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程胸膛起伏,相宜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產生了欲要殺人的念頭,可他到底想殺的人是誰?相宜麽?


    “你休要胡說八道!肖家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肖程道。


    而這時,趕過來的周氏嚇得臉色煞白,她好不容易下好得一盤棋,似乎讓相宜一下就攪和了去。


    “來人,把這賤人給我拿下!”周氏喝道,再讓肖程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話,那她豈不是一切都白費了。


    相宜看到如今的周氏這副光景,她笑道:“呦!是夫人呢!什麽風把你也吹來了?還是你心裏有鬼,所以怕我了?”


    肖程回頭看了一眼周氏,見她眸色惶恐,已有崩潰之態,他不由得疑心了起來。


    相宜朝著肖程走近了一步,身子與他擦肩時,道:“小心有人還會害二爺的子嗣!”她一言畢,竟朝著周氏撲了上去,上前就廝打了起來。


    肖家的下人忙上前拉扯,但肖府畢竟是官宦人家,相宜今日算是以卵擊石。


    她是五歲那邊被肖家買回來的賤.婢,這世道對她們這種人而言從來都是不公平得。相宜生的美,這才得已被肖二爺看中,可還是擺脫不了苦風淒雨的命運。


    她相宜這輩子早就該死了,回頭所望,隻有不堪入目的過往。熬到了今日無非是在等一個契機。


    她知道今日的事一發生,肖家人肯定會弄死她,絕對不會讓她再活在這世上。


    可,她怎能再由肖家人害一次呢!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肖家大門前,讓這裏麵的貴人們一直記住她,讓他們每次經過府門時,都會想起她香宜究竟是怎麽死的!


    肖家不是最注重門楣麽?


    那她今日便血染肖家的門楣!


    從今晚後,肖家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將記住她是如何死的!


    在被人拉開之後,相宜滿意的看著周氏臉上的抓痕,笑道:“我相宜這輩子問心無愧,明知鬥不過你們,今日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肖家大門外!這樣,你們就得一直記著我!記著我是怎麽死的!且看看你們是否還能安睡!”


    言罷,相宜朝著廊柱上撞了上去,當場倒地,額頭血流不止而亡。


    周氏嚇的六神無主,她萬沒想到相宜就連命也不想要了!她這一死,豈不是在用命捍衛她方才所說的話?!即便沒有證據,也會有人信幾分!


    除了周氏之外,肖程亦是臉色白發,他早就聽聞相宜死了,今日卻又在他麵前死一次,死之前還說了那樣一番話,怎麽好像自己這一陣子的所見所感都是假象?什麽賢妻相伴也是假的?


    初夏的風溫熱,血腥味很快就飄散開來,一直躲在儀門處的肖寧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待她奔過來看個究竟時,她仿佛看到相宜在衝著她笑。


    好像一切終於塵埃落地了。


    周氏惶恐的看著肖程,期期艾艾的喊了一聲,“二爺。”


    肖程從震驚中回神,他沒有理睬周氏,當即吩咐道:“來愣著幹什麽!把屍首處理幹淨了!”


    這時,相宜帶過來的人開始行動了,為首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漢子眸色發紅,強硬道:“住手!誰也不準碰姑娘的屍首,姑娘今日做了必死之心,她說過,她死後要送去揚州老家安葬。”


    漢子情緒激動,又道:“肖二爺,您好生想想,若無冤屈,姑娘怎會自盡!”


    周氏聞言,更是慌張不已,肖二爺看著相宜的屍首被人好生抬走,又看著廊柱上留下的血漬,他一陣障目,半晌才在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都散了吧,散了吧!”


