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的這處莊園,顯然比南河鎮那戶人家的大宅子要漂亮許多。莊園之中樓閣錯落,一眼望去竟不見邊際,無數的高閣聳立在她的麵前,庭院極深,流水小橋皆在其間,桃花碧樹滿園春色。


    若在平時,這一定會是極為美好的景象。


    但現在不同,陰沉的天色將院中的景損了大半,而真正讓宴夏心情沉重無法去欣賞眼前景色的,是響徹了整個院落的鈴聲與那包圍在院落四處的身影。


    那些人的裝扮與當初在大雨中攔截過他們馬車的人正是同樣的。


    “他們果然是在打這個主意。”比宴夏二人提早一步到來的荀周此時已經解下了腰間的酒囊,往前一步踏出,朝著那些人迎了上去。


    這群人既然會守在這裏,必然是早已經防備了許久,宴夏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誰,又有著怎樣的力量,但見院中黑壓壓的一片身影,也知此戰必然凶險,而他們這方,不過區區三人。


    到底要如何去打這一場戰鬥?她不是大爹爹他們,沒有那種以一敵百的力量,更無法開出那樣驚天動地的陣法,他們要如何從這些人的麵前闖過去?


    宴夏緊盯著那群人,心中不斷地想著,卻沒有察覺到自己竟絲毫沒有想過要後退。


    就在荀周舉起酒囊,便要與眾人動手一戰之際,宴夏聽到身側傳來了蘇傾的聲音道:“宴夏姑娘。”


    似乎不論是何時,那人的聲音永遠是這般平定安靜,這安定的聲音讓宴夏心中稍緩了緊張,在這種時候,竟別過視線往蘇傾看了過來。


    蘇傾的安定實在是超乎了宴夏的意料,在這種危急關頭,他迎著宴夏的目光注視,竟還有空對著她眉目柔和淺淺一笑。


    若在平時,看到蘇傾這笑容,宴夏一顆心必然會因此跳得不可開交,臉紅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但這種時候,宴夏隻來得及臉紅,卻實在不能說不出話。她微紅著臉用不解的目光詢問著蘇傾,低聲問道:“蘇傾公子?”


    “嗯。”蘇傾輕輕應了一聲,這才回頭往人群後方望去,低聲道,“你能看到什麽?”


    宴夏循著蘇傾的視線望去,透過黑壓壓的人群,看著人群後方被陰雲所籠罩著的院落閣樓,沉默片刻,終於麵色微變,輕聲道:“是陣法。”


    聽到宴夏的回應,蘇傾像是早有預料,神色不變接著又問:“你可曾見過那道陣法?”


    這種時候來不及遲疑,眼見著那群黑壓壓的人以及你給朝著這處逼近,宴夏頷首道:“見過,大爹爹曾經讓我畫過。”隻是還有一些話宴夏沒有說,與其他的圖不同,大爹爹給宴夏臨摹過的那些圖,有的十分簡單,跟著大爹爹學過許久的宴夏不過一眼便能夠畫出半個神形,然而有的卻是極為複雜,需得學習許久才能夠勉強畫出個樣貌,就如同當初的赤鳳神隱圖。


    然而眼前的這幅圖,或者說這道陣法,宴夏學的時候,所花的時間比任何一張圖都要久。


    宴夏還記得大爹爹將這張圖交給自己的時候,臉上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


    沒有等到宴夏回憶完這些往事,蘇傾很快道:“那陣法現在有了缺口。”


    宴夏凝神看著遠處的陣法,點頭道:“是。”


    “你能修好它嗎?”蘇傾問道。


    這一次,宴夏沒有立即作答。


    她能嗎?


    宴夏不知道。


    但她,不懼一試。


    蘇傾看懂了她的答案,當即便又開口:“荀周會在這裏牽製那群人,等會兒我會送你去陣法那處,你隻需要專心修補陣法,其他的什麽也不用管。”話音一頓,蘇傾背過身去,迎向那群黑衣人眾,語聲依舊溫和柔軟,神態卻早與方才截然不同。


