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周扭頭看宴夏,宴夏茫然看荀周,兩人對視之間皆沒能看懂屏風後那位公子的意思,最後兩人同時朝著蘇傾看去。


    蘇傾作為傅然的朋友,必然能夠猜到這個有許多講究的家夥究竟在想什麽。


    果然,蘇傾平靜泰然的迎著兩人的視線,最後朝著屋中另一方靜坐的幾名少女望去。


    隨著傅然公子的動作,少女低頭撥弦,古琴的聲響如深淵靜水被撩動的波瀾,伴隨著輕煙在這客棧中擴散開來。紗簾卷動,伴隨著不知何處淌過的水聲輕響,屋中頓時空然如若置身靈穀當中。便也在此時,鍾聲倏響,輕靈錯落於琴曲之間,琴音如水,那鍾聲便如散落在池水中的四野繁星,澈然且明朗。


    琴曲與鍾聲和鳴,青煙隨輕紗曼舞,伴隨著這般景致,屏風後的那位傅然公子,終於悠然開了口:“不錯,我是傅然。”


    荀周:“……”他突然有點不想跟這個連說句話都要先奏曲的人交談。


    屏風後的人顯然沒有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對,他語帶笑意,反問道:“聽說你有急事尋我,如今看來似乎並不如何著急?”


    再急如今都該被磨得沒脾氣了。


    荀周張了張口,怕自己一張嘴說的就是不好聽的話,於是隻得閉嘴,回頭將哀怨的目光投向了蘇傾。


    這日之前,荀周也是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會有一天靠蘇傾相助,蘇傾含笑接下了荀周的目光,淺啜了一口茶,這才緩聲勸道:“阿然,正事要緊。”


    他不過這般隨口一語,語氣聽來更是伴著無奈的笑意,勸阻得毫無力道,然而叫人料想不到的是,聽了他的話,屏風後的傅然竟當真應了下來,收斂了些玩笑的意思,道:“既是你開口,我也不得再多言,你想讓我幫什麽?”


    蘇傾示意荀周開口,好不容易聽到這傅然公子鬆口,荀周怔了片刻,當即也說出了自己的請求道:“既然公子是盟……是蘇傾的朋友,那我也無需隱瞞。數十年來我一直看守著北硯莊中的魔類,然而最近中原似乎有些不太平,有人在打北硯莊的主意,但我們如今被困在此不得立即趕回,所以……我想請公子立即送我們回北硯莊,阻止旁人暗中破壞山莊陣法。”


    荀周說完這話,靜了片刻,再度抬起頭來。


    好在這次傅然沒有讓人等上太久,他輕笑一聲,隨之問道:“就這樣?”


    “是,就這樣。”荀周點頭,神色雖是冷靜,語速卻暴露了心中的急切,“不知公子可否答應?”


    傅然倒是出乎預料的好說話,聽了荀周的請求,未曾多言當即應道:“我答應你。”


    荀周聞言一愣,竟有些沒反應回來。


    然而傅然接著卻又道:“我有辦法送你們回去,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一個要求。”


    “何事?”荀周心中微沉,就知道事情沒有這般簡單。


    屏風後的人影似乎有了些動作,他將手中翻看著的東西放了下來,轉而抬手隔著屏風的紅梅圖,指向了正坐在一側靜聽眾人交談的宴夏。


    人群的目光霎時盡數落到了宴夏的身上。


    “我想要單獨與她相處片刻。”


    作者有話要說:  打扮了幾個時辰然而並沒有露臉的某公子


    一個自帶bgm的男人


    第26章


    窗外漸漸透出了一抹亮色, 宴夏伴著琴音回頭之間,才發覺一夜時間已悄然過去。


    屋內如今安靜得有些異常, 琴聲蘇在,卻顯得清幽, 屋中那盞燈早已熄了,爐中緩緩升起的輕煙伴著窗外透入的陽光,顯露出不同的顏色。


    蘇傾和荀周已經離開房間了, 先前傅然提出了要單獨與她相處的要求, 蘇傾與荀周很快便答應了下來。蘇傾或許是因為對於傅然十分了解,所以並未有所擔心,而荀周一口答應,則是因為對蘇傾的信任, 以及想要盡快趕回去的心情。


    不管如何, 如今屋中隻剩下了宴夏與屏風後的傅然,還有坐落在一旁演奏著的幾名少女。


    宴夏有些忐忑的坐在原地,時而看看那些少女, 時而又往屏風那處望去,晨光讓屏風後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 漸漸有些看不清他的動作,這也讓宴夏心中的猶豫又添了幾分。


    不過多時,屋中又多了一種細微的聲響,似乎是書頁被翻動的聲音,若非沉默也無人會察覺。


    就在宴夏認真去聽那聲響的時候,傅然終於再次開口, 似漫不經心道:“我聽鈴兒說,你叫宴夏。”


    宴夏一怔,因為緊張竟是脫口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道:“鈴兒是誰?”


