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他眼神看來的時候,那眼底屬於魔君與生俱來的威儀便會將這份溫柔碾碎殆盡,這讓他看起來十分矛盾,但卻又似乎本該如此。


    宴夏視線隨之往下,落在了明傾胸口的傷處。


    明傾看來太過強大,方才那般出手更是霸道之極,卻讓人忘了他的胸口還有傷勢。


    若在普通人身上,那本該是致命的傷。


    第63章


    山林幽寂, 星夜閃爍,微弱的光線自林間細密的葉縫中滲落而下, 夾雜著漂浮的塵埃變作流光飛舞的幻夢。


    樹葉沙沙的響,腳步聲踏在厚重鋪陳的碎葉之間, 由遠及近而來。


    宴夏的腳步很快,不多時便到了林間空地處,她手裏拎著裝好水的水囊, 借著林間隱約的星光看著樹後那道身影, 眉目間霎時染上了笑意:“明傾公子,我找到水了。”


    她這般說著,抬步便往那處走去,然而不過踏出半步, 樹後的人便聲音冷硬道:“站住。”


    宴夏依言停步, 不解的看著那處。


    然而等宴夏停下來之後,明傾便又不再開口,被低矮灌木遮蔽的那頭傳來窸窣的響動, 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宴夏胡亂猜測著,心裏麵轉過許多思緒, 終於忍不住輕聲探問道:“明傾公子?”


    那邊的聲響忽而一靜,接著是明傾無甚感情的聲音:“你該稱我魔君。”


    宴夏根本不想去管究竟該用什麽稱呼的問題,她實在等不下去,終於不顧明傾的話徑自往前,撥開那處樹叢繞到了樹後。


    然後她看見了……明傾正倉促攏起自己的衣衫。


    宴夏:“……”


    明傾靠坐在樹下,抬起頭來, 輕輕瞥了宴夏一眼。


    宴夏心裏麵突然生出了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罪惡感,魔君大人雖眼神氣勢十足,但奈何一張臉蒼白若紙,且她早已對明傾生不出懼意,這般迎著對方的眼神,她實在是感覺不到什麽威懾,反倒覺得像是自己欺負了對方。


    她俯下身來,看著明傾衣襟上的血,這才發覺那些血竟還沒有完全凝結,至今仍不時有鮮血自其中滲出。


    魔君縱然強大,但如今依舊不過是肉體凡軀,受了傷自然會流血。且之前鬼門之主那一刀刺得極重,若是尋常人隻怕早已丟了性命,明傾雖不是常人,但受了這樣的傷,依然不是這麽快就能夠好起來的。


    宴夏見這情形,頓時明白了緣由,看來方才明傾不讓她過來,正是因為還在處理這傷處。


    明傾動作不變,還盯著宴夏,雖未開口,但目中的意思卻已經十分明顯。


    但明傾傷在胸口,想要自己處理確實不便,宴夏不過怔了片刻,便蹲下.身低聲道:“讓我來幫你包紮傷口吧。”


    明傾自然是要拒絕,但還沒有等他脫口將這拒絕的話說出來,宴夏已經小心翼翼地扒起了對麵的衣裳。


    她的動作很溫柔,怕將人弄疼,她幾乎連呼吸都是微微屏住的,明傾到底沒能夠拒絕宴夏的請求,他輕輕鬆開攏著衣領的手,任由對方動作。


    明傾的衣衫被宴夏點點褪至肩頭,那胸口的傷處便立時暴露在了宴夏的麵前。


    鬼門之主是天下殺手之首,不論是出手還是力道皆掌控純熟,這一刀落在普通人身上必然是死路一條,可惜它刺殺的對象是魔君。


    “那刀已經被我化去了大半力量,不過是想以血脈之力將魔晶之力收回,才會受他一刀。”明傾觀宴夏神色,淡淡解釋道。


    宴夏依舊盯著傷口,卻像是沒有在聽他的話,明傾又等了片刻,這才發覺對方的眼眶已經又泛起了微紅。


    她的手僵在原處,想要替明傾包紮,卻又有些擔心的收回手,怕將對方弄疼:“這傷口很疼對不對?”而方才明傾還仿若無事一般任她哭了半晌,魔君的力量太過強大,卻讓人忘了他如今也不過是血肉之軀。


    明傾垂眸嫌棄道:“這具身體太過麻煩,若我仍是魔軀,這傷早已經好了。”