    第29章


    不論是荀周還是傅然, 都曾經對宴夏說起過蘇傾的身份不同尋常,宴夏雖然也有過許多的猜測, 但現實卻依然叫她所預料不到。


    雖然已經親眼見到平日連普通人都不如的幹爹幹娘變成讓鬼門數百殺手害怕的絕世高手,但這世上總不該有著那樣多的高手出現在她的身邊, 她心中所猜測的蘇傾,便是或許修煉過幾年,實力或許比荀周要強上那麽些許。在宴夏看來, 不論是什麽人, 麵對著眼前這樣多的敵人,都沒有辦法全身而退,縱然是當初南河鎮的小院之中,幹爹幹娘也是幾乎拚盡了全力開啟陣法, 這才與鬼門眾人一同消失。


    而現在, 他們麵前所對的,同樣是數百人的殺陣,雖然宴夏不知這群人究竟是誰, 實力有多強。他們似乎與當初鬼門的精銳殺手有所差距,但卻也同樣不是好對付的敵人。


    若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但蘇傾沒有給宴夏擔憂這些的時間。


    在說完那句話之後,蘇傾緊扣著宴夏的手,已然隨著荀周的身形一道往那人群而去。


    這是宴夏第一次見到蘇傾出手,在此之前她已經見過許多場戰鬥。小爹的琴音,二娘的身手,三爹的巨劍, 還有大爹爹那能夠改天換地的無雙陣法。鬼門無聲無息的殺招,荀周肆意隨性的拳腳,這些她都在短短的時間內見過了。


    但蘇傾的出手,與這些都不同。


    前方是在陰雲密布下顯得森冷的樓閣,樓閣內外四處看護著人手,每一道身影皆向著他們所在這處,手中兵刃寒光爍然早已蓄勢待發。蘇傾帶著宴夏不過剛踏足進前方那處院落之中,鋪天蓋地的攻勢便已經襲來。


    刀劍交錯聲音雜然,無數身影紛然而至,幾乎要將這院落擠滿,那些病人毫不留情直往兩人要害,宴夏一手被蘇傾緊緊擒著,看著一道劍光便要刺進蘇傾胸口,一顆心猶如被吊在萬裏高空上懸著幾乎要控製不住地驚叫出聲。


    然而就在那兵刃已至的時候,蘇傾神態自若,腳步微錯,就在宴夏未曾來得及看清的同時,已經帶著她避過了那冷然劍鋒。


    身後無數刀劍同時襲來,蘇傾帶著宴夏一一躲過,動作不見有分毫慌亂,兵刃擦著兩人的頰邊身側晃然而過,卻沒有一道能夠傷得了他們。蘇傾信步閑庭,就連分毫對敵的狼狽也不見,數百人在前,蘇傾帶著她往前方走去,目不側視,甚至連腳步也沒有停下半分。


    但所有的兵刃與流矢擦著他們的身旁而過,古怪的卻沒有人能夠傷得了身在中心的他們二人。蘇傾沒有出手,似乎卻已經出手了,宴夏無法判斷,她隻是跟在那人的側後方,感受著那人手心的溫度,心中突然明朗了幾分。


    庭院中不知何時升起了狂風,陰沉的雲層後仍有箭矢劃落,四周的寒刃依然在不住靠近,擦過兩人的衣角,但跟在蘇傾的身側,宴夏看著這些攻勢,心底卻突然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


    風雨如何,刀劍又如何,她與蘇傾牽手行在狂風驟雨之中,感覺一切都遙遠而又寧靜,風雨皆不得靠近。


    宴夏凝眸看著蘇傾的側顏,陰霾至今的情緒在這一瞬徹底放晴起來,到底沒能抑製住微翹起了唇角,有一絲體會到了行走在刀光劍影中的快意。


    無人近得二人身側,蘇傾帶著宴夏毫無阻礙地走進了山莊最深處,那處陣法布成之處,宴夏看著那已經零落破碎的陣法,隻覺得一切似乎比想象中來得要容易太多。


    然而蘇傾的聲音很快自身側傳來道:“沒有那麽簡單。”


    宴夏隨之一怔,往那處布陣的地方望去。


    陣法的中心是一處相較於整座山莊來說顯得極為窄小的閣樓,閣樓處於山莊最中央處,四周皆有高牆環繞,牆麵上四處皆有符文,宴夏一眼自那牆麵掃過,牆上的圖紋皆是她所最熟悉的形狀。