    他腳步無力的走入府門,從頭至尾再也沒有看周氏一眼。


    *


    傍晚時分,天際打了一聲悶雷,肖寧將相宜的死怪在了自己頭上,她走回儀門,之後就是一陣窒息。


    如果不是她跑去找相宜,相宜會不會還活著?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肖寧看著府上的下人將廊柱上的血漬拭的一幹二淨,還噴灑了花露,就像好像幾刻之前剛剛逝去的那條命真的不足掛齒,如若螻蟻。


    肖寧內心一陣抽搐,她一路小跑離開了儀門,又轉向角門跑了出來,守門的小廝剛到輪班的時候,肖寧曾給過他幾次好處,他便沒有在意,心道:這新來的姑娘怎就喜歡往外跑?果然是通州小地方養出來的,到底是不成體統了。


    幾陣雷聲轟鳴,天際就下起了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


    回頭便是肖府,可肖寧不想回去,那裏太令她窒息,可她又能去哪裏?無助與彷徨之中還夾著一層內疚。


    相宜死了,就這麽死了!


    雨勢愈發大了起來,迷糊了肖寧眼前的視線,待胸口的窒息稍感好轉,她便轉頭往回走。她終究還是不敢任性。


    腳下很滑,沒走幾步,肖寧眼前一黑,之後什麽也看不見了。


    雨水濺在小姑娘臉上,那長長的睫毛上也沾染了上汙水,平日裏粉紅的臉蛋此刻卻白的嚇人,叫人平生憐惜。


    少年眉頭一皺,徹底撩開了車窗簾子跳了下來,隨從當即撐傘跟上,卻跟不上少年的步子。


    少年走了過去,低頭看著肖寧,聲線低迷道:“你怎就這麽能折騰?”


    他頎長的身段彎下腰,親自將肖寧抱了起來,也不顧她一身的泥水是否染上他素白的錦袍。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裏相宜的死呢,想給大家解釋一下。她其實活到今天也是心裏憋著一口氣。周氏是肖老太太的內侄女,在肖家根深蒂固,即便是肖二爺也不及她在肖老太太心目中的地位。相宜是個青樓女子了,她隻是鬧一場的話,根本無濟於事。以死明誌,一來是她早就沒有活的念頭,二來也是為了讓肖家和眾人明白,她這是拿著命證明自己所言無虛。


    第15章 究竟是誰


    初夏陣雨終歇。


    肖寧是在一陣頭暈中醒來的,她一睜開眼就看見垂掛在了銀鉤上的銅質鏤空雕刻蓮花的香球。


    她正躺在碧桂院的梨花木大床上。


    肖寧猛然間坐起,腦中記憶湧了上來,今日相宜上門鬧事,因著相宜的死,肖寧難辭其疚,一時衝動就跑出了肖府,可……後來的事,她便什麽也記不清了。


    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又是怎麽回來的?


    肖寧掀開薄衾,身上的盤領中衣也並非她自己今日所穿的那件,她看了一眼窗外,此時已經徹底天黑,她今日就算再怎麽衝動,也不至於得了失心瘋,怎可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


    除了衣裳換盡了之後,筆端還有一股似有若無的薄荷香,清冽好聞,但並不強烈,隻是隱約的一點氣味。


    “來人!”肖寧慌亂之下,喚了一聲。


    進屋的是春竹和夏雪,這二人是肖老太太指派到碧桂院的小丫鬟,肖寧並不信任,但眼下王氏和良哥兒身邊缺不得人伺候,她便沒有將碧書和碧墨叫過來。


    “姑娘,您這是怎麽了?” 春竹和夏雪比肖寧年長了幾歲,平日話不多,若沒有吩咐,她二人多半都是守在屋外的。


    肖寧防備至極,在搞不清狀況之前,今日這種事當真令她後怕,她問:“我是如何睡下的?你二人老實作答!”


    春竹和夏雪麵麵相覷,二人皆是一臉茫然之態,道:“姑娘,您一直在睡著,您讓奴婢們莫要進屋,奴婢們也知道您何時睡下的。”


    肖寧怔然失語,她不可能記不住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麽,又問:“我這身上的衣裳又是誰換下來的?”


    春竹和夏雪態度恭敬,道:“姑娘,您今個兒淋了雨,回來後自己換下來,還讓奴婢給您將繡鞋洗了,您都忘了?”


    肖寧:“………”她小臉煞白,這種事從未在她身上發生過,她怎會都忘了?


