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身上的力量強大至極,自宴夏的角度看去,魔君唇畔雖總帶著笑意,一雙眸子卻已經冷淡到了心底,這一瞬宴夏竟覺得那並非是屬於人的眼神,那是至高無上的無悲無喜注視著這個人界。


    袖風揮掃而出,整個石樓天地瞬間崩塌,地麵搖蕩不停,亂石瓦礫四處飛濺,此處瞬時在他的力量碾壓之下化作一片廢墟。蔚藍天穹再次於頭頂現出真容,屬於大漠的風沙也吹到了他們的臉上。


    石樓已經塌了。


    所幸宴夏就站在明傾的身側,那些石屑與塵埃似乎有所避讓一般不敢接近於明傾,而靠在他身側的宴夏自然也渾身幹幹淨淨。


    同樣在石樓當中,如今被淋了一身的灰狼狽不堪的南宮玄:“……”


    他幽幽的看著明傾和宴夏。


    魔君大人沒有興趣回應一個凡人的注視。


    宴夏輕咳一聲解釋道:“我想提醒你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玄還沒開口,明傾已經先出聲提醒道:“鬆手。”


    宴夏微微一怔,這才發覺方才情急之下自己一手還牽著明傾的衣角,如今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她的手卻還落在對方的衣角上。


    她想起從前她剛走出南河鎮的時候,每次遇上危險,她時常也會情不自禁這般躲在對方的身側。


    憶起從前,不禁莞爾,宴夏緩緩鬆開手,麵上卻毫不掩飾那份不舍。


    明傾裝作沒有看見,隻回頭對南宮玄道:“走吧。”


    南宮玄一把抹去臉上的灰,心裏麵有些沮喪,不想用這種模樣與自己心中的女子相見,他喃喃著道:“我能換身衣服嗎……”


    明傾挑眉不語。


    南宮玄:“……”


    ·


    換衣服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南宮玄依然在路上悄悄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等眾人來到魔城深處的時候,他的模樣看起來已經比之剛才光鮮了不少。


    “就是這個地方?”看著近在眼前的宮殿,宴夏輕聲問道。


    明傾點頭往前走去,南宮玄神色緊張,亦是趕緊跟了上去。


    宴夏隨著他們兩人走進宮殿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畫麵。


    這處宮殿如同魔城中大部分的建築一般,外表看來並未有什麽奇特之處,內中也不過如同尋常殿宇,然而就在這處極為寬敞的殿宇之內,正中處竟有著一塊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書寫著的依舊是魔界的文字,那些文字皆以血色凝成,密密麻麻分布在整座石碑四周,宴夏雖依然無法看懂那些魔界文字,麵色卻也漸漸凝重起來。因為她能夠感覺得到,那石碑之上所傳來的可怕力量。


    那力量與方才她在明傾的身上所看到的,竟有幾分相似。


    而就在那石碑之旁,正坐著一個人。


    那人看身形應當是一名女子,隻是她似乎已有太久未曾離開此地,身上的衣袍沾染著灰塵,麵頰上也落著塵土,她的模樣疲憊而無力,卻在聽到宴夏等人進屋的腳步聲時,緩緩抬眸往眾人看來。


    一瞬怔住。


    同樣怔住的還有走在宴夏身旁的南宮玄。


    “枕鈴。”南宮玄聲音微顫,卻沒有絲毫遲疑,他凝眸望著前方不遠處的女子,喃喃著道:“枕鈴。”


    這就是枕鈴,他自夢中相遇相愛相守一生的女子,如今終於出現在他的麵前。他神情激動,卻又不敢再上前,生怕一觸之下夢境破碎。


    然而就在南宮玄猶豫之間,那女子撐著身子站起身來,身形搖搖晃晃虛弱至極,卻是同樣顫著聲音輕輕的應下了一聲:“是我。”


    南宮玄身形一震,眼眶微紅幾乎要落下淚來。


    二人終於相逢,宴夏從旁看著,亦是感慨萬千。但此時的大殿之中,卻有一個人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幾欲席卷天地的強大魔氣憑空籠罩整座大殿,明傾負手上前,冷淡卻強硬的注視著那名女子道:“東西,交出來。”


    第58章


    誰也沒有辦法忽視魔君的存在, 因為誰也無法忽視這席卷天地的魔氣。


    就在魔君步出的瞬間,那名為枕鈴的女子已經回眸看向了明傾, 然後她雙瞳微縮,麵色蒼白著輕聲道:“你是……”


