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殺我。”宴夏這句話並非逞強, 而是篤定,她上前一步, 與明傾靠近了些,認真將這話重複一遍道:“我知道你不會殺我的。”


    明傾對此不置可否,他回頭看著原本玄界之門所在的地方,那裏此時早已空空蕩蕩,不過是一處普通的空地,他眸光微微沉下, 終於再度開口道:“你不是想知道玄界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宴夏一怔,點頭道:“是。”


    明傾平靜道:“我在那裏見到了一些人,發現了一些事。”


    “是誰?”提及玄界,宴夏心中不禁又緊張起來,她最為擔心的,依然是消失多年的幹爹幹娘們。


    明傾猜到了她的心思,卻並未提及宴夏所擔心的那些人,隻接著道:“鬼門之主與玄界勾結,若是我沒猜錯,他們對於這天下的野心,恐怕不小。”


    不待宴夏發問,明傾接著又道:“所以我要你回五道。”


    他隨之負手又道:“玄界有個很麻煩的家夥,他不是我的對手,但我也殺不了他,如今我不過將他重傷,他早晚會再出現,我需要有人將消息送出,讓中原那群蠢貨知道。”


    終於聽見了明傾的解釋,宴夏心中終於安定下來,她眨眼道:“……你在幫我們?”


    明傾像是在聽笑話:“幫你們?”


    “玄界想要對人界出手,你特地找到玄界入口,進入其中打探,甚至還與他們大打出手,難道不是在幫我們?”宴夏緊盯著他道。


    明傾挑眉道:“人界隻有你們中原?”


    宴夏本已準備好的話語忽地止住。


    明傾漫聲道:“中原已是我囊中之物,自不能讓他人踏足,況且那個家夥……”明傾盯著原本是玄界大門的所在,那篇空地如今還能看到幾片被風吹動的葉子,在地上微微打著旋兒,他像是回想起了不悅的事情,蹙眉道,“那家夥實在不討人喜歡。”


    宴夏無話再說,她沒想到明傾出手隻為這個理由,她遲疑片刻道:“你究竟想要什麽?”


    中原?人界?


    這是宴夏想了十年也未曾想明白的事情,魔君的力量已然到達極致,入侵人界,占領中原,他的下一步又是什麽?一統四界?


    他當真是為了這樣的事情嗎?


    這段日子越是與魔君接觸,宴夏便越是無法明白。


    明傾沒有回答宴夏的話,他本就不需要回答,他轉身往山崖那頭走去,背對著宴夏,背影一如宴夏所熟悉,他淡聲道:“我方才不是說過麽,我在玄界見到了一些人。”


    宴夏驟然停下了思考,睜大雙眸有些緊張的看著那道身影。


    她聽見明傾接著道:“若是沒出意外,那些人現在已經在滄南山上了。”


    山巔上的風聲攪動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明傾的話透過那些雜亂的聲音傳入宴夏耳中不過隻是飄然一語,宴夏聽來卻是嗡然一聲,所有的情緒在一瞬之間盡數自壓抑多年的心底翻湧而出,竟叫她無法抑製。


    她想要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因怯意而頓住,她隻能怔怔看著明傾,竭力拳握著雙手,直至將掌心掐得生疼,讓那疼痛變成一絲一縷的麻木,她才終於找回一點勇氣,小心的期盼著,卻又不敢將這期盼表現得太過明顯,以至於如若失望,也好不叫她太過失望。


    直至開口,方知聲音沙啞,宴夏問道:“真的?”


    “何不親自回去看看?”


    在聽到明傾這話之後,宴夏心中其實已經安定了大半,從十年前開始,明傾便總能夠讓她安心下來,不論是從前的明傾還是現在的魔君,他從來不曾讓她失望。


    多年的擔憂與壓抑在這一刻終於徹底爆發,宴夏再不能多等片刻,隻想立即見到他們,轉身便往滄南山而去。


    明傾始終負手立於崖邊未曾回頭,此時聽見宴夏腳步匆匆而去的聲音,終於才回過頭來,視線追隨著那道身影,看她衣帶與裙角隨著她的動作與山風不住飄擺。


    他始終沒有移開視線,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略微揚起,就連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遠處離開的身影突然停住,似有所覺匆匆轉身。


    明傾未曾料到對方會回頭,宴夏也沒料到自己會在他的目中見到久違的溫和笑意,兩人遠遠相對,一時皆是靜住。


    “還有什麽事?”片刻的靜默之後,明傾當先問道。


    宴夏定了定神,眸間升起許久未見的明媚笑意,她遠遠對那人大聲道:“謝謝你替我找回他們!”


    明傾不答,似乎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好事。


    然而隨之宴夏便又隔著風聲遠遠道:“等我見到幹爹幹娘他們,我就回來找你!”


