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秦憶淺笑了笑,取了那壺茶水,先為那二人倒上茶水。


    “來,殿下,晴嵐姑娘…”


    隨後卻是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澆了些茶水,浸濕了那布,兀自擦起了臉上的白粉。


    “這般晚了,殿下還為外臣送茶,無易感激不盡~”


    “嗬,怕你噎死了。”


    張秦憶一手擦著麵上白粉,適才擦過了一半,隱約顯出了麵上的傷疤,那傷疤卻是越發地像一株紅梅的枝幹了…


    “嗬嗬,還是殿下體恤外臣~”


    “卻不知,晴嵐姑娘如何也在這梁園?”


    “呃!我與梅姐姐情同姐妹,自然有些特權…而且我們戲班是宸京第一班,自然是要為尊大人演出的…嗯,也算是禦用優班罷…”


    此時,那梅英玖忽然歪著頭問了句。


    “嵐妹這會兒出來,是月宣睡下了嘛?”


    “睡下了,哄了一會兒便睡了,今天姐姐和尊大人也忙,不陪她玩,這便早早睡著了,我適才看著外麵月色堪賞,才出來散會兒步…”


    張秦憶這會兒便將麵上妝粉全都擦淨了,團吧團吧將那手帕收起,他便問道。


    “不知殿下與晴嵐姑娘口中的月宣是?”


    聞言,卻是那梅英玖回應道。


    “是家妹,也是我大閔皇朝的昭宣公主。”


    而那晴嵐也微微一笑,望著對麵那秦易,開口說道。


    “也是個體貼可愛的小姑娘,和我們這位坐在這裏的雲英公主一樣兒的可愛呢~”


    張秦憶聞聲看去,卻見那梅英玖頓時像個被抓了下頷的小貓一樣,呼呼地說了句。


    “哼~可不要想著用這些花言巧語糊弄本公主~”


    張秦憶麵色一抽,想著方才殿內的情景…


    可愛…那是八竿子打不著罷…


    複瞥了眼那梅英玖,如果此時身後長著尾巴的話,隻怕是早已經搖出花兒來了~


    張秦憶抿著嘴,帶笑不笑地說了句。


    “嗯…是蠻可愛…”


    (內心:也蠻可怕…)


    哪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張秦憶又拿了一塊糖酥準備開造的時候,卻沒發現那雲英公主眼珠一轉,悄悄瞥了眼那正在吃飯中的秦易,心下道。


    他也是這樣兒想的嘛,還挺有良心~


    而張秦憶哪裏知道,那雲英公主對自己的看法略有改觀,他此刻眼裏就隻有那一桌子零食罷了…


    什麽?兩個美人在側?


    張秦憶隻知道吃?


    是這樣的,張秦憶隻要一個勁填飽肚子就好了,而我們的晴嵐姑娘和雲英公主考慮的可就多了…


    張秦憶方將一個糕點填進了嘴裏,這邊那梅英玖便遞過來一杯茶水,說道。


    “好家夥,跟個餓死鬼轉世一般,你是今天都沒吃飯不成?”


    張秦憶接過那茶盞,含糊說道。


    “嘿嘿,殿下還真說對了,今天一路拜見下來,卻是連一口茶水都不曾喝得…”


    正說話間,卻見那殿下身前沒了杯子,張秦憶心下一緊,不動聲色地將那茶盞推回,複拿過了那茶壺,扯開一朵笑顏說道。


    “外臣為殿下添茶~”


    正欲倒時,那桌上又推過來一隻茶杯,卻是那晴嵐的茶盞,這一會兒功夫也見底了…


    “嗯…有勞姐夫了…”


    張秦憶依次添了茶,複為自己倒了一杯,便說道。


    “良夜瓊園,銀鉤無限,閑著也是閑著,不若依次賦詩填詞如何?”


