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想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回答,一下子靠到了身後的椅背上,麵色惶恐又遲疑地凝視著他。


    第二十三章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


    倪想怎麽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好像她一開始隻是希望他們做點頭之交,保持距離這樣。怎麽說著說著,話題似乎越來越朝曖昧的方向走遠了。


    倪想甩了甩頭,讓自己不要把那些有的沒的想法繼續下去,她一直覺得那樣的可能性不大,是因為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並不夠好。雖然時間過了這麽久,她和以前比起來即便還有些差距,卻也是在努力生活了,但外人或許看不出來,她內心深處還是一些隱藏很深的自卑。


    大多時候,這些都是不表現在外的,每天晚上深夜的時候偶然醒過來,會讓她睡不著的東西。


    畢竟曾經那樣的好過,如今變成現在這樣,心理上的落差,並不是時間長短可以消解到無影無蹤的。


    倪想忽然有些緊張,好像一直以來覺得自己不好的想法要別人推翻了一樣,她下意識抓住了桌上的杯子,抓住之後才反應過來那是餘宋的水杯,於是又倉促地放開,但為時已晚,餘宋看著她的眼神已經變得有些危險了。


    老人家做飯,速度通常不快,這就給他們造就了非常安靜的談話環境,倪想之前還覺得好,現在卻巴不得老人趕緊出來。


    “你在害怕。”


    餘宋緩緩開口說話,講述這些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起,上身也稍稍起來,傾身靠近她的麵孔,她情不自禁地繼續後撤,可人已經靠在了椅背上,再退無可退了。


    “你怕什麽。”他似不屑地說了一句,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端起那個她方才握住過的水杯,將裏麵的溫水一飲而盡,然後若有所思地盯著水杯,漫不經心道,“該怕的人是我才對。”他說著話,一點點搖晃水杯,裏麵已經沒有水了,“你對我那麽抗拒,我還不是一直迎難而上麽。我明明已經在節目裏說得那麽清楚了,可你似乎還是沒當回事。”


    倪想開始後悔來這一趟了。


    她明明是來攤牌的啊,怎麽到這裏好像變相給了餘宋那個什麽的機會。


    ……就是,表白。


    表白。


    這倆字,真是一點都不敢說出來,直讓人覺得可笑,餘宋那樣的人要跟她表白?別逗了。


    “別逗了。”倪想直接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盯著餘宋說,“餘宋,你要拿我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吧,老說這些曖昧的話什麽意思?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我明明說得那麽清楚了,希望你離我遠一點,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你怎麽就不能好好地答應我,讓我安心呢?”


    她有點發脾氣了,可餘宋好像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反而還很高興,似乎是覺得,她對自己終於不僅僅是客氣這一種情緒了,這樣的轉變對他來說是很好的。


    “倪想。”他叫她的名字,那麽熟悉,仿佛叫了千百遍一樣,讓倪想哄鬧的心奇異地安靜了下來,“我當然希望你安心了,我希望你什麽都好,可是你這樣的安心,會讓我自己不安心,我這個人又非常自私,權衡之下,隻好讓你不安心了。”


    倪想抿了抿唇,困惑地望著他說:“你表達的,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餘宋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拉開手臂靠在木椅子的椅背上,安安穩穩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倪想眯了眯眼道:“你知道我想的什麽意思?”


    餘宋沒說話,隻是看著她,倪想嗬了一聲繼續說:“我在想你就是無聊了,又覺得我挺好玩的,所以跟我開玩笑的,你是這個意思嗎?”


    餘宋慢慢斂起了臉上的笑容,目光直接地與倪想對視,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就在倪想覺得餘宋這次大概真的會放棄了,不再那麽好像很上趕著一樣的追逐她這樣一個不怎麽好的人的時候,餘宋開口了。


    在開口之前,他先站了起來,屋子的屋頂不高,他身高擺在那,倪想都擔心他忽然站起來會不會撞到頭,不過她大概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比較好,因為他走到了她麵前,俯視了一會坐著的她之後,慢慢蹲下來,將視線轉換了位置。


    “我沒那麽閑。”他開口說話時,語調輕而悠遠,明明距離她那麽近,可聽起來卻又那麽遠,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之前,“倪想,你好像沒弄清楚一點。一個忙碌的男人願意把時間放在一個毫無關係的女人身上,無非就想和她有些關係——各個方麵的關係。”他咬重了最後幾個字,讓倪想不得不把這一切當真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們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他微微仰視著她,明明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太陽一樣無敵青春美麗的少女,卻還是像他的女神一樣高高在上。倪想也垂眼看著他,說句心裏話,餘宋這樣的男人,不管是去追誰,被追的人都會激動和欣喜的,那是自身魅力的證明,倪想也不例外。