    春竹和夏雪是肖老太太的人,按理說如果自己做了不合規矩的事,這二人肯定會去肖老太太告狀才對!怎會幫著她隱瞞?難道她真的記錯了?!


    肖寧揉了揉眉心,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出了肖府之後的事,更想不起來她曾經回來過。


    碧書撩了簾子進來,見春竹和夏雪也在屋內,她也顧不得避諱,直言道:“姑娘,不好了,夫人和二爺又鬧了罅隙,您倒是快去勸勸。”


    肖寧很了解自己的母親,她不是不會爭,她是冷灰意冷,不想去爭那個男人的心。


    “怎麽回事?”肖寧問道。


    她那個好父親今晚不是應該去找周氏那裏興師問罪麽?怎的有閑情來碧桂院?


    碧書如實道:“二爺來用晚膳,還跟夫人說了幾句軟話,夫人臉色不慎好看,二爺不知怎得又不高興。這不,眼下又鬧和離了。”


    和離………


    肖寧不讚成和離,可這碩大的肖府,也未必適合留下來。相宜的死還曆曆在目,周家勢大,周氏又有肖老太太庇佑,就算肖程認清了她,肖家二房依舊是她做主!如此,母親不會有出頭的機會。


    肖寧如何能勸得住?


    肖程是二十四孝好兒子,從來就隻聽肖老太太的話,而母親………她自己想通了才算是真的看開了。至於和離也不是不可以,總好比過死在肖府強。


    沒有夫君維護,母親根本不是肖老太太和周氏的對手。


    “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肖寧起榻,兀自穿衣。除卻腦袋脹疼,身上沒有其他任何不適。


    此時,王氏和肖程正僵持著。


    肖程看著昔日心儀人,想了想又緩和了一句道:“周家大舅子此番在並州治水有功,皇上剛提拔他坐上了工部右侍郎的位子上,這可是三品大員!我這才剛回京,還需要多方打點才成。這幾天讓你受委屈了,不分青紅皂白就怨你沒養好良哥兒。芷婼……別氣了,跟我好好過日子,我不會虧待了你。”


    王氏聽了這一番話,她似乎沒有半分動容,問了一句:“二爺,您相信相宜的話了?”


    肖程無言以對。


    相宜以死明誌,他還能懷疑什麽?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動了周氏。


    “芷婼,你要理解我,我也不容易。”肖程繼續溫言細語。現在瞧見周氏,他也覺得膈應,相宜的死不可能不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


    王氏唇角一揚,道:“要是沒有今日這一出,二爺是不是打算將良哥兒帶走?”


    肖程徹底失語。


    沒錯,他的確是這個打算,周氏膝下無子,要是良哥兒過繼給周氏,周家也會對這個孩子格外照拂,他覺得很難對王氏解釋清楚,以為她一介商戶女,根本聽不懂他所言之事。


    王氏的態度生硬如常,臉上的笑也著實疏離,還不如不笑呢!


    肖程覺得顏麵無存,怎麽一向以他為天的王氏會突然變了?


    “我先走了,你早些歇下。”肖程起身,不冷不熱道。他本打算留夜,並且好好跟王氏說說話,但此刻卻無半點好心情。


    王氏沒有送他,且隨他去留。


    *


    肖程今晚哪裏也沒去,雨後的空氣夾著一股清晰的泥土氣息,肖程獨自一人慢步在長廊上,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經,心頭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剛行至書房,就見周氏端著一隻大漆托盤,在隨風搖晃的燈籠下等著他。


    肖程眉頭微蹙,這時再看周氏,他已經沒了最初時的感覺了,但他看重周家如日中升的勢力,又不得不對周氏好臉相待。


    但又無時不刻都響起相宜的話。


    是周氏害了相宜,還有他的骨肉?今日又妄想陷害王氏和良哥兒,她還………失了婦德?


    肖程不敢再想下去,肖老太太是周氏嫡親的姨母,老太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還能怎樣?


    “二爺。”周氏喚了一聲,眸色微潤,“妾身總算是等到您了,您千萬別聽那賤人渾說,她現在死無對證,妾身卻是有苦難言了。”


    周氏總能將一切責任推卸的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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