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三爹!”宴夏大聲喚著,神情一瞬驚喜。


    二娘抽空朝著宴夏眨了眨眼以示安心,三爹默然去撈身前那把重劍,那劍寬而厚重,放在砸入地麵近有萬鈞之力,然而三爹不過隨手動作,卻好似那劍早已與他融為一體,竟沒花絲毫力氣。


    二娘三爹同時出現,琴聲卻依舊未停,局勢的改變讓碧眼等人神情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狼狽與慌亂,然而更讓他們神情大變的,是來自院落上空的那道琴音。


    風雷驟歇,琴音隨之而止,而隨著琴聲止住,彌漫在院落中的落葉也隨之歸於塵土。


    院落之中,原本應該倒在地上氣息全無的葉題,身影卻在這迷亂中失去了蹤影。


    碧眼目中寒意盡顯,似乎壓抑著某種憤怒,朝著宴夏身後的宴蘭庭道:“是你?!”


    大爹爹未曾理會她的話,隻是蒼白著臉緊蹙眉峰,從旁忽而掠出一道身影,持琴而立,淡聲道:“難道你當真以為,我們對你們沒有一點防備?”


    出現在眾人麵前的人,赫然便是方才被碧眼一刀刺穿身體的葉題!


    然而如今的他全無狼狽不見傷痕,方才的生死一幕,竟似乎全然未曾發生。


    “小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見到葉題的刹那,宴夏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喃喃的喚著那人,直至他回頭朝著自己微微攤手,她才終於破涕為笑。


    二娘三爹這時候都已經護到了大爹爹的身前,宴夏便快步到了小爹的麵前,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見對方身上的確沒有傷痕,這才後怕著小聲道:“小爹,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過是一個陣法罷了。”小爹隨口答了一句,轉而調笑道:“你以為你小爹這麽容易死?”


    眼前的狀況並不允許小爹分心太久,他說完這話便再度回頭往碧眼等人看去。方才的一陣動靜讓那三名殺手的身上或多或少添了些狼狽,碧眼撥開肩頭被沾染上的薄灰,麵色陰沉著提刀上前,皺眉道:“究竟是什麽時候?”


    “從你們踏進這裏,就已經進入了老大的陣法之中。”小爹指尖移開琴弦,轉而沉聲道:“你們來對付蟬眾,卻連蟬真正的實力都不曾弄清楚。你們該知道,不論我們究竟淪落到了什麽樣的地步,都不是你們能夠殺得了的。”


    宴夏很難說清小爹說這話時候的神情,孤傲且冷漠,戲謔又執拗,宴夏隨之往幹爹幹娘們看去,看著自己所熟悉,如今卻突然變得陌生起來的他們。


    被人扶持著,虛弱得像是隨時將要倒下的大爹爹,拄著木杖,腳步蹣跚的二娘,沉默如鐵的三爹,還有雙目無神不能視物的小爹,這麽多年以來他們在這小鎮上如同普通平民般活著,看起來與那些人沒有任何的不同,但這一刻宴夏卻似乎能夠感覺得到,有些什麽東西是不一樣的。


    縱然狼狽至此,縱然身體殘缺,但此時的他們看起來,卻自有睥睨天下之勢。


    看著這一幕,宴夏心有觸動,似乎透過這一幕的畫麵,看到了許多年前他們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


    曾經風華絕代,不論經過多少歲月,風骨依然不會改變。


    聽見小爹這話,碧眼笑了起來。


    她笑聲透著些放肆,聽起來十分刺耳,這讓宴夏禁不住緊蹙起雙眉,有種想要捂住雙耳的感覺。


    良久之後,碧眼停下了笑聲,冷冷看向宴蘭庭道:“蟬眾首領宴蘭庭,一手陣法舉世無雙,曾經以一人之力敵擋數千魔兵,鬼門既要動手,便不會毫不知情。”


    小爹聽著這話神情淡淡不曾開口,倒是二娘將長拐扔至一旁,抱著雙臂好整以暇道:“所以呢?”


