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一出,眾人才信他秀才身份,一人輪做一首詩,佳句麽,沒有,消磨時間倒挺快。


    約摸一個時辰過去,雲消霧散,彩徹區明,天地陡然一新,竟然又出了太陽。


    外頭山路依舊泥濘不好走,幾人惦記趙根吉的傷勢,著急下山,秦扶清好人做到底,貢獻出毛驢出來,背人下山。


    山嶺裏回蕩著長耳脖頸上掛的銅鈴聲響,書生們一路嘰嘰喳喳,瞧著無憂無慮的,反倒比秦扶清這個真正的少年人還多些少年意氣。


    王安石有一首詩,倒十分符合秦扶清的心境。


    “歡樂欲與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遲。白頭富貴何所用,氣力但為憂勤衰。願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


    王安石一生驚才絕豔,權傾一時,臨到頭來,竟歎道下輩子寧願生在盛世,做個走雞鬥狗的紈絝子弟,歡喜一生。


    秦扶清比起王安石雖差的遠,可兩世為人,難免思慮過重,從小到大,可謂是步步為營,處處謀劃。並非不快樂,隻是時間久了,就像是披上一層皮,想要脫下來也難了。


    將陳爍一行人送到山下村落之中,趙根吉麵色紅潤,嘴唇幹燥起皮,一摸額頭,滾燙。


    陳爍焦急萬分,出門這主意是他出的,萬一趙根吉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秦兄,你們可急著趕路?若是不急,可否能再幫個忙,把我們送到縣裏鬆鶴堂去可好?”


    秦扶清自然應下:“不急,自管帶路。”


    長耳是頭健壯的公驢,秦扶清決定要遊學時,阿爺就將照顧他的重任托付給了長耳,上好的草料不要錢似的喂給它,三天兩頭給它刷毛,養的膘肥體壯。


    隻是驢子一走快,這幾個孱弱的書生就有些跟不上了,或快走或慢跑,不出一炷香時間,呼吸如同拉風箱。


    “不,不行了,我快不行了。”


    秦扶清善解人意地道:“不然你們在後麵慢慢趕路,我帶人先去醫館如何?”


    “這,”幾個書生麵麵相覷,隨後一口應下:“好!麻煩秦兄了,我們定會快快趕去的。”


    沒有他們拖後腿,秦扶清和秦行的速度又加快了些。


    秦行讚歎道:“少爺說的果然對,讀書人也得鍛煉身體,不然真不行啊。”


    他們進了城,沒怎麽費工夫就打聽到鬆鶴堂,秦行把趙根吉背進去,叫道:“可有大夫在?快來看看這個書生,他從山上跌下來了!”


    一番話,愣是叫藥堂裏的人都看出來:“誰家的書生,怎的又跑山上去了?”


    “來了來了,快把人放床上,”一位身穿藍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掀開門簾,一邊擦著手上的水,腳步匆忙地過來,“摔到哪了?”


    這人年紀也不大,兩撇山羊胡,身形消瘦,經過時帶起的風裏都有一股草藥味,看起來仙風道骨的。


    秦扶清指著趙根吉的腿道:“腳踝扭傷,大腿遭石頭劃傷,還淋了雨,發燒了。”


    陸弘先探趙根吉額頭,然後看他腳踝,隨後叫人放下門簾,掀開衣服,褪下趙根吉的中衣後,看見包紮好的傷來。


    他解開手帕,隻見劃開的傷口猙獰翻開露著血肉,秦行被這一幕嚇得捂住眼睛,秦扶清無動於衷,甚至好奇眼前這大夫會怎麽評價他的包紮。


    “喲,還知道止血,這是什麽藥粉?你給包紮的?”


    “是我,藥粉是我朋友給的,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陸弘撮起傷口旁的一點藥粉,聞一聞,舔一舔,回味道:“白及,蒲黃,仙鶴草……不錯,都是些止血的藥草,藥很好,就是包紮的有點爛。”


    他拆下手帕,有小童端來清水,他先清洗創口,一旁還有針線放著。


    秦扶清問道:“不用消毒殺菌嗎?”


    “他還中毒了?”陸弘詫異地問道。


    秦扶清“啊”了一聲,換個法子問道:“我是說,如果用清水洗傷口,難道不會讓傷口潰爛嗎?”


