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繾綣情意先按下不提。


    兩日後,從宮中傳出消息,皇後娘娘此前失蹤的兩個親妹妹已經回到安陽,原來竟早被陛下送去東洋安置了。聖上禦筆一揮,封二人一個為榮安縣主,一個為樂安縣主,另賜了一處府邸歸二人居住。


    這二位與陛下無半點血緣卻獲封縣主,足見皇後榮寵之盛。不過說起來也在情理之中,那苗家為了天下大義白氏複國,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隻餘下孤女三人,陛下必然要一力承擔起看護之責。


    不過世人無需擔憂,陛下隻恩賜了這些虛榮,卻未提拔苗氏族人當官,可見並未昏了頭。


    隻苗小柔卻曉得,父親隻得三個女兒,沒有兒子繼承家業,自己那些堂叔伯父當初為了貪他們家絕戶財可沒少動心思,隻是顧著臉麵做得沒有那麽絕罷了。一個個的都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大不了混個土地主做做,目光短淺實在不堪重用。


    雙鳳如今是縣主了,可還賴在長春宮不走,苗小柔也不攆她們,樂得日日都與妹妹們處在一處。


    新封縣主的次日,就是挑選仙童的宮宴了。這次宮宴果如苗小柔所料,還真來了五百多個七歲以下的孩童,加上一起前來的大人,統共一千出頭。好在早已準備充分,否則還真接待不下。


    毛崇之去外頭看了一圈,回來向端坐在大慶殿中的帝後二人稟報道:“奴才去瞧過了,大多數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白白胖胖哪個不似仙童啊。貧苦人家的也趕著來了一些,卻不過都瘦不拉幾,衣著樸素,眼瞧著真是可憐,哪有半分仙童模樣。”


    苗小柔聽罷,看向白睢:“待宮宴結束,定要給這些孩子一些賞賜才好。天災罷了又是打仗,那些個小門小戶隻得都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苦了孩子啊。”


    白睢微笑:“皇後仁德,都聽皇後的。”


    苗小柔:“隻是這賞賜不必從公庫裏出了,從嬪妾那裏走賬吧,長春宮的吃穿用度省一省還是過得去的。”


    白睢稍有猶豫。


    聽罷了這話,坐在下首的賢妃便理解接過話頭,笑道:“娘娘切莫苦了自個兒,嬪妾瞧著若按前朝舊製來過日子,流芳宮的用度也多出來許多呢,嬪妾這裏也可削減一些。您前幾日不是還說過舊製太浪費了麽,不如趁此機會給它改了。”


    上頭幾號人物都這麽說,舒嬪自然無話可說,隻得附議。她心裏忍不住暗暗罵了皇後一句虛偽,真是會做戲給人看,便又恨上幾分。


    今日選仙童,她還能不知道原因麽。定是皇後聽到了外頭傳揚她不能生的消息,急著出了應對之策,想借著仙童來向世人展現自己的慈愛,叫人不好惡語相向,又正好順應了定都安陽以後需借吉兆籠絡民心的需求,可謂一石二鳥,正合陛下心意。


    不消多久,各家孩童便由大人領著開始一一進殿來給皇後請安。因皇後已將仙童模樣牢牢記在心中,隻消過目便能選出,倒也並不麻煩。


    過去七八十個孩子,無一個是仙童,落選男童賜了狼豪一隻,女童則賜簪花一朵,平民之家的孩子上前,則多賜一顆銀豆子。


    落選之子一一下去吃酒,不想參宴吃酒的這就可以出宮了。


    那王家二十多個孩子,皇後也皆過目了,竟無一個能留下。王婧如瞧在眼裏,恨在心裏——誰家的孩子是仙童,還不是全憑皇後說了算,皇後又這般厭惡自己,怎會去選王家的孩子。一開始她就知道是場徒勞,偏族裏還削尖了腦袋往前擠。


    直到周家的孩子上前,皇後那雙已經看人看疲累的眼睛才重新煥發光澤,對著陛下點了頭。接著毛總管便代陛下宣布,這周家的男童便是菩薩賜予的仙童,命其速速去到跟前。


    苗小柔將這孩子攬在跟前,見這四五六歲的孩子長得白淨可愛,眉心還應景地點了一顆紅痣,活脫脫就是個仙家童子,還真有幾分喜歡。


    她本就是極想要個孩子的,今日見了這麽多小娃娃心頭喜愛得很,隻盼著自己也早日生一個。自己和白睢的孩子,定然更可愛更激靈,像爹爹多一點最好。


    “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兒啊?”