    “所以早有準備的,也不隻是你們。”說話之間,碧眼再度朝著小爹等人走去。


    而也在她動作之間,整個院落四周的風突然靜了下來,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一瞬之間靜止,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一瞬消失。這片靜默讓本就被破壞得淩亂不堪的院落頓生出死寂,好似有什麽陰影正籠罩於院落的上方,壓得人近乎無法喘息。


    長久的死寂之中,大爹爹放下捂唇的手,咳聲稍稍止住,神色卻少見的露出了些許嚴肅。


    大爹爹素來波瀾不驚,不論發生何事也從未有過別的神情變化,宴夏知道,如今他會有這般反應,他們將要麵對的事情,恐怕比她所能夠想象的,還要危險得多。


    碧眼的聲音自一片陰冷的暗影中傳來道:“蟬眾之名,不可小覷,所以這次前來此處,門主早已經做下了決定。”


    “哦?”嗆聲這種事情,自然是交給了二娘,她挑眉等著碧眼接下來要說的話,神情間絲毫不見畏懼。


    環視著院中眾人,碧眼隨著白發與紅妝站在一起,直至此時,才再度舉刀,說出了這個決定道:“傾盡整個鬼門之力,也要除去蟬眾,找到聞北雲。”


    宴夏聽著這話,目光卻是落在大爹爹的身上。


    她看不出大爹爹的神情,但若她從前聽小爹爹說的那些故事沒有錯的話,鬼門的實力究竟有多強,她心中早已知曉。


    天下間最強大的殺手,都在其中。


    他們中間許多人早已經有過許多種樣的傳奇故事,他們曾經在許多旁人皆不敢想象的狀況之下,殺過許多無比強大的高手,他們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也可能使用任何手段,他們手中所染的鮮血,早已不知其數。


    其中一名殺手便有無數殺招,整個鬼門同時出手,宴夏竟不知自己能夠想出如何的辦法,避過這一場劫難。


    鬼門之中,除卻四大護法,其餘殺手皆以實力排名,其中前十的高手,幾乎從未有過失手,皆是讓天下間眾人畏懼而膽寒的存在。


    今日碧眼說,整個鬼門將傾盡全力對付他們,那麽她的意思便是,那些傳聞中的殺手,如今都已到了南河鎮中。


    或許在鎮外某處,或許在別的地方等待著時機,又或許,早已隱藏在這院落暗處當中。


    這個念頭一旦生起,宴夏便覺得全身頓時生寒,仿佛有什麽無形的力量拽著她的脖子,讓她難以呼吸。


    小爹分明無法視物,此時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上前將宴夏一把帶至身後,壓低聲音道:“別擔心。”


    這句話並沒能夠讓宴夏心中真正平靜下來,她擔憂的望著小爹,喃喃道:“那些人……真的來了?”


    “來了又如何?”小爹嗤笑一聲,轉而又走了幾步,將宴夏交到了大爹爹的麵前,聲音低沉著道:“無論發生什麽,我們會保護你,你隻要跟在老大的身邊,誰也別想傷你。”


    這話宴夏似懂非懂,但她依然咬唇猶豫著點了點頭。


    小爹轉而與二娘三爹一道再度迎向碧眼等人。


    不久之前,宴夏曾經親眼見小爹在自己麵前重傷倒在血泊之中,縱然大爹爹陣法所製造出來的幻境,那一幕依然猶如一個噩夢緊緊纏繞著宴夏,讓她心跳難以恢複平靜。


    她太害怕了,怕再一次見到剛才那一幕,怕一切又重演,但不管是剛才還是現在,她依然什麽都無法阻止,也無法去改變。


    宴夏垂眸盯著自己的手,無助的感受瞬時將她吞噬,她從未有哪一日如今天這般感覺到自己的無能。


    寒風驀然再起,將不遠處未曾緊閉的房門也再度合攏,發出砰然聲響。宴夏便在這一陣響動間回過神來,而也在這同時,四周的高牆之上,院子的角落之間,數道黑影同時變得明顯起來。


    那些黑影不知究竟能給何時出現,又究竟有多少,宴夏絲毫不曾發覺,一直到此時,方才頓然往四周看去。


    黑影們陸續現出身影來,整座院落,黑壓壓一片,竟早已被這數百道黑影所包圍,足以對抗整個正道的力量,如今竟為了區區四人聚在這偏遠山鎮當中!


