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次,她完全怔住了。


    良久良久,她又笑了,像是認輸了一樣慢慢鬆開手,任由手中飛往日本的機票落到了地板上。


    “恭喜你,回答正確。”


    *


    裏昂先生留了下來。


    有他的幫助,江九幺與阿道夫的搬家過程還算順利,她租了一處公寓,雖然小了些,但好在是比較熱鬧的街區,所以安全得到了一定的保障。


    那天之後,她與裏昂先生的關係並沒有發生質的變化,那個忽然的親吻也沒有再被提及,但兩人一旦獨處,氣氛就會變得分外微妙。


    比如現在,他們在搬家時恰巧去拿同一個行李箱,兩人在相視一愣後同時停下動作,似乎都在等對方動手,卻莫名變成了古怪的僵持,等反應過來了,兩人又同時伸手開始動作。


    她有些糾結,對方卻謎一般的坦然。


    就這樣反複三次後,行李箱最終被看不過眼的阿道夫接了過去。


    “姐姐,你跟裏昂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嗎?”


    “嘖,小孩子問那麽多幹嘛!”


    “………………”


    江九幺沒有正麵回答阿道夫,而是轉身回到房間,將最後裝了衣服的箱子從房裏拖了出來。


    裏昂先生從門外那兒走了進來,他叼著煙徑直走到她麵前,二話不說地接過她的箱子扛到了肩膀上,他強健的雙臂和寬厚的後背看起來都讓人安心極了。


    “你還站在原地幹嘛?”


    裏昂先生停下腳步轉過身對仍愣在原地的江九幺說道。


    “來了來了。”


    她邁開步子跟上了男人。


    “裏昂先生,能麻煩你也幫我扛下箱子嗎?好像比想象的還要重呢。”阿道夫忽然從自己的房裏探出頭,有些抱歉地朝正走過他房間的男人說道。


    裏昂先生自然沒有拒絕,另外隻肩膀牢牢扛起了阿道夫的箱子,但就在他站起來準備向門口移動的時候,阿道夫忽然繞到了他身旁。


    “姐姐,我們再確認下有沒有東西落下吧?”


    “啊?……哦哦。”


    他得到了回應後上前自然地牽起了克羅蒂雅的手,然後在繞過紅發男人身邊時忽然轉頭對他揚起了下巴,帶著勝利者的姿態。


    但事實上,他那幼稚的樣子更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男人當然接收到了這份訊息,或者說是挑釁,那個他幾乎看著長大的少年似乎在對他說——


    “你休想從我身邊搶走姐姐。”


    “……”


    他沒有回應,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而是打了個哈欠,像什麽都沒有看到似的繼續朝門外搬動箱子。


    畢竟他對某件事充滿了信心。


    *


    在忙了整整一下午後,江九幺他們終於把東西全部搬到了新的住所,而隨著威茲曼家的鐵門緩緩關上,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終究離開了她之後的人生,那厚重的鐵鎖聲就像在無情地訴說威茲曼家的榮耀已成過去。


    不,這不會是最後的結局——她對自己這麽說道。


    在江九幺驅車離開舊宅前,有一位意外的客人忽然到訪,正是他們父親費迪南德的摯友,現任裝甲集團司令,海因茨·威廉·古德裏安大將。


    但古德裏安卻搖了搖頭,並告訴江九幺,他已經被希特勒解除了職位,現在隻是個留守在後方的普通軍官。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古德裏安是德國閃擊戰的創始人,也是裝甲戰和坦克戰的倡導者,被稱為“德軍裝甲兵之父”。而這樣的一位將才竟然就這麽被解除了職位,發配到後方。


    古德裏安告訴江九幺他很快就會離開柏林,這次來一是為了祭拜摯友,二是為了來見見她跟阿道夫。


    他以長輩的姿態溫柔地撫摸她的長發,光是這樣的神情姿態很難讓人相信這就是德軍令人聞風喪膽的閃擊英雄。


    “克羅蒂雅,我要送你一個禮物。”


    他從大衣的口袋裏摸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江九幺接過後將盒子打開,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張畫片。


    “這是早前一位皇室王子送給我的一張弗裏德裏希大王的小畫片,上麵有這樣一段話。”古德裏安看著江九幺,以滄桑厚重的聲音緩緩道出,“‘沒有任何東西能改變我靈魂深處的東西,我將走我自己的路,做我認為有用的的和光榮的事’,這幾句話深深印刻在我腦海裏,並成為了我之後行動的指南。克羅蒂雅,我希望這幾句話對你也能有用。”


    江九幺的目光沉靜,她輕撫著卡麵上的文字,笑著向他感謝道:“我非常喜歡您的禮物,海因茨叔叔。”


    古德裏安將江九幺抱入懷中,猶如叮囑兒女般柔聲說道:“今後的路或許會更難走,但你一定要堅強勇敢,要記住,你和阿道夫永遠都是費迪南德和帕翠莎的驕傲。”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是的,她一定會的。


    因為隻要再等兩年,同盟軍便會在法國諾曼底登陸,而德軍的失敗將成定局,第三帝國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等到1945年,德國將無條件投降,歐洲戰場戰爭結束。


    所以還有三年時間,隻要再熬過三年,一切就都結束了。


    隻可惜,三年的時間遠比她以為的還要難熬得多。


    就在他們搬離威茲曼舊宅的一個月後,蓋世太保帶人在一天夜裏忽然闖進了他們的新家……


    第49章 <49 二戰挽歌(十三)