    “喲,原來秦大官人這小饕餮還省得些風雅啊~”


    那梅英玖拿言語一挑,調笑著如是說道。


    張秦憶麵上一樂,也是說道。


    “殿下說笑,外臣哪裏懂啊。不過比附之徒罷了,月下賦詩,秋夜結句,還須二位佳人使才,外臣才敢狗尾續貂不是~”


    見那姐夫一副諂媚十足的模樣,晴嵐想著當初逃命時候與他拿劍威脅的模樣,隻是暗歎這秦大姐夫當真是多麵多樣兒。


    想到這裏,她卻是兀自思索,想著今日景色事宜,正欲開口,卻是那梅英玖先搶了先。


    隻見得那長公主起身踱步,微微沉吟,便有一句。


    “銀鉤無限譜晴川,草野臨風待賞玩。滾落江天殊冷暖?鏡中人看鏡中天。”


    張秦憶心下了然,麵上扮傻,隻是奉承道。


    “殿下心懷四方黎庶,眼光瞧得透徹。”


    那梅英玖瞧著那麵上一道長疤的官人,不禁問道。


    “你這傷疤,可疼?”


    “外臣都習慣了…謝殿下體恤…”


    也在此時,那晴嵐起身吟道。


    “嗯…彩月團圓花滿麵,清風留戀索銀環。西窗影下紅綃冷,嗔卻良人幾度難。”


    “卻是不如姐姐的境界,隻是一首清怨之詩罷了。”


    梅英玖聽了那詩文,眼底轉過一絲猶疑,卻也隻是掩藏,隻是回聲笑道。


    “可算渾融,卻是等著咱們的秦大官人寫一寫‘狗尾’了~”


    聞言,張秦憶抬眼,見那二位都是覷著自己,便將手裏一塊咬了一半的糖酥放下,起身拱手道。


    “二位佳人怎地都喜歡起身吟詩,弄得外臣都不敢不起身了~”


    言罷,他微抬了抬眼眉,望著那一天銀鉤。


    不過忽然而已,神魂震動,卻是愣在了那裏,像個木偶一般,口中一字一句吟道。


    “月明無限憑欄曲…江海飄搖著此身…吹斷肝腸堪怨恨?隨風一霎況銷魂…”


    一吟一傷神,一句一銷魂…


    待吟罷了最後一句,張秦憶卻是忽感那天地顛倒,銀鉤隕落,隻覺著腿腳發軟,整個人卻是忽然支撐不住,將將跌了後去…


    趁著夜色,那玄衣官人如踏進了軟絮之中,向後跌了去…


    而那一旁的梅英玖正要去扶,卻也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直落入了那一旁站著的晴嵐懷裏…


    銀鉤下照,滿園草木。


    晴嵐低眉將那二人扶坐在那石凳上,隻是趁著清夜色,看著那二人…


    她起身從背後抱住了那梅英玖,貼著那柔軟的側臉,輕輕吻了一下…


    她口中喃喃自語道。


    “姐姐,我還是…太過貪心…”


    她環住了那梅英玖腰身,隻是抱了一會兒…像是枕著個軟枕…抱著一具木偶…


    過了一會兒,她複起身,邁步向著那張秦憶走來…


    而那張秦憶卻是強撐著眼皮,整個人癱在石案上,覷著那走過來的晴嵐…


    她…要幹什麽…


    那晴嵐俯身看了過來,見那張秦憶還未被完全麻翻,隻是笑說道。


    “也虧得姐夫你吃了這些許糕點,我都擔心那麻藥對你起不了作用呢~”


    言罷,她卻是徑直跪了下來,將那張秦憶額旁的碎發捋開,望著那張秦憶說道。


    “姐夫…如果…”


    隻是話還未說完,她徑直吻上了那張秦憶,眼底閃過一絲幽暗。


    待一吻過後,她眼底更是瘋狂湧動的情感,隻聽得她說道。


    “陳姐姐,梅姐姐,都這般中意你…”


    “你有什麽好的呢?”


    “嗯?一個敗國之臣,一個亡國禍水?”


    “你是什麽狐狸精轉世身不成?”


