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顏的每寸肌膚,如刺蝟“穿著”滿身的刺,每一箭矢都能完全不重疊。


    從肩膀到身前,再到腿間,腳踝,細細密密,無情穿梭在他的身軀,衝蝕著他血液的溫度。


    血越來越涼。


    當他站不穩時,死士拿來木架,將他綁上去,李懷瑾握緊手中弓箭,箭矢從未射偏一分


    少年看著靜靜睡在臥榻的少女,眸中漣漪泛成泉水,仿佛每射一箭矢,都是在替她受過的苦,討回公道。


    “七十,八十,八十五,九十...”


    聽著蕭顏沒了叫喊的動靜,死士提來一桶鹽水,順著箭矢潑了上去。


    瞬間,血肉綻開的聲音如地獄惡鬼“嘶鳴”傳來,蕭顏三魂似是早已飛遠,隻剩肉體還在受著折磨,他奄奄一息道:


    “我錯了,不該給淮曦公主下藥,不該圍攻公主,不該給長安皇帝送信,不該偷襲公主...梁王,殺了我吧,都是我犯下的罪孽..”


    “公主,蕭顏錯了!”


    置善者於死地者,沒有資格認錯!


    李懷瑾未理會他,拖著被他射傷的腿,最後十箭,依次是兩隻漂亮的眸子,高高的鼻梁,穿唇舌而過,脖頸,頭顱,心竅等..


    “九十三,九十八...一百。”


    李元漾被解開繩子,爬到他麵前,蕭顏已麵目全非,仿佛血窟窿才是他的本色。


    人皮隻是披在惡魔身軀的卑鄙之色,他終於撕下麵具,去地獄做他的惡鬼。


    “蕭顏,對不起,若不是我,你不會這樣慘死,為何要我為質,為何安宣要擄走我的族人,為何天下土地不能均之,為何要將草原中原分的那樣清?”


    李元漾想抱著蕭顏,卻從未下手,他已沒有任何活人氣息,血液比寒雪還要冰冷,凝固在腳下。


    帳簾被放下,南宮禦看著李懷瑾瘋魔的神情,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寒風吹在他身上,竟沒有少年目光冷色那樣刺骨。


    若不是他為大夫,還有用處,許是和蕭顏一樣。


    用一百箭矢射殺一人,任誰看見都會魂飛魄散,仿佛在告訴世人,誰若欺她,李懷瑾都會替她千百倍討回公道。


    他不再看輕皇族之人,更不會再低估李懷瑾的手段。


    李懷瑾吩咐人在帳內多加了幾盆炭火,坐在臥榻旁,幫她搓著手心手腕,想讓她暖和一點:


    “錦安,你別怕,大夫很快就來,南宮禦徒有虛名,是庸醫,不會治病。”


    “再過一月有餘,便是上元節,你若現在醒來,還來得及快馬加鞭趕回長安,我們一起踏月影,看東風夜放花千樹,星如雨..”


    “我給你買好多花燈,兔子燈,荷花燈,千角燈,仙居花燈...每樣我們都買,掛在屋內;你想吃湯圓,我親手做給你吃好嗎?”


    “我的家產那麽多,你不能收了錢,卻拋下我,快醒來,我們一起花完好不好?”


    他依然搓著少女的手心,又幫她搓著冰涼的腳丫,牛皮水壺灌滿熱水,放在少女身旁,掖緊被子。


    他的每句話,都沒了日夜相伴之人的回應,少年溫熱的眼淚滴在她毫無血色的臉頰。


    眼皮腫的和核桃一般,他連寫信都是坐在臥榻邊,生怕她醒來時,自己未發覺,將信箋遞給雲馳:


    “讓...動手”


    雲馳道:“是,王爺。”隨後離開。


    聽著帳外的聲音,李懷瑾吩咐死士守在帳內,阿琳楚守在穆錦安身旁。


    帳外雪花不似方才紛紛揚揚,像是淅淅瀝瀝的春雨,滋養幹枯樹枝生出嫩芽,他們手中依然拿著削尖的木棍,神情充滿擔憂,想要看穆錦安是否好起來。


    李懷瑾看著眼前幾千馬駒,牛羊成群,圍著的人群水泄不通,都是今日得了身契的人們。


    有抱著小羊羔的,有拎著小鹿的,有衣衫卷起盛著幾把粗米的人,這是老人平日藏起來最好的食物。


    約七八歲的小男孩,腳上裹著耶律昌死時穿的那件大氅碎片,毛絨暖和,他稚嫩臉頰,眸子如繁星燦爛,小小的手中,長滿凍瘡,捧著一隻白色兔子。


    “王,公主病了,這是我抓的小兔子,烤了給公主吃,身體好,公主就會好起來。”


    李懷瑾蹲下身來,擦拭著他臉上泥土:“你這麽小,就能抓住小兔子了?”


    小男孩笑吟吟道:“奴要跑的比兔子快,才不會挨打。”


    李懷瑾抱起他,讓人拿來一件衣衫,裹在他身上,小男孩隻覺身子暖洋洋的,雪天竟一點都不冷,和夏日烈陽般舒坦,萬籟俱寂中,少年慷鏘有力道:


    “公主嫁妝餘綢緞布匹,贈與爾裁製新衣避寒,耶律昌與孫景嵱私產,食物,牛羊,牙帳,皆分與爾等,夜有居所。”


    “爾與民同權,可隨蘇和彥識藥,習造車,得謀生之路,近日,為爾編戶,奏於朝廷,故挑戰者,論罪處罰,族民欺爾,報蘇和彥,本王如殺蕭顏般,殺了這出頭鳥。”


    少年聲音如龍吟虎嘯,無一人敢反抗他的話,站在人群中不少原先擁有奴隸的族民。


    本是想吞並搶占耶律昌等人的牛羊,被弑炎軍攔在外麵,那些人見李元漾還跪在雪地為蕭顏拔那一百箭矢,蠢蠢欲動的心被寒冰徹底澆滅,無人敢爭搶。


    他們看到比草原王更英勇無敵的梁王,心中臣服!


    萬民本是要將自己最好的物品送與公主和弑炎軍,士兵分文未收,未受傷的士兵幫人們去安排均分物品,防止爭奪引發暴亂,李元漾回過神來,口中喃喃道:


    “如此殷勤示好,他莫不是想搶本王王位?”


    他來到李懷瑾麵前,不似戰時威風,像兔子伏在草地,低著頭問道:


    “祭天那日,本王說你夜時悄悄來跪,隻是一個奴隸,不似今日這萬奴,你為何忍辱?”


    李懷瑾未正眼瞧他一分,雪色映在他清透麵具,將他二人隔開,少年處在雲霧繚繞的高山,雖是向下俯視,但眸色中對眾人的悲憫:


    “救一人與救蒼生同樣重要!”


    麵具遠處,李元漾處在渾噩濁世,手染無辜者鮮血,靈魂罪惡,似是不配站在少年麵前,眼眸的疑惑和憤怒在聽到這句話,有一刻變得柔和,被這句話折服。


    心中再次懷疑,在皇族眼中,眾生都是他們的奴婢,低他們一階,李懷瑾和穆錦安到底是從什麽樣的世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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