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就回來,還帶什麽禮物呀!”


    二嬸趙草兒一邊舉著手臂欣賞金鐲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後麵了,一邊歡喜地客套道。


    秦家的女人們,人手一隻金鐲子。秦扶清私心,給他娘買的鐲子更大些,做工也精細一些。


    鄭紅紅合不攏嘴,嘴裏乖孫乖孫地叫著。


    為秦家辛苦操勞一輩子的女人,平日裏都沒說過想要什麽金首飾,可誰心裏不想要呢?這可是金子!


    拿出去都能炫耀半年的!


    秦扶清笑著道:“阿奶,二嬸,你們平時都辛苦了,就當是我替阿爺二叔給你們買的!”


    “你這小子,倒顯得你爺跟你叔不會做人了。”秦春富好笑地拍著兒子肩膀,兒子是真的長高了,他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小孩子們依偎在秦扶清身邊,一口一個“哥哥”地叫著,“我們的禮物呢?”


    秦扶清肯定沒忘,他送給貓娃子一套青州買來的文房四寶,給鎖頭的是趙靖寫的功法,給驢娃子買的則是一套新衣。


    貓娃子愛好讀書,他親弟弟驢娃子長大後的性格和小時候倒不一樣了,逐漸注重起外表,平日裏照鏡子,梳油頭,喜歡新衣裳。


    秦家人來信裏調侃他是個假小子真姑娘,托生錯了。


    秦扶清針對家裏人不同的喜好,買了不同的禮物。


    家裏每個人收到都很樂嗬。


    鎖頭搬著小凳子坐在秦扶清身邊,他年紀也不小了,十二歲,比秦扶清離開時長高不少。聽說他跟著戈家鏢局裏的鏢師在練武藝,練的有模有樣,秦扶清便向趙靖請教。


    趙靖小時候養在太守府中,蔡飛請了有名的武師錘煉他,技藝也好,泡藥也好,趙靖都知道一些。


    知道秦扶清的弟弟想要從武,趙靖還勸秦扶清把鎖頭送到他身邊。


    秦扶清拿不定主意,趙靖便把錘煉的法子寫出來,連同藥浴的藥材方子都給寫出來了。


    與分別前不同,鎖頭看起來好像沒那麽粘他了。


    秦扶清低下頭,看弟弟的神情,看不出喜歡還是不喜。


    “弟弟,喜歡哥哥帶給你的禮物嗎?”


    鎖頭抬頭,露出一個羞怯的笑來,一笑,秦扶清才看到他嘴巴裏掉了幾顆牙,瞧著黑乎乎的,有些滑稽可笑。


    鎖頭一笑,又趕忙捂住嘴,含糊道:“哥哥,我很喜歡。”


    秦扶清忍著笑摸弟弟的腦袋,“喜歡就好,哥哥給你找了個老師,你先按照這本書上的練,等有時間,哥哥帶你去廣德府見他去。”


    鎖頭眼睛一亮:“哥哥,我也能跟你一起去廣德府?”


    秦扶清道:“隻要爹娘同意就行,你功課可有落下?”


    鎖頭向來聰慧,在讀書一事上,秦扶清是有金手指幫扶,又有上一世的宿慧,才有今日的成就,可鎖頭是天生如此。


    他學什麽東西,隻用兩三分心思,便能做到別人七八分努力的水平,學文如此,學武亦是如此。


    偏他又是個倔強性子。


    白夫子曾經寫信給秦扶清,希望他能勸勸鎖頭,把心思用在正道上,這樣日後秦家一門三公,豈不美哉?


    貓娃子已經考上了秀才,等鎖頭再去考試,秦家雞犬升天指日可待。


    奈何鎖頭倔的很,他說要學武,那就必須學武,秦家人拿他沒辦法,秦阿爺不幹農活以後,整日趕著驢車送孫子去城裏學武,在村裏讀一天書,去城裏學一天武,無論刮風下雨,寒來暑往,都不曾間斷過。


    鏢師說鎖頭根骨絕佳,訓練起他來也從不手軟,哪怕吃再多苦頭,鎖頭都能咬牙堅持。


    受傷是難免的,王麗梅抹著眼淚給他擦藥時,鎖頭還勸他娘別哭了,現在吃苦,將來等他厲害了,就能保護哥哥了。


    鎖頭一直盼著自己長到和哥哥這般大時,就能跟哥哥一樣外出遠門,到時候他來保護哥哥,就免去在家中提心吊膽了。


    為此,鎖頭還學了辨認方向,哪怕把他眼睛蒙著,無論白天黑夜,去了任何陌生地方,他都能快速分辨出方位來。


    秦扶清還不知道弟弟有這門絕技,他隻是想,弟弟的性子不適合官場,既然喜歡習武,那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聊天聊到深夜,秦扶清打了兩個哈欠,一家人才依依不舍地散開,鎖頭端來熱水供哥哥清洗手腳,隨後各回各屋。