    既然確認了他的想法,倪想那些想要保持距離的念頭顯然就不太可能了,她微微皺眉,似乎有點為難,半天都不說話。餘宋也不著急,就那麽仰頭看著她,好像一個騎士一樣自始至終都虔誠地半蹲在她麵前,從她的角度看下來,其實那姿勢更接近於單膝跪地了。


    倪想慢慢吐了口氣,抬手揉了揉頭發,有點暴躁地打破了沉默:“可是我現在這副樣子,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你也隻是遠遠地看了我幾天,沒必要這麽……”她想不出用什麽詞來形容這段沒由來的迷戀,之前在心裏開玩笑說自己多了個天王粉,沒想到還真的腦殘粉,怪苦惱的。


    餘宋這個人很奇怪,他的情緒總是有些莫名,說白了就是有點神經質,比如這會兒,倪想肯正視他們的問題了,雖然還是抗拒的,但他情緒卻已經十分高昂了。


    “我有樣東西給你。”他奇怪地笑了一下,忽然站了起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背包,從裏麵取出一個十六開帶下的筆記本,放到了桌麵上,然後就盯著她看,不說話了。


    倪想有些心慌意亂的,看了那個筆記本很久,還是抬手拿了起來,然後匆忙地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她拿著筆記本和自己的背包就抬腳離開,餘宋緊跟著走了幾步,似乎想送她,倪想直接轉回頭說,“你別追得我太緊,你讓我自己一個人想想,待在這別動,我打車回去。”


    她都這麽說了,可餘宋還是很堅持地跟了上來,似乎這個問題觸及到了他的原則:“這裏太偏僻,打車很難,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倪想直接拿出手機打開打車軟件,很快就叫到一輛車,然後從背包裏找出筆,拉起餘宋的手,在他手心寫上了出租車的車牌號,最後抬頭看他:“我能走了嗎?”


    很配合的,出租車在門外按起了喇叭,來得真心快啊,倪想心裏念念。


    事情做到這一步上,餘宋沒再說什麽,隻是攤著手掌表情古怪地站在那,倪想抓住機會直接轉身跑了出去,餘宋跟著走到門口,半掩著門簾望著外麵,出租車拉到客人之後很快就走掉了,夜幕之中,他隻來得及看清楚出租車的車牌號和手上寫的是否一致。


    一致的。


    餘宋垂眼,手掌心的筆記有些化了,碳素筆就是這點不好,但凡遇見點水,就要出點事給你看。


    隻是,想要補救的心最終沒有得到圓滿,盡管很不希望手心的自己毀掉,可身體一直不自覺地出汗,餘宋整個人的溫度似乎都升起了,好像要燃燒起來一樣,一直在後麵做飯的爺爺這個時候恰好端著菜碟出來了,見外麵隻剩下餘宋一個人,頗為疑惑道:“魚兒,你朋友呢?”


    餘宋靠在門邊,低頭看著手掌心,不說話。


    爺爺把菜碟放到桌上,佝僂著腰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呀,一會摸不著,人就不見了,趕緊吃飯,先去洗手。”


    洗手?


    看看手掌心的字,似乎有些理解喜歡自己的那些人們在拿到簽名之後的心情了,餘宋慢慢直起身,走到椅子邊坐下,拿起筷子對爺爺說:“我以後都不想洗手了。”


    爺爺:“……”欠打,我的拐杖呢?


    第二十四章


    倪想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哦,對,是坐出租車,花了七十三塊,餘宋帶她去的地方可真是挺遠的。


    換了衣服,去洗澡,在浴室裏水霧繚繞的,模糊可以看見窗戶上自己身材的曲線,真是……沒什麽性感和悅目可言的,腹部的贅肉太多,身體各處都顯得臃腫,一點美感都沒有。


    其實很多人努力去減肥,並不是為了任何人,都隻是為了讓自己更高興,比如現在,倪想看著自己這樣的身材線條,真是悲從中來,情緒低落到了一個地步。


    約莫半個小時,她裹著浴袍走出浴室,外麵開了很大的空調,這會兒暖烘烘的,吹得人心裏莫名焦躁,倪想有些煩惱地拿起遙控器把風速降低了一些。


    然後,放下遙控器的時候,就看見了放在茶幾上的那本筆記本。


    其實算是聽老舊的本子了,但保存得還很好,麵上看不見任何折頁還有殘缺,隻是顏色有些年頭。


    當時拿起本子的心情,倪想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了,隻是現在看著它,好像看著燙手的山芋,不知道要不要拿起來。