    這場戰爭曠日持久,自1939年算起,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年有餘。


    誰都知道,這個時候雙方急切需要的便是可以扭轉戰局的武器,而早在1937年,希特勒便批準了德國研製原子彈的計劃——“鈾計劃”。


    但在1942年以前,希特勒完全把賭注押在了閃電戰上。他認定戰爭會很快結束,德國沒有原子彈照樣可以取勝。這樣“鈾計劃”的進展就比較緩慢。


    另一方麵,在1941年,被稱作“聖約翰行列”的事件出現在來此禮拜的信徒麵前,引起了黨衛軍的注意。所謂的“聖約翰行列”實際上是幾隻羽虱在沒有光源的狀態下,炯炯耀眼地在空中作成緩慢的行列,最後自燃燒盡而死。


    在這個時代看來,這簡直是上帝選擇了德國的最好證據,堪稱奇跡,他們必須要采取行動證明雅利安人的優越性。


    為了改變戰爭的劣勢,這兩件事被同時推到了納粹的高層麵前,某種程度上是科學與迷信的巨大碰撞。


    但不管怎樣,為了兩個項目的同時推進,納粹都需要大量的資金和人員,而在第三帝國的科學領域裏被譽為雙頭天才的威茲曼姐弟倆——克羅蒂雅·威茲曼和阿道夫·k·威茲曼自然也被召來。


    於是在蓋世太保的帶領下,他們見到了黨衛軍當時的最高指揮官,海因裏希·希姆萊。這個在戰後被評為“有史以來最大的劊子手”的男人在見到他們姐弟時表現得和顏悅色,尤其是在見到阿道夫時,直呼他是帝國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這讓克羅蒂雅和阿道夫麵麵相覷。


    與海因裏希·希姆萊的會見時間十分短暫,他本人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留在這些事上,但為了表達對科學家的尊敬,他直言願意將選擇的機會留給他們。


    “我想在這個時候,你們應該會向元首與第三帝國表達絕對的忠誠。”


    “但抱歉的是,二位必須選擇不同的研究項目,這樣才能避免我們押錯籌碼的可能。”


    這話說得很好聽,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為了提醒他們如果想要繼續活命,就必須證明自己是有用的、是無可替代的,而強製將他們分離兩地做不同的研究,無非是為了讓他們成為彼此的人質,以便更好地拿捏控製他們。


    所以,他們必須現在做出抉擇,是參與德國研製原子彈的鈾計劃還是前往德累斯頓研究背景成謎的石盤。


    然後江九幺毫不猶豫地替自己的弟弟做出了選擇,由他去進行對石盤的研究——


    “石盤好啊!保不準還能跟上帝一對一暢談人生!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啊!”


    阿道夫沒有說話,自家姐姐的誇張笑容看起來要多假有多假,而他也很清楚,比起摸不著邊際、且從未見過的石盤,鈾計劃才是真正可以預見的可怕力量。


    “我反對。”


    “反對無效。”


    江九幺沒有給阿道夫任何溝通的機會,而在少時便作為德國放射化學家和物理學家奧托·哈恩第一助手的她親眼見證用中子轟擊鈾核的過程中使鈾核發生的裂變,對該領域的研究遠比阿道夫更有發言權。


    因為,她的提案很快得到了黨衛軍高層的同意了。


    為此,阿道夫非常生氣,甚至在臨別前的一段時間,他都對自己的姐姐避而不見。


    江九幺怒了,她好不容易做出的舍己為人變得無比做作且自以為是,說到底,她這麽苦逼了一生還不是為了他這臭小子好!


    於是在離開柏林前往鈾計劃研究所的前一晚,她忍無可忍地帶上了開鎖一級棒的裏昂先生來到阿道夫的房間前,在他快狠準的一腳下,他反鎖的房門一下子就被踹開了。


    裏昂先生識明白接下去的談話並不適合他在場,在暴力拆除房門後便靠牆站在屋外,他點燃了一支煙後靜靜地遞到嘴邊。


    江九幺殺進了阿道夫的房間,他的行李箱好好地擺在衣櫥上麵,沒有一點收拾過的痕跡,而他本人正躺在床上,為她忽然的破門而入所驚嚇。


    “阿道夫!”


    “……”


    他的頭皮發麻,每次克羅蒂雅叫他的全名都意味著她發怒了,對他而言,沒有一件事會比這更可怕的了。


    “你給我起來!”


    江九幺毫不客氣地衝到了弟弟的床邊,拉過他的被子作勢要掀開,對方一見她的架勢,立刻扯住了被子望自己的頭上罩,隻露出兩隻眼睛和部分亂糟糟的頭發。


    阿道夫悶在被子裏悄聲說道:“姐姐,現在是睡覺時間,我沒有穿衣服……”


    “少來!你從頭到腳我哪兒沒有看過!”


    “……”


    江九幺沒有被這蠢話嚇退,她更加用力地扯起他的被子,但阿道夫也沒有撒手的打算,兩人的拉扯一時變成了角力。


    最後還是阿道夫先服輸,主動放開了手。


    但在慣性的作用下,沒有收住力道的她立刻往後仰倒,好在阿道夫眼明手快,及時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繼而跌進他的懷抱。


    阿道夫鬆了口氣,他低頭看向懷裏的女人:“姐姐,你沒事吧?”


    江九幺沒有接話,而是扯起他此刻穿得無比正規的襯衫,去他的睡覺時間。


    “你不是說沒穿衣服嗎?”


    “……”


    麵對阿道夫的沉默,江九幺知道自己沒有猜錯,她剛才意外截獲了阿道夫向上遞交的文件,那是他這幾年關於核裂變所做的全部研究概論。


    也就是說,在她進門之前,他正準備用這些東西去跟黨衛軍談項目更換人選的事。


    沒錯,阿道夫要替她去參加鈾計劃小組。


    “你是覺得這是在過家家還是別的什麽?你以為他們有多能容忍我們隨便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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