    “公子誤會了,這並非清水,而是鹽水,我師傅可是隨軍做過軍醫的,怎能不知道治外傷不可用清水?”小童解釋道。


    陸弘也笑:“原來你是說這個,消毒殺菌的說法也怪有意思。”


    古人看不見細菌,但也能從經驗中汲取教訓,比如處理外傷要清洗,防止傷口潰爛,他們通常用一些抗菌消炎的草藥來處理外傷。除此之外,古人還知道汙穢之物能使傷口難以愈合,比如攻城時澆金汁等。


    但這其中原因,又很難說的明白。


    陸弘沒有多問,燒過針後開始縫合外傷,秦扶清也在想,他都把玻璃燒出來了,是不是能試著做顯微鏡了?


    當初教給舅舅簡單的雜交育種之法,舅舅就像是打開新世界的大門一樣,研究得不亦樂乎,如今也頗有心得,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創造出一個奇跡。


    若是能把顯微鏡給倒騰出來,讓蘇木見識一下微觀世界,他懂得醫術,又能帶來什麽樣的結果呢?


    手搓顯微鏡最關鍵的點就在於做出凸透鏡,看來可以嚐試一下。


    秦扶清對陸弘從軍的事很感興趣,不免多問幾句。


    陸弘倒是爽朗,笑道先前筋竹嶺山中多野獸,吉川縣縣令廣發英雄貼,招能打虎的能人,殺死一隻老虎賞銀百兩。那段時間好多獵戶來到吉川縣,有人嚐到甜頭,有人則被猛虎打的不能自理。


    運氣好的,還能活下來被人送到他這鬆鶴堂,運氣不好的,直接喂老虎的。


    山裏老虎吃多人,就跟成精了似的,獵戶來了一撥又一撥,輸多贏少,狼狽不堪。


    那些老虎嚐到吃人的甜頭,也不甘心留在山中,經常下山到村落裏擾人清閑。


    不得已,隻能請附近駐軍來獵虎。


    陸弘因醫術高超,便被軍隊招去,做了三個月軍醫。


    回來後也算鍍金了,說出去也能給藥堂招攬些生意。


    仔細算來,上次大規模獵虎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秦扶清了然,他就說巴陵地處偏遠,也從未聽聞戰事,怎麽就碰到個隨軍的大夫。


    原來如此。


    重新給趙根吉包紮好傷口,陸弘摸著他扭傷的腳踝,好像就隨便摸了摸,便道:“好了。”


    “好了?這麽快?”


    “不快,還要再針灸,不然好不透徹,日後一到陰雨天,保準還疼。”


    陸弘會的挺多,他祖上世代從醫,到他這代都已經是第五代了,家中兄弟都是從醫的,姐妹們也都會些岐黃之術。


    不過為了討生活,大家各自散開,很少都在一塊地方。


    秦扶清與他聊起天,說起自己是從安溪縣出來遊學的讀書人,陸弘先是驚訝他年紀之小就出來遊學,隨後又道:“我一個姑姑就嫁到安溪縣了,算起來也有一二十年未曾見過麵。一二十年前,我比你大八九歲,也曾外出采過草藥。這老天爺啊,就跟家裏的大長輩似的,少有偏心,有些地方長出來的藥草,總比別處好些,現在想想那次出遠門,還覺得似在昨日。”


    陸弘讚賞地拍拍秦扶清的肩膀,“等著我,我這兒也有些好用的傷藥,你且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秦扶清收下他的好意,本要付錢,陸弘卻道:“不值幾個錢,我巴不得你用不上,日後有緣再見,你可要好好給我講講路上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也有禮物送給陸大夫,山高水長,總有再見之時。”


    趙根吉傷勢穩定下來,他本就是吉川縣人士,藥堂裏有人認得他,已經回去告訴他家中人了。


    秦扶清也不必在此等待,收拾好行囊,與陸弘告別,牽著長耳帶著隨從便離開此地。


    從吉川縣向北再走一二十裏,便是金川江渡口。二人走大半個時辰,穿過一片森林,還未看見金川江,便聽到奔騰的江水濺起的聲音,如駿馬嘶吼。再向前走,路上便多了些許行人,背著行囊,帶著鬥笠,牽著驢馬,竟都是要過江的。


    過江之人多是商人,也有僧人道士,待靠近渡口後,人群熙攘,渡口並未見到船隻。隻見一個身穿蓑衣的中年男子聲嘶力竭地吼著:“此處不能渡江,正是汛期,風急浪大,想過江需先坐船到宣城,那裏水流平穩,適合渡江。”


    人群紛擾,有人出聲道:“船家,就不能在此等汛期過去嗎?”