    遲疑了許久,腿在空調風速降下來之後開始有些涼了,倪想才慢吞吞地走到了沙發邊,拿起筆記本,做了很久的心裏準備才打開。


    這一打開,就再也沒能放下。


    其實,裏麵的東西並不陌生,反而非常熟悉,熟悉到讓倪想恍惚間都忘記了自己現在置身何處。


    這裏麵的東西不是什麽別的,全都是關於倪想的,從她出道開始的雜誌、報紙登的新聞,還有她第一次發的專輯封麵跟裏麵的歌單。


    那個時候流行磁帶,磁帶裏麵會有紙質封麵,然後還會夾一種折疊的歌詞和歌單,這些東西全都被人工工整整地貼在筆記本上,倪想一張張看過來,就好像她又從新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一樣。


    看得時間越長,她的手就越抖,一頁一頁的翻過去,到她在劍橋活動播出的畫麵彩色打印的幾頁,再接著就是……她生病,還有和何如墨分手的新聞剪報,當倪想看見自己剛出院時被媒體拍到的那張標注著“爆肥”兩個字的照片時,直接合上了筆記本,抬手捂住了眼睛,揚著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七年了,她裝模作樣地繼續生活,以為自己全都放下了,可現在那些過去的東西再次擺在她麵前,她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真的放下。也是因為這樣,她才一直對餘宋的靠近和接觸自欺欺人,覺得那些都不是向自己而來的。


    但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餘宋什麽都知道,這一路都在不知道什麽地方陪著她走,把她所有的一切都記錄著。


    當她再翻開那個筆記本的時候,繼續往下看就會發現,一直到前段時間他們一起錄製的綜藝節目現場照片被貼在上麵,幾乎是她前半生的腳步都被記錄在了這個厚厚的本子上。


    說不感動的話那是假的,餘宋見過她那樣糟糕的樣子之後還是一隻關注著她,再到後麵,她變得越來越好,從他貼上的剪報還有圖片旁邊用筆畫下的笑臉還有心形可以看出來,他是真的在為她高興的。


    她當時說餘宋隻是遠遠地看過她幾眼,一直記在心裏沒有意義,現在他拿出這些東西,可見這幾年即便他們從不認識,但他對她絕對不是僅僅“看過幾眼”那麽簡單。


    倪想將本子看完之後,慢慢合上,靠到椅背上,安靜地望著前方,其實什麽也沒看,眼睛裏根本沒有焦距。


    她在思考,思考她到底是不是該正視自己了解到的這些東西。自從七年前和何如墨分手之後,倪想就沒再想過還要和誰戀愛,更別提結婚的問題了。


    但說句實在話,她父母健在,身體也還算好,近年來一直在擔心她的個人問題,也介紹過幾個相親對象,倪想都以要工作不能談戀愛為由拒絕了見麵。


    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些年關於何如墨的消息,她也見過不少,以前還會激動,現在也平常心了。時間這東西最可怕的力量就是,不管是多麽深厚的感情,在長時間的不提起不重溫不相處下,都會漸漸消失。一個人連父母親人去世都能夠慢慢走出陰霾,還有什麽是不能被忘記的呢?


    有些煩惱地抬手按了按額角,倪想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辦,所幸也就暫時不想了,把本子收起來,左右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私自留下,不還給餘宋了。


    她回到臥室,躺到床上蓋好被子,閉著眼催促自己睡著,可是很顯然的,她今夜注定是要無眠了。


    次日早晨,大寬來接她的時候就看見她重重的黑眼圈,一邊大呼小叫地把背包裏的遮瑕筆拿出來遞給她,一邊生氣地問道:“你昨晚到底去哪裏瘋了?別告訴我你和那個餘宋這樣那樣了啊!”


    倪想一邊遮黑眼圈一邊翻白眼道:“你神經病麽?我很早就回家了。”


    大寬皺眉:“那你的黑眼圈怎麽解釋?”