    不論是單純的一幅畫還是一道陣法,它們出自不同人的手中,都有著不同的模樣。因為每一個人的筆風不同,每一個人的神韻也不同。所以才有了以畫識人這種事。


    倉促之間不過一眼,宴夏便看出了那些古老的圖形與符號,正是大爹爹所留下的手筆。


    那本應當是一幅完整的圖陣,然而如今陣法間卻已經出現了許多的漏洞,自旁人的視線看去,那圖陣不過看來一些部分已經因為時間久遠而顯得發灰模糊,然而在宴夏的眼中,所有的陣法開啟之後皆有一道光色,然而原本應該籠罩在這座陣法之上的光芒,卻早已經黯淡下來,閃爍著似乎隨時將欲熄滅。


    陣法已經被破壞了太多,若不能夠及時修複,恐怕……再難補救。


    “宴夏姑娘。”蘇傾再度出聲,宴夏自那陣法上回過神來,轉而往蘇傾看去。蘇傾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頷首語聲輕淺卻鄭重道:“這裏就拜托姑娘了。”


    心知此事有多重要,宴夏看了看蘇傾,又回望一眼後方為了替他們製造機會,還在不斷與黑衣眾人廝殺中的荀周,回以了蘇傾同樣的鄭重道:“我一定盡力。”


    將宴夏牽扯進這件事情似乎讓蘇傾覺得有些抱歉,然而宴夏卻不知這種歉意究竟從何而來,事實上宴夏答應來到這裏是為了幫助荀周,與此事真正無關的,本該是蘇傾才對。為什麽蘇傾會毫不猶豫的來到這裏相助於荀周,宴夏卻一直不曾知曉。


    就在此時,整座山莊頭頂的天際發出了轟鳴雷聲,無數狂雷伴著電光落下,紛紛墜至地麵,狂暴的雷擊頓時擊穿地麵,山莊內原本的青石地板經不住這狂雷穿透,竟有多處炸裂開來,巨大的石塊翻卷而起,無數石屑飛濺開來,宴夏見得此景不及後退隻來得及抬手去擋,然而預料中石屑擦過的痛楚卻並沒有到來。


    她放下手,才發覺蘇傾已經攔在了自己的身前。


    蘇傾沉靜依然,衣衫不染纖塵,自狂雷中巋然不動,右手中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


    劍身細長,通體銀白,然而卻有一縷奇特的紋路自劍身延伸開來直至劍鋒,那紋路極淺,若非如今宴夏與蘇傾離得極近也不會發覺,宴夏從前自大爹爹那裏見過許多陣圖與符文,雖然或許不知門道,但都能看出熟悉感來,但這劍上的圖紋,她卻是從未見過。


    就在宴夏盯著劍紋發怔之際,蘇傾已經再次開口道:“宴夏姑娘,開始吧。”


    陣法已經不能再拖,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他們想要修補陣法的目的,終於開始了真正的攻勢。與人打鬥,宴夏或許什麽也幫不上,所以她隻能用盡心力去解決眼前的陣法。耳邊雷聲陣陣,響動得更加劇烈,地麵漸漸亦搖晃起來,無數攻勢紛紛落向此處,更多的黑衣人蜂擁而來。兩人所站立之地,儼然成為了所有一切風浪的中心,搖蕩著將欲被陰雲吞噬。


    宴夏沒有時間去猶豫,不過隻朝著遠處那黑沉的地方看去一眼,她便收回了視線,重重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話間,宴夏已經來到那處高牆之畔。


    黑衣人們的身影飛襲而至,卻在靠近宴夏之際被一道劍氣隔開,劍氣勢無可擋,瞬時逼退眾人,蘇傾持劍在側,身前那道劍氣所劃開的痕跡深刻而明顯,他輕輕瞥向眾人,眉目中宴夏所熟悉的溫柔早已經盡數斂盡,隻餘淡漠。


    雖未多言,卻已然不需多言。


    以劍劍痕為界,無人再能跨過半分。


    ·


    此時身後所發生的一切,宴夏皆已不曾知曉。她此時正在那陣法中央,看著那屬於陣法的黯淡金光,心中焦急無比。


    對於陣法的門道,她雖然同大爹爹學過不少,然而真正施展卻也不過隻有區區兩次,一次是在南河鎮中與大爹爹一同開啟赤鳳神隱陣,還有一次就是不久之前在客棧當中開啟了陣法,將眾人送至這處山莊。


    所以此時要她修補這道陣法,她的確不甚熟練,她所能夠做的隻有學著先前那樣的辦法,抬手觸碰那道陣法,不知是否能夠看出陣中樣貌。


    掌心接觸高牆那畫著圖陣的牆麵,宴夏果然再次進入了那滿是星辰的夜空,她回頭往四周看去,那牆上的畫本應是一幅浩瀚山水,然而此時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原本的陣法早已經被破壞得難見從前模樣,許多地方甚至都已經模糊不清金光黯淡便將消散。