    一旁彈琴的少女禁不住笑了起來,那正是先前領著宴夏等人進入房中的人,她手上動作未停,眨眼輕聲道:“是我。”


    宴夏回應了少女一眼,這才想起來方才傅然的話,她朝向那屏風看去,遲疑著道:“宴夏是我的名字。”


    傅然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一聲,旋即接著道:“宴蘭庭、林蔓草、楚寒和葉題的養女,自小住在南河鎮中,從未離開過半步,是個懂事孝順的小姑娘,平時一直照顧著幹爹幹娘,最大的喜好——是去鎮上酒樓看蘇傾彈琴。”


    “不、不是……”宴夏聽著傅然的一番話,起初甚是驚訝,隨之漸漸變得疑惑,待聽到最後一句,已經雙頰通紅了起來,情不自禁的大聲打斷了對方的話,反應過來才垂著眼喃喃道:“我隻是……”她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麽,想了片刻卻實在理解不了說謊的技巧,最後隻得作罷沉默了下來。


    傅然被她的反應逗得又笑了起來,宴夏被笑得無措,擔憂地看著門外,也不知這話是不是會被外麵的蘇傾給聽去。


    好在她很快也想到了轉移話題的辦法,大著膽子又問道:“你怎麽會……會知道這些?”


    關於她的一切,傅然竟能夠全然清楚的說出來,這讓她驚訝之中又有一種慌亂的感覺。傅然很快回應了宴夏的話,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已經派人查過了。”


    宴夏一怔間,傅然已經將緣由盡數道清:“在鬼門中人查到蟬眾行蹤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留意此處,後來鬼門被宴蘭庭算計一道,碧眼獨身自南河鎮逃出,便已經將你是宴蘭庭義女的事情告知所有人了。知道了你這個人,想要調查你的事情,不過是短短一兩個時辰的事情而已,畢竟——”傅然說到此處,話音一緩又帶了些調笑的意味,“畢竟你的經曆實在是太簡單了。”


    宴夏頓時語塞,與近日來她所遇見的那些人相比,她的經曆的確相當於全然空白,從前的她,除了在南河鎮中的日常瑣事,幾乎再沒有經曆過別的事情。


    隻是將話說到這裏,傅然很快又道:“你的經曆雖然簡單,但身份卻並不簡單。”


    這句話包括了許多的含義,這讓宴夏神色微凝,顯得緊張起來。


    傅然將這句話說了出來,自然也並不打算有所隱瞞,他接著道:“我這裏有個故事,你想聽嗎?”


    宴夏小聲應道:“是和我有關的嗎?”


    “應該是這樣的。”


    從鬼門眾人出現開始那一場大戰,一直到後來宴夏打算獨身離開南河鎮前去尋找失蹤的幹爹幹娘,這其間所有的事情,都是宴夏從前未曾想過的經曆,這些天來她一直被動的接受著一切,然而對於它們所發生的緣由,她卻總是一無所知。


    若這一切與她當真有關,她便必須要知道些什麽。


    宴夏心思一定,點頭道:“我想。”


    傅然輕聲笑了起來,對於宴夏的答案很是滿意,“如此也算蟬眾沒有信錯人。”


    這句話究竟是何種含義,宴夏暫且還無法明白,但她知道這一定與傅然緊接著要說的故事有關,她靜心等待著傅然開口講述,然而在講述之前,傅然卻是忽而停下話頭,轉而對一旁彈琴的少女們道:“鈴兒呐,這個時候該換一支曲子了。”


    彈琴的那少女輕撚琴弦,停下了動作,抬眸含笑道:“不知該彈哪一支曲子?”


    “嗯。”傅然似是想了片刻,繼而擺手道,“那就彈一首悲秋風吧。”


    “是,公子。”被稱作鈴兒的少女再度垂眸斂去笑意,指尖輕撥琴弦指尖,琴聲再起。


    琴聲再起,伴著鍾鈴,頓起一陣蕭瑟淒婉,當真如秋風錯落,遍生枯草,長空雁叫,哀戚聲聲。


    宴夏:“……”


    說話十分講究的傅然公子對這曲聲十分滿意,終於點頭緩緩講出了這個故事:“你這幾日,想必早已經知曉五道覆滅的緣由了吧?”


    不久之前,荀周的確告訴過她這些事情,宴夏想到這處,很快點了頭。


    “既然如此,那這個故事就簡單多了。”書頁被翻動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宴夏看不清屏風後的傅然的動作,隻聽得他接著又道:“你可知道,蟬眾其實並非五道中人?”


    宴夏一瞬不解,喃喃著問道:“不是?”