    “那你在此地等吧,起碼要等半個月呢!”


    立馬有明智的人問道:“船家,去宣城要坐幾天船?多少銀錢?”


    “咱們順流而下,一日三百裏,跑的比駿馬還快,最快兩天就能抵達宣城,至於船費嘛,一人三百文錢,驢馬與人等價,不講價!”


    “這麽貴!若是直接渡江,不才收二十文錢?”


    “汛期啊,我們也沒辦法,實在不行,你們走陸路,繞的更遠!”


    秦扶清在人群後,也看出這船家有坐地漲價之氣勢,奈何這人群之中有人急著趕路,耽擱一天便誤一天銀錢,仔細算來,還是掏錢坐船去下遊渡江劃算。


    可看著湍急的江流,眾人不免心中犯怵。


    “掏錢坐船沒什麽問題,隻是你這船可能經得起風吹浪打?”


    那船家咧嘴一笑:“嘿,你這話問的話。你若是信不過我,且去附近水鄔打聽打聽我江中銀魚的名頭,我娘生我那天就在船上,我還沒落地呢,我爹劃著船先吃了十八九個比山還高的浪頭。任誰都說我天生是吃水上這碗飯的,你們若是不信,且看我給你們露一手!”


    他說罷,把頭上鬥笠扔到一旁,褪去上身汗衫,連褲子都脫的一幹二淨,赤條條的,二話不說,如銀魚般躥進湍急的水流之中。


    這般急的江水,還不知裏麵有多少漩渦,別說人了,丟根木頭進去都能卷到水底半天浮不起來。


    有人嚇得大叫:“他跳進去了!要出人命了!”


    不遠處還有看熱鬧的船家,在那笑道:“這夯貨,遲早死在他自己手裏頭!”


    秦扶清看得津津有味,他就說出來走走是好事,在家哪能天天看到這般多有意思的人呢。


    眾人在江邊圍觀,替船家捏一把冷汗。


    下一秒,那人從混濁的江水中露出頭來,露齒一笑:“接著!”


    說罷,一條閃爍著銀光的白條魚被扔上岸。


    那船家也手腳並用爬上來,一邊套衣服一邊道:“這回信了我的本事吧,你們要趕時間渡江,非坐我的船不可!要坐的趕緊交錢,一會就出發,都趕緊的!”


    “少爺,要不咱們還是等等吧。”秦行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膽大的人,他倒是會鳧水,可在這江中浪打浪遊個來回,就跟調戲閻王爺一樣,真怕有去無回。


    江邊等的人挺多,真交錢上船的還是少,大多數人都在觀望等待。


    船家也不著急,從河邊捋了草繩穿過魚口將魚身弓起綁住,又吆喝道:“三百文錢,船上各種魚管夠!包你們都沒吃過!”


    正打算交錢的和尚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不吃葷腥。”


    船家尷尬笑道:“莫急莫急,還有白粥可喝。”


    “一、二、三……已經有四個人了,再來四個人,咱們就發船!”


    他說著,跳上船把魚掛在船尾垂在水中,又回來要解栓船的韁繩。


    秦扶清走上前道:“二人一驢,可能上船?”


    那船家仰頭看他,“小孩可有錢?”


    “有,沒錢怎麽會來問價?”


    “那肯定能上船啊!”船家把繩子擰幾圈攥手裏,看清長耳的體格後:“嗬,這麽壯的驢?乖不乖?”


    “還算聽話。”


    “那就上來吧,給一兩銀,我就不收第八個人了,你這驢子實在占地方,如何?”


    秦扶清打量一下長耳,想了想,覺得也不算太過分。


    秦行心疼地掏出一兩銀遞給船家,“給你,可千萬要將我們平安送到啊!”


    他們二人一驢上了船,船家便解開繩索,跳上船,不消片刻,船體晃動,長耳被安頓在船尾,乖乖臥在船艙裏,顯然有些慌亂,嘶鳴著尋找主人的安慰,秦扶清坐在一旁,給它順毛。


    “乖長耳,不怕不怕。”


    這時,船上一布衣書生笑道:“這三百文不白花,未來兩日都有孫楚聲做伴,也能聊以慰藉,大夥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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