    宴夏知道她已經認出了明傾的身份, 但卻不知道她所認出的究竟是明傾昔日作為天罡盟主的身份還是今日魔君的身份。


    明傾沒有給她開口的時間,他甚至像是不願再耽誤片刻時間,他衣袂飄忽之間, 人已瞬時出現在枕鈴麵前。


    他的目標是枕鈴右手所拿著的東西, 而也是等到他出手之後,宴夏與南宮玄才發覺枕鈴的手中正握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顆氤氳著白色光暈的珠子,那珠子不大,隻手剛好可拳握, 先前枕鈴一直將它捏在手中似是極為看重, 然而此時待明傾動作,眾人視線再度清晰之際,那珠子已經落到了明傾的手中。


    眼見明傾將珠子收下, 枕鈴緊張道:“將東西還我。”


    明傾冷淡道:“這本就是我的東西。”


    枕鈴像是沒有聽懂這話,立即便要衝上前來將東西奪回, 然而魔君之威豈是常人能夠抵抗,枕鈴本就落魄在此,早已失了體力,如今縱然是全力出手也沒能夠撼動明傾力量分毫,反倒被那魔氣反衝後退數步,唇畔很快染上了鮮血。


    南宮玄擔憂至極, 連忙上前扶住對方,兩人相觸之間,對於對方熟悉好似已在夢中有過千遍萬遍的接觸。


    枕鈴靜看著南宮玄,南宮玄亦輕擁著對方,二人一時無言。


    但明傾卻沒有給對方在這種關頭相敘舊情的時間,他將珠子收好之後,便已經再度出手,這一次竟是要取枕鈴性命!


    盜走魔君寶物,又冒犯魔君,宴夏一看便知道明傾沒有要放過對方的意思。


    她一路行來始終認為縱然是性情有所改變,身份有所改變,但魔君就是明傾,明傾就是魔君,但此刻魔君視人命如草芥的神情,終於讓宴夏有所動搖。


    明傾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明傾向來溫柔,絕不會是這樣的……


    宴夏輕輕咬唇,片刻之間已經在心中做下決定,她閃身上前,手中四象圖祭出,那法器似乎早知她的意圖,不待開口一方陣法便浮現於圖像之上,宴夏掌心落於陣法之間,金芒瞬時浮現,一道巨大法陣隨之自圖陣上方透出,金芒大盛之間,那陣法已與明傾的魔力相撞於一處!


    宴夏知曉魔君的力量這天下間無人可擋,這次出手自是全力為之,所幸明傾並未全力,兩方力量相交,宴夏微退半步,卻是成功阻攔住了明傾的一擊。


    明傾神情不悅,拂袖間便要再次出手。


    宴夏見勢不對,當即回身對身後兩人道:“你們快走!”


    南宮玄顧念枕鈴安危,雖知曉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抵擋這一擊,但卻在明傾出手之際便已經抱住枕鈴背過身去,打算以血肉之身替枕鈴擋下這致命攻擊。


    但是預想中的攻勢遲遲未到,南宮玄這才錯愕的抬起頭來,看到正攔在他們兩人前方的宴夏。


    “宗主……”南宮玄心緒複雜,喃喃喚道。


    宴夏沒有回頭,她正緊緊注視著明傾,不知多方何時會有下一次的出手,是以全然不敢分神,她隻能壓低聲音對身後的人道:“這裏有我在,你帶著枕鈴姑娘先走,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南宮玄自然明白了宴夏的打算,但宴夏說得簡單,他卻不會以為當真有這麽輕易,感覺到身旁的枕鈴因為脫力而虛弱的靠在自己身上,南宮玄心下著急,卻依然擔憂著宴夏的安危:“宗主,可是你……”


    “我不會有事。”宴夏說得篤定,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就在南宮玄還在遲疑之際,她已經輕輕笑了起來,眨眼道:“我死不了,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做兒戲,我說死不了,就一定死不了,所以你們快走吧。”


    這十年來宴夏作為五道宗主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所肩負的責任,也知道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正如她所說,她從來不會說沒有把握的事情。


    南宮玄也知道,所以在聽到宴夏說出這話之後,南宮玄心中稍定,終於作下了決定。他輕輕頷首,攬住身側枕鈴後腰,頷首凝神道:“宗主,小心。”


    “嗯。”宴夏見對方終於肯離開,臉上也露出了些笑意。


    南宮玄很快帶著枕鈴縱身離開,明傾果然不願放人,便在那邊二人動作之際,已經再次出手想要阻攔。


    但明傾的出手快,宴夏卻更快,她心中早已經打定了主意,明傾魔力強大她也沒有要與之比拚的意思,就在明傾出手之際,她將四象圖一展,陣法再度開啟,這次卻不是要去攔阻明傾追人,而是將那陣法之力朝向了明傾本身。