    “不是,蟬眾二十四人,不屬於任何勢力,他們隻聽從宴蘭庭一人。”


    宴夏語聲急切,低聲又道:“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會被卷入三門七派與五道一戰,甚至叫人追殺,淪落至如今這個地步?”傅然打斷了她的話道。


    這些話全然說中了宴夏的疑惑,她猶豫著點了點頭,視線不曾自那屏風移開片刻。


    傅然的聲音再度傳來,卻是輕歎一聲感懷道:“這一切,不過皆因為‘道義’二字。”


    “道義?”宴夏無意識的重複著這兩個字,不知為何,竟覺得將這兩字念出,心中竟有種難以訴清的沉重感覺。


    傅然點頭道:“不錯,道義,蟬眾之所以出手相助於五道,乃至以命相搏,最後死傷至此,隻因為他們認為,五道沒有犯錯,所以他們不該死。”


    “他們……”宴夏回想起那日在院中發生的一切,想到幹爹幹娘們與鬼門的一戰,胸中有什麽東西沉悶著想說出口,卻又難以言說得清。


    悲秋風的琴曲至此宛轉,低回著往下沉去,似要沉入無盡深淵。


    傅然道:“就因為這個‘道義’,蟬眾二十四人死了二十個,最後隻剩下你的幹爹幹娘四人。而也因為他們的堅持,五道總算沒有徹底消亡,有一個人在他們的保護下活了下來。”


    那個人的名字,宴夏曾經聽說過,就在當初鬼門眾人找來南河鎮小院中的時候,碧眼曾經無數次的問起那個名字,她輕輕道:“聞北雲?”


    “不錯,正是五道之首的洛水宮之主聞北雲。”


    聽傅然說起此人,宴夏心中依舊不解:“可是這些年來,我與幹爹幹娘住在一起,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宴夏。”傅然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淡淡道,“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敢輕易與宴蘭庭為敵,你知道他最讓人忌憚的是什麽嗎?”


    聽見傅然這話,宴夏的思緒再次被拉回了那日變故發生的南河鎮,整個鬼門數百人出現在小鎮之中,不過是為了對付幹爹幹娘區區四人,而在那四人之中,他們最為忌憚的,正是看來最為虛弱的大爹爹宴蘭庭。


    想到最後那衝天的火光與飛騰的鳳凰,那道讓所有人皆消失無蹤的陣法,宴夏毫不猶豫道:“是陣法,他們都怕大爹爹的陣法。”


    “不是陣法。”傅然像是早已料到了宴夏的回答,很快便搖頭道,“是刀。”


    這是宴夏全然未曾料到的答案,她驚訝的看著屏風後的身影,聽傅然接著又道:“聽說多年之前魔門作亂,宴蘭庭以一人之力獨戰數千魔兵,靠的就是手中一把刀。”


    “可是……”宴夏仍是猶疑,心中不解為何自己從未見過大爹爹用刀,然而轉念想到大爹爹如今的身子,她卻又不禁苦笑起來。


    是了,大爹爹如今身體破敗成這幅樣子,自然無法再使刀。


    自她出生起,所見到的便是纏綿病榻的大爹爹,她竟未曾想過,大爹爹並非從一開始便是這般模樣,他曾經也有過屬於自己的風華,隻是如今……皆已成過往。


    傅然不知道宴夏在想著什麽,他隻是娓娓將這故事繼續說下去:“他後來所使用的陣法,其實是五道的東西。”


    “五道?”宴夏喃喃問道。


    傅然道:“赤鳳神隱陣,是聞北雲的成名絕式之一,也是五道洛水宮的不傳秘技,而聞北雲將它傳授給了宴蘭庭,宴蘭庭又傳授給了你,那便隻有一個解釋。”


    事情兜兜轉轉,終於落到了宴夏的身上,宴夏緊盯著傅然的身影,心中的緊張突然之間多了幾分,似乎早已料到等待之後的下一句話,是無比重要的一句話。


    傅然沒有讓宴夏等待太久,他很快道:“那便是說,聞北雲已經死了,所以他才會在死前將洛水宮的秘技傳授給宴蘭庭。而宴蘭庭將它傳授給你,或許是因為……你與聞北雲有著某種關係。”


    “你是說……”


    傅然輕輕“唔”了一聲,仿佛做出了最後的判定般道:“不論是哪種關係,也不管是怎麽回事,反正有一點我能夠確定,那就是——你才是五道最後的傳人。”


    五道是什麽,它究竟代表了什麽,宴夏皆不曾了解,而“五道最後傳人”的身份,卻已經落到了她的身上,她茫然不解,無法回神,靜默半晌,才喃喃著問道:“所以其實我才是一切麻煩的源頭,是嗎?”


    她黯然低頭,盯著麵前桌上已經涼透的茶,低聲又道:“如果我繼續留下來,是不是會連累客棧,連累荀大俠,還有……蘇傾公子?”


    宴夏失魂落魄,琴聲哀哀悲戚,然而屏風後的傅然聽到宴夏這話,卻是突然“嗤”地笑了起來。


    宴夏抬眸望去。


    傅然好笑的道:“連累蘇傾?你怎麽會這麽想?你知道他是誰嗎?”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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