    秦家擴建了一回,秦扶清也算擁有了自己的房間,趕在半個月前,他說自己要回來了,王麗梅每天都會把被子抱出去曬一曬。


    現在往床上一躺,還能聞到陽光的味道。


    秦扶清想著明日還要去探望舅舅,一翻身,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秦扶清是被驢子拉磨的聲響給吵醒的。


    秦家人已經盡量壓低聲音了,奈何秦扶清生物鍾如此,再累也沒法睡懶覺。


    清早還有些涼,秦扶清推開窗戶,一股清透的空氣撲麵而來,裹挾著豆香氣。


    秦家也算有些家業了,鏡今草堂掙得錢,秦扶清都用來買地,如今秦家田產足有大幾百畝,已是方圓百裏內有名的大戶人家。


    可秦東財還在做豆腐生意。


    秦家一家人都簡樸節約慣了,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變成大戶的生活,人家有錢人怎麽過日子的呢跟他們無關,他們過不習慣。


    秦木橋一開始還下地幹農活,累著之後才歇著沒幹了。如今秦家找了二十幾戶佃戶,靠收租一年下來糧倉都能堆滿。


    秦木橋生怕倆兒子養成啥遊手好閑的毛病,老大秦春富負責照看陶廠的生意,老二沒什麽擅長的,不種地,那就繼續賣豆腐吧。


    秦東財賣豆腐也不指望掙錢,每天一大清早做好豆腐,用驢車拉出去,從這個村跑到那個村,沿路上把自己家的地給逛一遍,豆腐也就差不多賣完了。


    王麗梅和趙草兒妯娌二人,就負責家裏的家務事,也不用再像從前那樣下地幹活,村裏人都說秦家日子算是好過起來了,躺著就能享清福。


    可在農村,哪有人會閑著呢。


    “唰唰唰”鎖頭把院子清掃幹淨,擺出架勢開始練武。


    夏練三伏,冬練三九。


    自從他開始習武後,晨練就和貓娃子背書一樣,就沒終止過。


    秦家人早已習慣了,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互不幹擾,該吃飯時吃飯,該做事時做事。


    秦扶清站在窗前看了一會,看到驢娃子從屋裏出來,身上已經穿著秦扶清給他帶回來的新衣,停在水池邊左轉右轉,自戀地欣賞著鏡中身影。


    貓娃子從他旁邊經過,翻個白眼把弟弟梳好的狗毛給撥亂,“頭發油的不成樣子,在這樣,你屋裏都不用添燈油了——”


    “我的頭發!哥!”驢娃子氣急敗壞。


    貓娃子拿著書去書房了,經過秦扶清屋前,走過去又退回來兩步,朝屋裏探望。


    “二哥,早,”秦扶清主動跟他打招呼。


    嚇了貓娃子一跳。


    “你,你怎麽醒這麽早?不再睡會?”


    兄弟倆針鋒相對慣了,有時候一正經說點什麽,反而覺得別扭。


    秦扶清笑道:“在外頭也醒的早,你讀書?”


    貓娃子哼一聲道:“你要是休息好了,也該同我一起讀書了,五月份縣學考試,成績出來後七月份就要參加鄉試,你可別沒資格考,到時候傳出去,你可就成秦舉人的弟弟了!”


    貓娃子考上了秀才,也有自己的交友圈子,剛開始人家一提起他,便是“我知道你,你是秦秀才的哥哥!”


    可把貓娃子給氣壞了。


    他天天憋著一口氣讀書,就盼著能壓秦扶清一頭。


    秦扶清笑道:“我今日見過舅舅和幾個朋友,明日就去縣學走一趟。”


    “那就好!”貓娃子去書房了。


    秦家這幾個兄弟,性格不一,也怪有意思的。


    秦扶清推門出去,不見驢娃子身影,他去找他爹,讓秦春富今日去縣城照方子買藥回來,日後每隔七天給鎖頭泡次藥浴。


    家裏人也能跟著一起泡,對身體好。


    還有阿爺阿奶,年輕時幹多活,吃的苦頭多,老了一閑下來,身上毛病就都顯現出來了。


    秦扶清打算教爺奶打太極,平時和鎖頭一樣,泡泡藥浴,興許有用。


    一聽要跟著孫子學東西,秦木橋和鄭紅紅先是推拒,說自己年紀這麽大的有什麽好學的,可秦扶清勸了兩回,他們也就像模像樣地跟著做。


    年紀大,有些跟不上節奏,打了一會兒實在學不會,鄭紅紅擺著手打退堂鼓:“叫你阿爺跟你學吧,我做不動,累的很!”