    這一刻,晴嵐眼底再無半分遮掩,她隻是恨恨說道,口中各種毒辣之詞迸出,一字一句地譏諷著那張秦憶。


    可是那張秦憶什麽話都說不出,他隻是溫和瞧著那晴嵐。


    “你這是什麽眼神!”


    “你是在可憐我嘛?!”


    晴嵐兀自掐住了那張秦憶的脖頸,眼中不時露出些殺意來…


    張秦憶被掐得更覺暈乎,他隻是勉強吐出一句話。


    “抱歉…”


    乍聽了那聲道歉,晴嵐一愣,兩手一鬆,卻是將那張秦憶摔在了石桌上…


    晴嵐俯身看著那張秦憶,眼中猶豫萬分,終於,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隻是轉身,複將那梅英玖背了起來,向著殿內走去…


    未過多時,她行將出來,低眉覷著那軟癱的張秦憶,複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徑直向著那自己的一側偏殿走去…


    “有勞姐夫騰騰地方,今晚和月宣睡一屋…”


    “也不好讓你在外麵晾著,不然我難免與沁姨不好交代…”


    而那張秦憶,又哪裏還能聽見她說話,方才那一摔,早就把他最後一絲神智也摔沒了…


    晴嵐低眉覷著那紅疤官人,眼底愛恨交織…


    待將人平放在了床上,她便離去了…


    …


    ……


    梁園主殿內,一處繡房中。


    梅英玖兀自癱倒在一條大床上,整個人衣衫淩亂,嬌容半壓…


    而那晴嵐自門外走入,看著那床上的梅英玖,眼底充斥著不明的晦暗…


    “梅姐姐,你如何隻是把我待作妹妹呢…”


    “小妹仰慕玉山已久,今日便…一試雲雨…”


    晴嵐為那梅英玖依次褪了衣衫,麵上兀自羞紅一片,她倒像是個初試雲雨情的囡囡。


    她隻是憑著本能在探索,而那梅英玖,此刻隱約恢複了些神智,強撐著眼皮,看著那晴嵐,眼底充盈著無奈與柔情…


    晴嵐兀自爬上了佳人麵前,蹭著那梅英玖麵龐,略顯溫熱,她低頭覆上了那佳人唇瓣…


    將過了半夜,殿內的燭火無人更換,早早各自垂淚…鎖了明光…


    …


    ……


    另外一邊,偏殿內。


    將及了醜時三刻的時候,夜間吹過陣陣寒風。


    張秦憶兀自在床上暈著,隻是,迷迷糊糊中聽著些聲響…


    像是,有人在唱曲…


    “合巹報喜有金雞, 赤繩係腳良緣定, 紅袖添香堪佐讀, 琴瑟和鳴鴛鴦配。”


    夜裏不知何處傳來了唱聲,張秦憶恍恍惚惚間聽著那曲詞,強自從床上撐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旁邊熟睡的小女孩…


    這…這是月宣嘛?耳邊還在唱著那曲詞…


    “仙居應接若耶溪, 此際清波催渡鵲, 門盈百輛笙歌合, 玉燕預開男人兆。”


    張秦憶搖了搖頭,略清醒了些…


    夜裏燈火早歇,滿院的風聲,暗暗地吹著…


    他起了身,尋著那唱聲摸去…


    這是何人深夜唱曲?


    那曲聲還在唱著,聽聲音像是個女子…


    “鳳卜原知足發家, 合歡恰喜聯雙璧, 鹿馭不慚才自贍, 海東此日鴛盟在。”


    這是…合婚賀詞?


    張秦憶身著一襲玄衣內襯,向著那殿門外走去…


    那曲聲幽怨萬種,估摸著時間,將到寅時了…


    “鳳占葉吉鳳城頭, 吹徹紫簫燕市月, 五銖錢串同心結, 今夜熊羆應入夢。”


    張秦憶站在門窗前,正欲推開門,卻忽地愣住了…


    夜半歌聲…這梁園哪裏來的其他人?