    明傾敷衍的應了一聲,看模樣卻並不期待著宴夏回來找他,宴夏也不管明傾冷淡的回應,心情依舊猶如這碧空萬裏,晴朗無比,她又笑了一聲,對著明傾揮了揮手,這才自方才的倉促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還能夠使用四象圖直接回到滄南山。


    她很快召出四象圖,陣法開啟之間,人已經與金色薄光一同消失於原地。


    山崖之上風聲還未止息,人聲卻已散去,明傾視線仍落在方才那人影消失之處,眸中所有屬於普通人的感情點點散去,黑瞳種隱隱有赤紅之色浮現而出。


    他回身往相反方向踏出,一步之間,人影驟散。


    山巔高崖,雲海依舊,風聲樹響,漸次沉寂。


    ·


    四象圖的陣法將宴夏送到了滄南山的山門處。


    宴夏隨著明傾四處奔走,雖然去過的地方不少,但其實並未過上太多時日,她這十年早已將滄南山當做了第二個家,平日也常有離開此地去各處辦事,每次回到這裏,總也會感覺卸下了一身的疲累,因為此處有宮間,有她所熟悉的人們,有他們共同重建的五道。


    但這是第一次,她回到此處,內心如此忐忑不平靜,讓她幾乎就要邁不動腳步往裏走去。


    方才她趕來時有多麽急切,此時麵對著熟悉的山門,她的心中就有多麽躊躇。


    堂堂五道盟主這時候似乎又變回了十年前那個膽怯無措的小姑娘。


    有五道弟子自山門中走了出來,見到僵立在山門外麵的宴夏,不禁微微愕然,繼而快步上前道:“宗主!你可算是回來了!宮間先生找你找了好久了!”


    聽到這人的聲音,宴夏終於暫且自混亂的思緒中走了出來,她勉強笑到:“嗯,回來了。”隻是心中依舊在意著方才的話,說完這話,立即又道:“宮間先生找我做什麽?”


    “這我們也不知道,宮間先生沒說清。”那人撓頭笑了笑,又道,“不過我從來沒見宮間先生那麽著急過,一定是要緊的事情。”


    “嗯。”短暫的對話讓宴夏稍稍恢複了些勇氣,她點了點頭,這才連忙往書房趕去。這十年來五道的事情她大多皆在書房處理,每次與宮間相談見麵也在那處,是以幾乎不需要再問,宴夏便知道宮間若尋她不到,必然會在那處等著。


    一路也不知自己腦子裏都晃過了些什麽,宴夏來到書房院落外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的腳步都還有些虛浮,仿佛踏在棉花上一般絲毫沒有真實感。


    不過隻有一牆之隔,宴夏一手扶在牆邊,猶豫著還未走進其中,便聽見一道聲音傳來。


    “虧你能想到這座山頭,虧你能保住這麽多人,宮間啊,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


    話音中含著笑意,是或是經曆生死過後的豁達,低沉且輕柔,是宴夏所最熟悉的聲音。


    在聽到話聲的刹那,宴夏怔立牆邊,眼淚毫無征兆便落了下來。


    院中那人還在繼續說著:“我還記得當初大哥帶著大家從這裏經過,曾經說這裏風景不錯,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帶著蟬眾二十四人一道在這裏落腳,晨起看朝陽初升,日暮看黃昏雲霞,閑來無事還能去霜城湊湊熱鬧,想來的確是很有趣的日子。”


    “我也正是因為這話,才會選在這處,況且宗主也很喜歡這裏。”這次回應的聲音是宮間的,依舊是往日那般的恭敬謙和,但卻又似乎有些不同。


    先前男人又笑,低聲反問道:“宗主?”


    “是,宗主。”宮間回應著,無比認真道,“小宗主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是嗎,原來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那個小家夥,都已經是宗主了啊……”


    事隔經年,物是人非,宴夏步步踏在院中石板落葉上,宛如踏在歲月的浮隙間,她繞過矮牆,轉過回廊,終於來到院中。


    書房外的院中亭間坐著兩個人,宮間低眉順目,眉眼皆含笑意。而就在他的對麵,那人白衣倜儻,氣韻卓然,一眼看去很難分辨他的年歲,因為他既有著年輕者的灑然狂氣,又有著年邁者的睿智淡然。


    聽得腳步聲響,那人微微側頭,朝著宴夏所在方向探“望”過來。


    那人的視線並未準確的落在宴夏身上,宴夏知道,那是因為他本就什麽也看不見。


    但縱然如此,宴夏仍是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來者是誰,托腮衝她笑了起來,不緊不慢的道:“小姑娘回家了?”