    秦扶清耐心勸道:“阿奶,打太極能鍛煉身體,讓您長命百歲,好處多著呢。”


    鄭紅紅道:“我活那麽大幹什麽!活得久遭罪,早點死也能少給你們添麻煩。”


    秦木橋聞言氣的吹胡子瞪眼:“這老太婆,大清早就說胡話,你死了我咋整?”


    貓娃子經過,給阿奶精準一擊,“阿奶,你要不能長命百歲,日後石頭做著大官,還要回來守孝,這一守孝,說不定就把前程給耽擱了。”


    “你說問題嚴重不嚴重?”


    鄭紅紅如遭雷擊:“這麽嚴重?”


    “我還能騙你不成?若是他不回來守孝,問題更嚴重,說不定連官都做不成了!”


    鄭紅紅二話不說,催促秦扶清道:“那我得學,你趕緊教我怎麽打的。”


    她生怕到時候給孫子們拖後腿,學的比秦木橋積極多了。


    秦扶清背過手,給貓娃子豎起一個大拇指。


    擒賊先擒王,幹的漂亮。


    吃過早飯,秦扶清本打算去舅舅家,不過準備的禮物不夠,便先驅車去縣裏,把大哥和兩個姐姐接回去,一家人都跟著去舅舅家團聚。


    這些年,要是沒有舅舅一家的幫助,隻怕秦扶清也沒法輕易讀書。


    秦扶清和舅舅的書信往來也不曾斷過,可二人大多探討些外公外婆的健康,以及舅舅關於植物選種的篩選試驗。


    對於小舅舅十歲的舅母,秦扶清壓根不知道。


    他心中好奇的很,沒忍住向他娘打聽起來。


    “娘,舅舅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姑娘,你見過沒?”


    王麗梅提起未過門的弟媳婦,滿臉笑意:“那可真是個好姑娘,通情達理,溫柔大氣,你哥哥姐姐們都見過,隻你和鎖頭不曾見過。”


    “大姐三姐,你們也都見過?”


    一巧和三巧一個十九,一個十七,在鄉下都到了嫁娶的年紀,上門求娶的人不少。


    可秦家人一直沒鬆口。


    怎麽說呢,娘家出個王立來這樣一朵奇葩,都二十五了才剛定親,一開始秦家也跟著著急,急著急著就習慣了。


    總覺得結婚晚一些好像也不是什麽壞事。


    看王立來找的姑娘,多好啊。


    秦扶清閑著沒事就給他們洗腦,說盲婚啞嫁不幸福,婚姻要有喜歡做基礎,還有什麽女孩子成親太早生孩子容易出事,先立業再成家方能成就一番大事。


    這些年的耳濡目染,秦家人對家裏孩子的親事也就沒那麽急了。


    畢竟虎頭都二十了,這不還好好的嗎?


    當然,除了以上的原因,秦家沒急著催婚女孩子們,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們在書局工作。


    鏡今草堂是秦家重要的收入來源,事關機密,女孩子們嫁了人,還能不能在書局工作?若是工作,把其中機密泄露給婆家了怎麽辦?


    閨女養的太好,就不舍得嫁到別人家中相夫教子,吃苦受罪了。


    仲春時節,楊花飄香,秦扶清坐在驢車上,跟著車的節奏晃動,聽他娘講著舅舅的事情,一顆勞頓的心也得到安撫。


    就像是他沒有離開這麽久似的。


    到了王家村,小時候覺得好長的路,如今再走起來也沒多久。


    王家的房子因為新婦要進門,去年重蓋了。磚瓦都是王麗梅給弟弟運來的。


    如今的王家,跟從前相比可真是大變樣。很紅牆綠瓦,大院子裏做了整修,像是富貴人家的花園一般,屋後的那棵老杏樹斜伸枝椏,擋出大片陰涼。


    附近自家的果林,被王立來整出一片池塘,池塘四周種著各色果樹,池塘裏飄著些嫩綠的荷葉。


    塘邊有乘涼的亭子,果林裏養的有蜂箱雞鴨。


    這哪裏是鄉下人家,分明是閑情逸致隱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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