    門外那曲詞還在唱著…


    “妾身係念立郎前, 良伴全憑一線牽, 秋高月下並蒂蓮, 萬縷柔情兩誌堅。”


    張秦憶猶豫著,立在門扇前,心下不覺想到…


    莫不是…鬧鬼了…


    他當即收住了手,立時轉身要回…


    可在此時,到了寅時整,而那門外也唱完了最後一句曲詞…


    “雲錦層層五顏六色鮮, 綺緣本是三生訂, 春暖花間交頸鳥, 羅幃帳裏同心結。”


    張秦憶瞬間心中憂恐萬分,他尚且來不及回頭…


    腰間忽然被什麽東西抱住了!


    他大睜著眼睛,剛想喊叫,卻是被一雙手捂住了嘴!


    “唔!”


    自那門扇外探進來一雙大紅婚袍的手!


    徑直將那玄衣郎君環住,拖了出去!


    張秦憶被人擄了出去,隻覺忽然間天地旋轉,待清醒過後,他額角瞬間滲出了冷汗…


    撞鬼了嘛…


    他艱難地爬了起來,忽聽得有人柔聲喚道…


    “相公…”


    那聲音聽著恍惚在遠處,卻又感覺隻是貼著耳朵輕喚!


    張秦憶瞬間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慌忙轉頭看去…


    卻隻是空無一物的庭院…


    夜裏風陣陣吹來,撩撥著張秦憶的墨發…


    是幻聽嘛?


    張秦憶正如此想著,卻感覺腰間有什麽冰冷的東西環了上來!


    !!!


    張秦憶整個人抖若篩糠,他低頭看去,那是一雙慘白的,穿著紅色婚服的手…那手冰冷的冒著絲絲寒意,像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兀自環住了自己…


    張秦憶感覺身後有什麽冰冷的東西貼了上來…


    有人在自己耳畔,低聲地說話…


    “相公,好久不見…”


    那聲音冷得像是從九幽傳來,帶著忘川河水的冷意…


    張秦憶兀自咽了咽口水,整個人僵在那裏,他不禁想到…


    是人…還是鬼?


    他掩在袖子裏的手微微顫動,複聽得那婚服鬼魅說了句…


    “相公,你還活著嘛?”


    張秦憶整個人幾近崩潰,他心下一狠,轉身打去,卻隻是落了一場空…


    身後什麽都沒有…依然是一個空曠的庭院…


    張秦憶兀自跪坐了下來,他被嚇得腿軟了…


    他艱難地向著那屋內爬去…


    隻是,那冷風又襲來…


    他的麵前卻是出現了一雙紅繡鞋…


    隻有一雙紅繡鞋…


    張秦憶被嚇了一個激靈,他忙不迭跌跌撞撞地跑後去!


    “姑娘!我與你無冤無仇…莫要來尋我啊!”


    張秦憶一直跑著,一直跑著,直到跑得氣喘籲籲,跌坐在地…


    卻是又聽到有女子哼著歌,從四麵傳來…


    張秦憶整個人嚇得四顧看去,忽地!


    他看見了一個令他終身難忘的場景…


    在他不遠處,七八尺遠的地方…


    兀自坐著一個新娘,那新娘照著麵前銅鏡…


    可是鏡子裏卻一片漆黑…


    那新娘兀自梳著長發…


    那長發垂落在地,鋪散開來…


    那新娘邊梳邊哼著曲…


    忽然,她聲音一頓…


    兀自側過臉來,笑著問道。


    “相公…你跑什麽?”


    張秦憶顫著身子向後退去…


    焯!有鬼!有鬼啊!!!


    他正欲逃跑,卻是忽地被纏住了腳腕!


    再轉眼看去,哪裏還有什麽梳妝新娘!


    一個蓋著蓋頭的婚服女子站在麵前,徑直抱住了自己…


    張秦憶感覺像被一塊天山寒玉抱住了…


    他渾身微顫,隻隱約感覺那女子湊近了耳旁,開口說道。


    “青楓浦下,白雪紛飛…妾身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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