    或者說,明傾身上那顆自枕鈴手中奪走的珠子。


    宴夏此番全力施為,縱然是明傾也不得不分神應對,而也在這分神之間,南宮玄已經帶著枕鈴離開宮殿往外而去,明傾微微蹙眉,片刻的沉默之後,身上魔氣終於緩緩散去,看來已經放棄了再去追那兩人。


    宴夏一怔道:“你不追了?”她原本都計劃好了接下來的動作,誰知明傾放棄得如此幹脆,倒是讓她驚訝了起來。


    明傾瞥她一眼道:“我若再追,你便會再糾纏,倒不如省點力氣。”


    “錯了。”宴夏搖了搖頭,並不讚同明傾的說法。


    明傾沒應聲,卻在等宴夏的糾正。


    於是宴夏輕笑著又道:“你就算不追,我也會糾纏你。”


    明傾:“……”


    兩人僵持片刻,估摸著南宮玄已經帶人走遠了,宴夏才在心底微微鬆了一口氣,接著來到明傾麵前道:“那是什麽?”她所指的,自然是明傾自枕鈴手中奪來的東西。


    明傾之所以能夠這般輕易便放過那兩人,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宴夏覺得自己大約能夠自這位魔君平時所表現出來的性情中大約判斷對方的心思,大約是殺人不過是因為心情不好,而當殺人要耗費那麽大功夫的時候……他便幹脆不殺了。


    畢竟魔君大人實在是個懶到能夠坐著便絕對不會站著的人。


    宴夏的猜測看起來也沒有錯,明傾甚至連想也沒去想外麵那兩人了,然而他也沒有去回答宴夏的問題,隻是不怎麽友好的道:“你還不走?”


    “我不走。”宴夏搖了搖頭,但聽到這話轉念一想,卻又眨眼道,“你問我為什麽不走,看來你果然沒打算殺我。”說出這個判斷之後,宴夏便又禁不住笑了起來,那笑意微甜,似乎連眸光也明媚幾分。


    明傾幹脆不再理會,眼見宴夏不走,幹脆自己轉身往大殿外走去。


    宴夏連忙上前,一麵跟上他的腳步一麵問道:“這是魔晶對不對?我曾經聽宮間說過,兩千多年前魔君被封印之後,他的魂魄被分成四份分別封印在四名神祇的體內,而他的力量也被分作數份,被各自鎮壓,那些力量就是魔晶。”


    她接著問道:“你的力量徹底恢複對不對,所以你來這裏尋找魔晶?”


    說到這處,宴夏心中依然不禁暗暗驚歎,魔君的力量至今還未完全恢複,但卻已經強大至此,那麽真正的魔君……究竟可怕到了何種程度?”


    明傾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停步,宴夏看不出他的心思,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猜測得究竟是否準確。


    但事到如今,她隻能繼續猜下去,眼見著明傾就要踏出大殿,宴夏連忙道:“所以你是要去找下一處魔晶對嗎?因為魔晶不在所以你現在才無法控製好體內的力量,那麽既然如此你尋找魔晶也一定像在這魔城裏麵一樣需要別人幫忙對嗎?”


    明傾腳步依然未停,宴夏趕緊幾步衝出來到他的麵前,因為衝得太快,她幾乎與明傾迎麵相撞。兩人保持著不過半步的距離,宴夏眨眼看著對方,竭力平複著不知是因為走得太快還是因為與對方靠得太近而太過活躍的心跳,半晌才輕聲問道:“你可以帶我一起去嗎,我應該能幫得上忙。”


    明傾終於停下了腳步,因為宴夏就攔在身前,這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不辨情緒的笑意再次浮上麵容,明傾微覺好笑的道:“五道宗主要出手相助魔君?”


    “以相助之名一路上感化魔君,我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宴夏認真道。


    然而這話卻換來了明傾毫無情緒的反駁:“我不需要感化。”


    宴夏道:“但你需要人幫忙。”


    明傾不語。


    宴夏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連忙又分析道:“否則以你現在的力量,還沒找到魔晶,就先把藏魔晶的地方給轟塌了,你需要我出些力替你應付一些小狀況。”


    明傾:“……”


    宴夏沒再等到對方的反駁,於是便又試探著問道:“怎麽樣?”


    明傾此時已經繞開宴夏,接著往殿外走去。


    ·


    沒有拒絕便是默認,宴夏這樣理解了明傾的意思,對方似乎也的確就是這個意思。


    離開魔城之後,兩人站在魔城之外的沙丘上,回頭看著這處巨大卻早已破敗的城,宴夏心有感慨,不禁問道:“這裏原來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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