起腦袋,問道:“你是什麽東西?”


    苦竹不得不忍著疼痛與她對視,咬牙平穩說出四個字:“小僧苦竹……”


    應春緊緊盯著眼前人的雙目。


    這和尚確實不是邪物。他瞳仁清澈,並無雜質,在極度痛苦之中雖然雙目泛紅,但並未流露半分邪氣。而應春攥著他的手,從手腕處脈搏傳來的搏動也證實,這個和尚是活著的。


    “……你真的是人?”應春鬆了手,纏著苦竹的樹枝也紛紛潛入地下消失了,“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小僧方才已經說過,我在此地徘徊了數日,始終尋不到出山的路。如今又受了這樣的傷……”苦竹臉上盡是疼出來的虛汗,一雙眼睛泛著紅,眼角再度微微皺起,流露哀求之色,“施主神通廣大,定是這鳳凰嶺上的仙子。……可願意幫幫小僧?”


    “不願意。”應春拍了拍手掌站起,“你別用你那眼睛這樣看我,怪惡心的。”


    苦竹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樣,半晌沒有變化。


    “怎麽就惡心了?”他的語氣忽然變了,“你救人不打算救到底?把我撈了起來,又任我自生自滅?你是神仙吧?有你這樣的神仙麽?”


    沒了做作的稱呼,也沒有了謙卑的姿態,苦竹大咧咧躺在地上看應春,輕佻且不雅。


    “你是我見的第一個神仙,誰料竟是這副做派。你信不信,隻要你跟我一起呆一天,我一定能讓你喜歡上我。”


    “不必了,我說的不是客氣話,我是真的覺得你惡心。再說了,我討厭桃花眼,怪裏怪氣的,不像好人。”應春瞥了他一眼,“再說你也沒有翅膀。”


    “……我他媽又不是鳥人!我哪兒來的翅膀!”苦竹怒極大吼,“喂!等等!你別走!這裏到底怎麽才能走出去!”


    應春已經消失在雲中。


    “我此前一直不知道,苦竹郎君居然是人?”


    婆青山的一角,有說話聲絮絮傳出。


    “你又被他騙了。苦竹曾經確實是人,因此也習慣偽裝成人。”少年郎的聲音清脆幹淨,“真羨慕啊,我也想練出這樣的本事。”


    另一個聲音傳來:“他善於偽裝,也善於欺騙,每一句話都不是真的。”


    低而混雜的聲音嗡嗡地響起,圍坐在此處的每個人都笑了。


    “生氣也好,沮喪也好,你分辨不出苦竹的真心。”


    “他根本沒有真心。”少年郎的聲音又歎了一口氣,“真羨慕,苦竹的所有本事我都想要。”


    尖銳的嬉笑聲帶著嘲弄,從角落裏傳出:“那你怎麽不吃了他?”


    “我也想,可是吃不了。他很戒備我。”少年問,“真的沒有可以讓他憤怒或者混亂的事情嗎?”


    “有的。”蟲落倦倦地從水裏鑽出來,把濕透的長發堆在肩膀上,“他特別怕痛。”


    混雜的笑聲再次震響,除了能準確分辨出來的人聲之外,還有些野獸的粗魯吼叫。


    蟲落爬上岸,獨自坐在石塊上,遠離了正圍坐談笑的其他人。


    她清洗了自己的身體和口腔,可是嘴巴裏仍然殘留著令她不適應的血腥氣。


    “你又不是第一次吃人,怎麽今天這樣不高興?”隨著話語,有人從她身後靠近,坐在她旁邊。


    少年人的聲音溫和稚嫩,蟲落靠在他肩膀上閉上了眼睛:“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本來不想傷人的。”


    “為什麽?”


    “有一個古怪的人,他吃了糕糜先生的蠱桃,但什麽事都沒有。”蟲落低聲說,“他後來看到我,以為我要跳河自盡。”


    “他阻止你了?”少年低聲笑道,“你對他有興趣?”


    “他沒有阻止我,而且指點我應該怎麽去死。”蟲落的手指勾在少年人垂落的黑發上,“我想好好結識他,可我已經傷了他隨從。”


    “你看上他了?”


    蟲落忍不住笑了:“當然不是。在傷他隨從之前,我聽到他們在討論山神。原來那人認識山神,似乎關係還不錯。我若與他成了朋友,自然就更方便見到山神。可現在都搞砸了,我嘴巴裏全都是我不喜歡的人的血腥味。”


    少年帶著懷疑:“真是這樣嗎?”