    宴夏本已拭幹的淚再次滑落而下,她卻破涕為笑,所有時間帶來的疲憊苦痛,皆消散於一笑之間。


    “嗯,回家了。”


    第67章


    曾經設想過無數重逢的景象, 身為五道宗主,宴夏能夠讓幹爹幹娘看到自己十年來為五道所做的一切, 能夠毫不慚愧的告訴他們,他們交給她的一切, 她都做得很好,她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她的確做到了。


    但等此刻到了眼前,宴夏依然沒能夠將這些話說出來, 她將頭埋在葉題懷裏無聲的哭著, 倒是弄得葉題和宮間必須要放下先前談論的事情來安慰她這位哭成了淚人的堂堂五道宗主。


    直至許久之後,宴夏才終於能夠控製眼淚,隻是仍免不了被葉題故意取笑一番。


    宴夏已有許多年沒有這般失態過,她微紅了臉連忙打斷葉題的話道:“大爹爹他們呢?他們在哪裏, 怎麽隻見到小爹一人?”


    葉題攤手玩笑道:“小宴夏果然還是更喜歡你大爹爹, 嫌棄我這個老瞎子了嗎?”


    宴夏:“……”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小爹總有辦法讓她語塞。


    好在葉題也知道宴夏心中擔憂,沒有再繼續玩笑便主動道:“大哥他們還有事要處理, 等事情結束就會過來了。”


    仍舊沒有聽到宴夏的回應,葉題想來也知曉宴夏的擔憂, 於是接著又道:“不是什麽大事,很快就能處理好了,你且安心等著就是。”


    有葉題這話,宴夏安心不少,哭了這麽一場又說了這麽一席話,宴夏才終於能夠確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實而非夢境, 那種亦真亦幻懼怕失去的感覺,終於也因為緊拽著小爹衣角的實感而漸漸被驅散,她直至此時才終於想起來問道:“小爹……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十年來,他們究竟去了哪裏,又是如何突然回來,宴夏心中雖有猜測,卻依然想要聽小爹親口說出。


    葉題麵上笑意多了一分無奈,他拉著宴夏在亭中坐下,宮間便適時起身替二人斟滿茶水,為五道眾人所尊敬的宮間先生,在葉題的麵前儼然是個最為忠誠的仆從。


    但葉題對宮間的反應卻似乎習以為常,他接下宮間遞來的茶,輕抿一口才道:“當時那座陣法把我們帶到了玄界。”


    “其實開陣之前大哥也有過擔憂,那是許多年前流傳下來的陣法,就連大哥也沒有用過,誰也不知道它會把我們帶到什麽地方。但當時的情況,除了開陣我們別無選擇。”葉題說到此處,卻是略微一頓才道,“現在想來,也不知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


    聽葉題說出這話,宴夏便知此事不會這般簡單,“鬼門在玄界做了什麽?”


    “他們與玄界的人做了一些交易。”葉題沉吟著,卻沒有立即將那交易說出來,或者說就連他也並不清楚那交易的內容。


    宴夏回想起明傾先前去玄界那一趟,不禁問道:“小爹,玄界是什麽樣子?”


    “玄界?”葉題輕笑一聲,話音顯得有些遙遠,“那裏和人界幾乎沒什麽兩樣,但卻又完全不一樣,那裏……就像是另一個人界。”


    宴夏聽懂了葉題的意思。


    那裏與人界沒什麽兩樣,因為那裏也有天地草木,也有同樣的城鎮和人們,但那裏與人界不同,因為它有著完全不同的過去和未來。


    “多年前玄界曾經試圖侵入人界,最後被三門七派阻止,玄界大門關閉,但這數十年來,他們卻一直沒有停止這樣的計劃,鬼門眾人的出現,正好給了他們機會。”葉題將事情娓娓道來,末了才又道,“這十年來鬼門於玄界之中也掀起了不少風浪,說起來也是因為我們。”


    宴夏聽在耳中,想到幹爹幹娘們這十年來所過的日子,必然不會那般輕易,她心裏泛疼,喃喃道:“小爹……”


    麵前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葉題又怎會不知道宴夏究竟在想什麽,他毫不在意的笑笑道:“你可還記得你小爹我是誰,這點事情,怎麽會難得住我,就算難得住我,又怎麽難得住大哥?”他隨之又道,“這十年來我們在玄界也沒讓鬼門好過,不久前我們本已快要查到他們的秘密,誰知半途卻被玄界主人所發現,我本以為一場大戰再所難免,不過好在有驚無險。”


    宴夏一怔,這才聽得葉題笑到:“說起來也是怪,就在我們交手的時候,從天上掉下來一個人。”


    這話讓宴夏心中一驚,她幾乎立即便猜到了那人是誰:“明傾公子?!”


    “明傾公子?你認識他?”葉題喃喃反問一聲,似乎對那人的身份並不知曉,宴夏這才想到當初明傾在南河鎮時用的是蘇傾的名字,小爹等人一直在南河鎮中,對於“明傾”這個名字自然也並不知曉太多,她沒有立即去解釋,隻接著問道:“後來怎麽樣了?”


    葉題挑眉沉吟片刻才終於道:“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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