    宴夏自然沒有將他的假若放在心上,她很快自腕間摘下銀鐲。這鐲子不是普通的鐲子,其上有咒術加持,乃是她重整五道之後傅然派人送來的禮物,鐲子內中能夠裝下許多東西,宴夏這些年來四處行走總是將它戴在手上,其中放著出行能用上的東西,自是方便不少。


    她開啟鐲子上的咒術,銀光閃爍之間,零零碎碎的傷藥和包紮所用的東西頓時落了一地,她低頭小心辨認著傷藥,這才再度湊到明傾身前,用安慰小孩一般的語氣道:“可能會有點痛,你忍著點。”


    明傾聽見這話,麵上是見了鬼的表情。


    竟有人會對魔君說出這種話。


    宴夏沒有多言,給出了明傾一個實在不怎麽能夠安慰人的笑容,低頭開始替明傾包紮起傷口來。


    荒島上方的天空雖是星辰朗然,但自葉間透下的星光卻已是細弱,為了能夠好好包紮傷口,宴夏隨手開了一道光符,這便沉默不再言語。


    明傾低頭看著宴夏,光符熒熒的光在她輪廓上映出一層淺影,她微低著頭,視線專注的凝在傷口上,嘴角微垂輕抿著,謹慎得像此時正觸碰著的是一件精致易碎的玉雕。


    直到這個時候,宴夏才仿佛想起來明傾先前所說的話,她未曾注意到明傾的注視,隻小聲問道:“就算是想用血脈收回那些力量,也可以有別的辦法,不必非要這般危險……”


    明傾隨著這話將視線收回,挑眉隨口應道:“他既然湊上來,我便將計就計,若是不然,難道還要我自己劃自己一刀?”


    宴夏:“……”大概也隻有魔君會將自己往指頭上劃一刀說得比胸口被人捅了一刀還要嚴重。


    她這時候萬分小心的終於替明傾包紮好了傷口,她抬眸觀察著明傾神色,待發覺對方不過是麵色微有些蒼白,看來並無其他大礙之後,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開始替對方整理衣衫。


    隻是在替明傾整理衣衫之際,對方麵上嫌棄的神色到底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這身衣服被鬼門之主的刀紮穿了個洞,還染著這麽多血,莫說是他本就挑剔的魔君,就連普通傷者也不該再穿著這個。


    然而這荒島之上,他們又要去何處尋一身衣服來替讓明傾換上?


    宴夏“啊”了一聲,很快想起來:“我的鐲子裏帶了些衣服。”


    明傾幾乎是立即蹙眉道:“你怎麽會帶男子的衣服?”


    宴夏默然一瞬,無奈眨眼笑道:“是我自己的衣服。”


    明傾:“……你打算給我穿?”


    宴夏:“……”


    魔君身穿女裝的模樣——宴夏到底也隻是敢在心裏麵想一想,最終明傾死活也不肯答應換上宴夏的衣裙,兩人在林間靜默片刻,宴夏便再掩不住倦意,靠在樹旁沉沉睡了過去。


    兩人所倚的是同一棵樹,這棵樹很大,兩人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明傾側目看著身旁之人沉睡的樣子,默然沒有作聲。


    有飛鳥拂過夜間的叢林,宴夏似乎被聲音驚擾,無意識的動了動,身子便歪倒了過來。


    明傾不動聲色,往側方移去些許,宴夏的腦袋便穩穩靠在了他的肩頭。


    睡夢中的人絲毫沒有察覺,她似乎正沉溺於甜美的夢境之中,唇角微微牽起一層笑意。


    明傾收回目光,抬眸看天,頭頂正是星夜璀璨。


    第64章


    宴夏再醒來的時候, 天已經萌萌發亮,一夜這般靠樹而睡, 奇怪的是並未讓她覺得身體酸痛,她幾乎是在睜眼的一瞬便開始四處尋找, 終於在片刻之後,她在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下見到了明傾的身影。


    明傾聽見動靜,回頭道:“醒了就該走了。”


    “我們要去哪裏?”宴夏連忙問道, 隻是這話說完, 她又微微一頓,關切道:“你的傷好些了?”


    “去找一件東西,或者找一個人。”明傾將她後麵那句問話直接略了過去,隻徑自道:“或者你可以回五道了。”


    宴夏幾乎連想也沒想就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明傾一語不發, 正欲轉身離開, 宴夏卻又想起了什麽,喃喃問道:“你的衣服是哪裏來的?”