    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的時間,大爹輕咳著護住宴夏往後方退去,也在同時,三爹手中重劍轟然往人堆中砸落而去,二娘身影隨之而至,後方,小爹琴音再響,空中隱約傳來獸吼,雷鳴與天火再度降臨至這方院落,詭譎的黑刺與刀影自黑衣人群中掠出!


    真正的交手,直至此時才終於開始。


    第16章


    宴夏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無數鋒刃劃開這破敗院落的冷寂,無數火光從天而降穿過人群落至地麵,二娘三爹小爹不再保留,再度出手!


    小爹琴音未止,音浪伴隨著殺伐的聲響不住變強,而就在他的身前不遠處,二娘縱然瘸了一條腿,動作卻行雲流水竟比之常人還快。隻見得她一路借力於人群之中,身影飄然如煙,竟無人能夠捉摸她的動作。


    而就在二娘的身後,三爹獨對數十名黑衣殺手,一招一式間劍勢強悍無匹,竟是無人得近他身,更無人能夠傷得了他後方的小爹。


    琴響不住,黑衣人似乎受到琴聲影響,動作逐漸慢了下來,更有無數無形音刃伴隨琴響而出,割裂四周牆麵,在空中與白發的銀絲相撞,不住發出猶如兵刃相交般的響動!


    對方有數百人,源源不斷往這院中而來,而他們,不過區區三人。


    這三人不知為何似乎總能夠知曉對方下一步的出手,三人相輔相成出手之間似組成一道大陣,不見絲毫破綻,那是非身經百戰不能有的身手,也非是非共同禦敵無數次不能有的默契。


    看著眼前這一場戰鬥,宴夏甚至覺得,若就這般繼續下去,他們未必不能贏下這一場戰鬥。


    然而,一切總未有如此簡單。


    交手之間,一道白影突然之間自人群之中飛襲而出,伴著無匹的巨力,猛然往小爹所在處而去!


    這一招的力道近乎萬鈞,讓人避無可避,小爹全副心神已在琴音之上,琴音攔阻著不住往前的黑衣眾人,自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應付這威勢可怖的一擊,眼見那不知名的東西挾風浪而來,小爹縱然想要避過,卻也根本無閃避的可能。


    眼見此情此景,宴夏原本稍稍落下的心,如今又再猛然提了起來。


    便在這危急關頭,二娘一把將身前兩名黑衣人震開,借著掌力飛速後退,緊追著那東西而去,身形忽而一轉,堪堪在那東西即將撞上小爹麵門之際趕至麵前!她抬手一掌,與那東西相撞於一處,兩方無匹力道相觸在一起,隻見得二娘身下青石驟裂,無數石屑簌簌揚起,朝向四周紛飛而去!


    二娘身形有如磐石,不閃不避,不畏不懼,沉眸大喝一聲,提氣之間,竟將那伴隨著巨大聲勢襲來之物驀然震開!


    砂石滾落,鏗然的響動顯得清脆無比,宴夏心情猶未平複,回頭朝著那處聲響傳來處望去,才發覺方才那朝著小爹而去,後又被二娘一掌震開的東西,竟然是一柄玉骨折扇。


    那折扇落在地上,不過頃刻,便在眾人的注視中驟然飛出,朝著另一方而去。


    宴夏視線追隨著那折扇而去,人群後方,一名白衣書生模樣的男子緩緩步出,抬手看似隨意的接過了飛來的扇子。


    四周皆是黑衣殺手,這白衣書生出現在此處人群之中,顯得突兀至極,卻也詭異至極。


    宴夏不解,但見那折扇在他的手中,必也知曉此人絕不簡單。


    二娘冷笑了一聲,隨口喚出了那人的身份:“鬼門第五。”