    這座陣法已經十分古老,宴夏還能夠從中察覺到熟悉的屬於大爹爹的氣息,她沉默看著眼前的一切,動念之間,開始操縱按天地間的畫筆去填補那些黯淡的空隙。


    前兩次宴夏開啟陣法,皆未曾遇上什麽阻礙,但這一次,事情卻與從前完全不同。


    不過一瞬,宴夏便察覺出了不對。


    不論她如何調用那些金光,皆無法在那陣法的暗處提下任何一筆,那道陣法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所隔開在她的前方,分明近在眼前,立即便能夠觸碰,卻怎麽都無法將其修補。


    不應該是這樣,也不可能是這樣,大爹爹的陣法她必然能夠修補,縱然可能會花上更長的時間,會遇上一些麻煩,她也不可能無法去觸碰它,除非——


    宴夏想到此處,神情微變間猛然睜眸,回頭往蘇傾望去。


    蘇傾還在與眾人交手,沒有人能夠靠近他身側半分,看來似乎毫無危險。


    然而宴夏一顆心卻瞬時提了起來,無數紛亂的思緒掠過腦海,她蒼白著臉,隻來得及朝著那道人影大聲道:“陣法已經被破了,蘇傾!小心!”


    幾乎就在她說話的同時,那陣法的中心,原本被沉雲籠罩的高閣之中,突然生出一道陰寒強大的氣息!那氣息瞬時蔓延,直衝天地,就在那道黑氣衝天而起,遁入蒼穹的刹那,四周風聲頓消,雷聲驟停,世間一切恍若靜止,唯有一道身影居高臨下,自高閣中現出身影,俯視蒼生,也俯視著人群中的蘇傾。


    宴夏還記得,荀周曾經對她說過,他這許多年來,一直在幫他的恩人看守著一個地方,那個地方關押著一個人。


    或者說,一個魔。


    這院中的陣法,就是封印這魔類的東西。如今陣法被破,被關押在其中的魔,自然也走了出來。


    第30章


    魔類究竟是什麽模樣?


    隔著遙遠的晦暗光色, 宴夏很難看清那道高閣之上的身影,但她能夠感覺到那雙眼睛正在注視這這處, 一種古怪的感覺壓在心底,讓她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皆在某種壓迫之下, 難以喘息。


    那道身影究竟代表著什麽樣的力量,宴夏不得而知,但她自心底裏生出了寒意。


    “蘇傾!”情急之下, 宴夏沒有注意到自己第一次直接喚出了蘇傾的名字, 她快步往那人身旁而去,提醒著他即將要麵對的狀況。


    但蘇傾顯然早已經有所察覺,就在宴夏來到他身側之際,他已經回身行雲流水的拉過宴夏將其護在了身後。


    他抬起頭, 穿過人群與高牆, 看向了後方高閣之上的人。


    那道人影被陰雲之下直衝天際的黑氣所籠罩著,巨大的黑色陰霾仿佛一道漩渦將四周所有的光芒都吸納進其中,牆上所畫原本就已經十分黯淡的陣法, 如今更是不見餘光,宴夏心底沉重, 怔怔看著此情此景,不知下一步又該如何去做。


    另一方突然傳來劇烈打鬥之聲,宴夏隨之望去,這才見幾名黑衣人被震開飛出,緊接著是荀周拎著酒囊衝了過來。


    荀周那一身好不容易在客棧中換上的體麵衣裳此時已經再次變得不怎麽體麵,他身上傷痕不少, 衣服上染著許多鮮血,不知那些血究竟是他還是旁人的,又或者兩者皆有。他動作利落飛快來到兩人麵前,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我們好像來遲了。”


    “嗯。”蘇傾隔著遙遠的距離與高閣上的人對視,宴夏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卻莫名覺得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荀周緊咬著牙狠狠瞪了一眼正打算撲過來的一名黑衣人,大聲道:“盟主,這事歸我管更歸你管,你倒是說說下麵該怎麽辦啊!”


    聽得荀周這句話,宴夏微微一怔,頓時往蘇傾往去。


    這天底下能夠被稱作盟主的人,隻有一個,中原正道三門七派之首領,掌管整個中原,肩負天下所有重任的天罡盟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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