    到這時候宴夏才發覺明傾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裳,他今日所著乃是一襲廣袖黑袍, 不過一眼宴夏便能看出那衣袍材質極好,必然不是凡品, 隻是這荒山野嶺,卻不知明傾究竟是如何弄到的。


    宴夏心中好奇,明傾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隻接著道:“既然要走,就不要廢話。”


    宴夏依舊沒放下那點好奇,一麵跟上他的腳步一麵又問:“你是不是回了魔門一趟?還換了件衣服?”


    聽得宴夏的話, 明傾默然片刻,終於麵不改色道:“我不喜歡髒衣服。”


    “……”宴夏實在有些看不懂眼前這個人,他看起來總是十分怕麻煩,是個能夠坐著絕不會站著的人,有時候就連走幾步路都讓他覺得多餘。但有時候他為了自己的講究,卻能夠把原本簡單的事情折騰得複雜無比。


    比如趁她睡著之後偷偷回魔門換衣服然後再趕回來。


    宴夏想清此節後,觀著明傾的神色也不敢太過細問,她將此事暫且放下,終於問起了正事道:“我們要去找什麽人?”


    對於宴夏終於換了話題,明傾十分滿意,於是難得耐心的解釋道:“你可還記得鬼門之主是如何消失的?”


    宴夏自然記得當時的情形:“若是我沒看錯,是有人將他帶走了。”


    明傾頷首道:“不錯,但你可看清帶走他的人究竟是誰?”


    宴夏搖頭,當時的情形太過混亂,且一切來得太過倉促,她自然無法將其看清,她於是轉而問道:“你應該知道對不對?”


    誰都知道魔君的力量有多強大,普通術法自然逃不過魔君的眼睛。


    但出乎宴夏預料的是,明傾竟然搖頭否認道:“巧的是我也沒有看清。”


    宴夏有所察覺,盯著明傾問道:“這世上當真有人出手快到連你也無法看出端倪?”


    明傾對此卻是淡然:“這世上的確沒有人出手能夠逃出我的眼睛,但或許那人本不屬於這世間呢?”


    早在今日之前兩人便已經談論過三界之外所存在的另一處世界,是以明傾此言一出,宴夏幾乎立即便明白了過來,她神色微凝,低聲道:“玄界?”


    明傾點頭:“不錯。”


    若是如明傾所說一般,那麽便不得不說事情變得麻煩了起來。


    明傾知曉宴夏的擔憂,接著便又道:“當時我出手,那人本該毫無逃生的機會,但他最後還是逃了,因為那救他的人,手段是我遠沒有料到的。”他頓了片刻,像是在想該如何去解釋,宴夏當即問道:“怎麽了?”


    明傾瞥她一眼道:“我在想要怎麽才能讓你聽懂。”


    宴夏:“……”


    然而到最後明傾還是開口替宴夏解釋道:“每個世界皆有其規則,就像人界當中人們有著各自的修行法門,三門七派修的是靈力,五道修的是念力,魔界自有魔氣,神界則為神力。他們的規則不同,修行而來的結果便不同,但我對這些力量皆十分了解。”說完這話,明傾負手冷然補充一句道:“因為這些人都曾經敗在我的手下。”


    對於魔君無時無刻的自負,宴夏早已經習以為常,如今連沉默都懶得再給一個,隻繼續問道:“你的意思是……”


    明傾知道宴夏已經猜出了大概,點頭道:“救走鬼門之主那人所使用的規則,是我從未遇到過的。”


    宴夏更擔心的是:“那人能夠自你的手中救人,實力必然不弱。”


    明傾不滿的反駁道:“不過是我當時毫無準備。”


    宴夏絲毫不理他的反駁:“可是我們該要去哪裏找他?”


    明傾突然不說話了。


    “?”宴夏不解的看著他。


    魔君大人冷眸以對,雖未開口,但渾身上下早已寫滿了不悅。


    宴夏用了一瞬的功夫想清楚了自己究竟是哪裏惹怒了魔君,於是改口道:“是怪那人太過狡猾,突然出手,才會讓鬼門之主逃了出去。”


    明傾神情依舊不滿,但到底仍是沉聲回應道:“鬼門之主的身上殘留著我的魔氣,我知道該去何處尋他,隻是要多花一點功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晚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杏遙未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杏遙未晚並收藏晚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