    “……等見了山神,我再吃他。”少年人的黑發在她手指上纏了好幾圈,“慈童,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有意思的男人了。”


    沉默片刻後,兩人都因為長期進食不足而造成的饑餓而同病相憐起來。


    此時,楊硯池家中的小院子裏,長桑終於推門走了出來。


    楊硯池頓時站起,金枝玉葉也齊齊化出人形,看向長桑。


    “救不了了。”長桑言簡意賅,“準備後事吧。”


    金枝玉葉臉色煞白,跑進了屋子裏。


    楊硯池一動不動,攔在了長桑麵前:“為什麽?”


    “失血太多,而且那東西咬傷他的時候,已經損了心脈。”長桑低聲回答,“對不住,我沒辦法了。”


    程鳴羽連忙拉了拉楊硯池的手,可楊硯池仍舊一動不動。


    他臉色極差,緊緊抿唇,唇上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程鳴羽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愧疚,她不敢問。她也因為即將失去小米而痛苦,但這種痛苦根本不可能與楊硯池所忍受的相比。


    長桑拍了拍楊硯池的肩,慢慢走向院門。


    楊硯池此時轉頭看著程鳴羽:“鳳凰嶺上沒有鬼師了是嗎?”


    程鳴羽一愣:“沒有了。……你要做什麽?”


    “鳳凰嶺之外呢?外麵應該還有的吧?”楊硯池看上去並不是突發奇想,“送我出去,我去找鬼師。”


    “你要幹什麽?”長桑帶著怒氣閃到他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楊硯池,你的性命是我長桑救活的,你要幹什麽!”


    “以生換死。”楊硯池很平靜,無論神情或是說話語氣,全無一絲瘋狂之意,“鬼師最擅長的,也是我要去求他們的。”


    長桑鬆了手:“以誰的生,換誰的死?”


    楊硯池轉頭看程鳴羽,並不打算回答長桑的問題:“快,送我出去。”


    “以誰生換誰死?!”長桑一聲怒喝,平地裏竟揚起一場旋風,院中所有東西四散,連楊硯池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倒了。


    他想起身,卻無法動彈。長桑半跪在地上,一把拎著楊硯池的衣襟將他抓起:“楊硯池,你這條命是我救的,你想死,你想換別人的生,那你得問問我!”


    “小米是我帶過來的!”楊硯池抓住長桑的手大吼,“他是我的侍從!是我帶他到長平鎮來的!是我要在鳳凰嶺住下的!他是因為跟著我,才會遭到這種災禍!”


    他幾乎喊破了嗓子。


    “恩人,小米會變成這樣全是因為我,因為我!我不能什麽都不做,我不能讓他白喊我將軍這麽多年,我要救他!”楊硯池摳開了長桑的手,“連你都救不了,那就隻有鬼師了。我不怕死,我早就不是什麽將軍了,可我不能這樣繼續害人……”


    他沒有說完,因為吃了一個耳光,一時間咳嗆起來。


    “你真覺得活著容易嗎?楊硯池,你以為我救活了當時染上瘟症的你,我又容易嗎?”長桑給他的耳光毫不留情,楊硯池的嘴巴破了,“長平鎮那麽多百姓,一瞬之間全都沒了。鳳凰嶺上那麽多人,苦苦地為家裏妻兒求一條活命的道路。誰又想死了?誰不願意好好活著?你無病無災,無苦無痛,你憑什麽就這樣死?”


    長桑站了起來,垂眸看著他。


    “楊硯池,你又欠我一條命。”


    他似有萬般不願意,但又不得不這樣選擇,臉上盡是不情不願。


    接著,他單手壓在自己胸前,片刻後竟從胸中抓出一團銀白色的火。


    “這是我的仙魄,我分一部分給你的侍從。”長桑咬牙切齒,瞪視楊硯池的眼神裏盡是怒氣,“隻有這麽一小部分,已足夠平白增他百年壽命。”


    他跨過楊硯池的身體,徑直走向屋內。


    楊硯池連忙爬起,臉上盡是塵土與淚痕。但他匆匆抹了一把,緊跟著長桑也要走進屋內。


    長桑手裏攥著那團核桃大小的火,用手在楊硯池的額頭上重重彈了一記。


    “你記住了,我不允許你擅自浪費我辛苦給你的這條命。”他壓低了聲音,“你活著,可以做更重要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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