    不同於那些黑衣殺手,鬼門真正的高手,至此終於出現在眾人麵前。


    鬼五看起來就像是個文弱的公子,就連笑容也帶著書生氣息,隻是眯著眼的模樣卻無法隱藏身上的殺意,他手執折扇,朝著二娘拱手道:“好久不見,林蔓草。”


    二娘的這個名字,是宴夏所不熟悉的,而待說完這話之後,鬼五又朝著三爹小爹道:“楚寒,葉題。”將這些人都喚過一遍,鬼五視線掠過宴夏,卻並未多做停留,隻在最後鄭重的落在大爹爹的身上,神情變得慎重而戒備:“宴蘭庭。”


    大爹爹淡淡看他一眼,便算作回應,鬼五晃著折扇搖頭笑了起來,似乎有些懷念的意味:“還記得宴先生當年……”他話音至此,卻沒能夠繼續說下去,二娘煩躁的打斷了他的話道:“殺手也這麽多廢話?”


    因著這番打斷,鬼五笑意微斂,禁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瞥了一眼二娘道:“帶著這麽個粗鄙的女人在身邊,也是為難宴先生了。”


    “鬼五!”二娘麵色不善,隨著話聲一掌拍下,鬼五連忙閃避,身前方才所站之處,竟生生被掌風砸出一道深坑!


    然而對於鬼五的這般言語挑撥,大爹爹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他咳聲微止,虛弱著聲音勉強道:“除了你,還有誰來了?”


    鬼五有些失笑一般將視線自自己麵前的深坑上移開,這才朝著大爹爹認真應道:“能來的,都來了。”


    說話之間,空中鈴聲回蕩,瞬時與小爹的琴音交織在一起,小爹麵色微沉,緊蹙雙眉,麵色霎時蒼白。


    同時,院落中的氣息再變,冷肅的風中似乎有無盡殺機縹緲難尋。


    二娘神情已知情境凶險,卻依然冷笑一聲,嘲弄道:“裝神弄鬼,既然來了,還不出來?”


    伴著這話,另一道聲音驀然自眾人後方傳來,宴夏毫無所覺,直至此時驟然回頭,才發覺就在他們院中那株樹下,那陽光被遮蔽的角落之中,不知自何時正站著一道人影。


    宴夏很難說清那人究竟是什麽模樣,因為他分明就在眼前,著了一身普通的布衫,看起來就像是個毫不特別的普通人,但他的臉上卻好似罩了一層朦朧的紗,不論她如何去辨認,皆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他沒有出聲的時候,幾乎無人發覺他的存在,但當他進入視線之後,宴夏才驀然發覺,那籠罩著整個院落的可怖氣息,竟是全自這一人身上透出。他站在樹下,身形卻猶如一座遠山,讓人無法喘息。


    縱然從未見過此人,但在這一刻,宴夏心中亦有了判斷。


    這個人,就是鬼門的主人。


    宴夏的確沒有料錯,見到那人出現在此,二娘三爹他們幾乎同時變了臉色,隨之往大爹爹看去。大爹爹這時候終於脫離開了宴夏的扶持,宴夏不安的拽著大爹爹的手腕,在這一刻心中的擔憂到了極致,然而大爹爹卻回頭對宴夏笑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鬆開。


    宴夏心中依舊不安,但卻終於徹底鬆開了手。


    大爹爹腳步很慢,甚至因為久病在身而顯得虛浮,但他步步往那人走去,步履之間,院落中的陰寒與殺意不知為何竟漸漸消散下來,最後歸於了無形。


    “你來了。”大爹爹眉眼低垂,輕聲問道。


    樹下那人回應一聲,亦是無甚表情的道:“我來了。”


    大爹爹抬眸一眼,沒有開口。


    那人便接著道:“我若不來,誰能殺得了你。”


    大爹爹對於那人的話沒有給出多餘的反應,隻環視四周一眼,接著道:“鬼門十大高手,共來了幾位?”


    “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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