    倪想抿了抿唇,視線望著鏡子裏自己的黑眼圈,須臾之後懶散說道:“昨晚沒睡好,老做夢,沒別的事,你別胡思亂想了。”


    大寬摸了摸臉,頗為無奈道:“是我愛胡思亂想嗎?你說你昨天跟著餘宋那麽一個大妖孽走了,然後第二天頂著倆黑眼圈一副昨夜無眠徹夜銷魂的模樣,我不胡思亂想才怪。”


    倪想直接把遮瑕筆砸到了大寬身上,抽著嘴角道:“什麽叫‘徹夜銷魂’?趕緊開你的車吧,一會該遲到了!”


    大寬聳聳肩,聽話的開始開車。


    其實,她要是真沒什麽就最好了,就算有了什麽……也千萬別告訴他,千萬別讓他知道。昨天晚上跟何如墨匯報的時候,他撒了謊,何如墨倒是沒說什麽,可盡管如此,還是把他嚇壞了。他現在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等到了片場,時間捏得那叫一個好,倪想都懷疑大寬是不是叛變了,和餘宋商量好了就這個時間到,她一下車就瞧見了正好也在下車的餘宋。


    兩人的目光不受控製地接觸到了一起,餘宋戴著墨鏡和口罩,可即便隔著這些東西,她依舊可以感覺到他眼眸中的火熱。


    倪想眨巴了一下眼睛,趕緊轉開了視線,但那股火辣辣的注視好像還是在她身上沒有移開。


    “走了,趕緊走。”她催促大寬,大寬巴不得趕緊走,他現在是特別不希望倪想和餘宋過多聯係,免得他在何如墨那不好做人,倪想有這種態度他高興還來不及。


    餘宋就這麽看著倪想對自己避如蛇蠍的樣子,身後的經紀人李戈哼了一聲說:“可惜啊,郎有情,妾無意,我說餘宋你何必呢,你要戀愛也別找個這樣的吧?過氣那麽多年了現在又這副形象,你就不怕她毀了你的星路?”


    餘宋嘴角帶笑,心情還不錯的模樣。剛才倪想躲避他時的眼神,他感覺得到和以前不一樣了,不再是那種單純地逃避還有無視,還多摻雜了一些矛盾和掙紮,這說明她看了自己給她的東西,就衝這一點,他可以高興很多天。


    就算是李戈那樣不太好的言詞,也沒能攪亂他的好心情,他回眸看著自己合作了很久的經紀人,特別溫和地說:“我不怕,因為我就是為了追到她才走上這條路的。”


    李戈怔住,不可思議地看著餘宋,餘宋輕緩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讓自己可以配得上她,可以幫到她,現在我可以了,這就是我的目的。”


    語畢,餘宋也不管自己的話給經紀人帶來了多大的震懾,直接頭也不回地走了。助理肖楠茫然地跟上餘宋,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此時此刻的餘宋比他以往認識的都要奪目,大約就是那種……一直關閉著的光彩終於釋放出來了,整個人大變樣的感覺?


    說不清楚,但這種變化,肖楠覺得特別好。


    等他們到達片場的時候,發現片場這會兒很熱鬧,顧盼正和倪想站在一起,似笑非笑地說著什麽,離得有點遠,聽不太清楚,但看她手裏的報紙,肖楠有了什麽不好的預想。


    “餘宋哥……不會是你們昨天晚上被拍了吧?”肖楠有點擔憂,略頓又道,“可是公關那邊都沒聽見風聲啊?要是真的別拍了,李哥肯定可以拿下來的。”


    餘宋的目光落在倪想身上,她沒什麽表情,也不慌亂,他大約猜到不是像肖楠說的那樣,那是怎麽回事?


    他加快腳步往前走,越靠近她們,越能聽清楚顧盼在用她那刺耳聒噪的聲音說什麽。


    “倪想,這些新聞肯定是你自己放出來的吧?讓我想想,是不是你那個娘炮經紀人想到的招數?這營銷號是你們家自己的吧?還有人爆料,這個‘有人’肯定是偽造的!看看這標題,《妃常愛吃》女一號顧盼曾是女二號倪想的伴舞,你可真厲害。”顧盼說到這裏,表情幾乎可以說是猙獰了,這會兒附近沒人,可以看得出顧盼的助理和經紀人清過場了,“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這樣蹭熱度還不回擊的,既然你敢主動出來挑事兒,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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