    那孩子奶聲奶氣地答:“回皇後娘娘的話,我叫周子豐。”


    “知道自己多大了嗎?”


    “娘親說,子豐虛歲五歲啦。”這孩子並不怯生,一雙清澈無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皇後,頗有些投緣的模樣。


    那周家既然要爭這個,自然早教過孩子如何應答,不知內情的外人瞧見卻隻當皇後與這孩子真是有緣分。


    皇帝摸摸孩子的小腦瓜頂,一掃往日嚴肅,微微笑著頗為溫和:“嗯,這便是朕的幹兒子了?菩薩恩賜的果然可人討喜。”


    幹兒子!?眾人驚歎。果不出所料啊,能脫穎而出被選為仙童的,陛下必定有所恩賜,那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闔家跟著走鴻運。


    卻看那周家的主母,已是喜笑顏開,忙跪地謝恩。


    王婧如見這仙童竟出自周家,不免蹙了蹙眉——周家與她王家近日交好,那周家一副願追隨王家的架勢,如今一朝得了勢,不知是喜是憂,若是野心大的,哪裏會滿足於背靠她王家。


    正犯愁往後該如何收服周家,卻又聽毛崇之喚了一個女童上前,接著殿內便傳來隱隱約約的歎息聲,歎女童也定了,自家沒戲。


    女娃娃也定了下來,那之後的一百多個孩子便不必再上前麵聖,直接賜了狼豪與簪花,放下去吃酒了。


    王婧如回神過來,問妙兒道:“方才的女童是誰家的?”


    妙兒麵色發僵:“是、是蔣家的。”


    “哪個蔣家?”


    “和咱們總是不對付的那個蔣家。”


    那一瞬間王婧如醍醐灌頂,突然想明白了皇後大費周章選仙童究竟意欲何為,這可不是什麽一石二鳥,明明還多射了一隻鳥下來——她王家。


    隻是不知這是皇後有意為之,還是陛下為之。她幾乎可以篤定,這根本就是皇後在對付她,明明陛下對她還是有情的,昨兒還賞了許多珍寶來著,又當真斥了賢妃幾句,那賢妃已不再來找她的麻煩。


    可看看皇後為了將她打壓下去,都幹了什麽好事兒,今日選出來的仙童,一個周家的,一個蔣家的,目的就是要把周家和王家的關係砍斷,再把周家和蔣家綁在一起。


    且皇後言語中不斷提到“一對兒”這樣的字眼,言下之意已經想要定了這兩個孩子的娃娃親。周蔣兩家一旦結親,實力不容小覷!


    皇後,你欺人太甚!


    王婧如咬碎銀牙,真想當眾戳穿好叫陛下看清楚他寵了個什麽樣的女人,心思之毒辣,前所未有。


    可她不能,她隻是個小小的舒嬪。


    那好,咱們就過過招,看看是你先砍了我的臂膀,還是我先卸了你的胳膊——賢妃,皇後的好忠狗,到了陰曹地府要怪就怪你跟錯了主子!


    作者有話要說:  賢妃:“關老娘什麽事兒!”


    第83章


    既然是菩薩賜給皇後的仙童, 自然是要養在皇後膝下的,那蔣家絕無二話,心甘情願將女娃送到皇後身邊,可到了周家這兒卻頗有些難處。


    周家主母解釋道,這男童是她大伯的獨子,年過五十了才有的,一朝送進宮來隻怕這膝下淒涼。不過若是皇後娘娘喜歡,她必會隔三差五便帶孩子過來,在宮中小住一段時日也使得, 還望陛下娘娘開恩,體諒則個。


    既是晚來獨子,豈好霸占在身邊, 皇後雖有些遺憾,但也爽快允了, 且一道免了蔣家女童入宮。隻約定好,每月初一十五兩個孩子便需入宮住上三日陪伴左右。


    既然認了幹兒子幹女兒, 封賞怎麽會缺了,而後陛下一高興,便封了周家男童周子豐江都郡王,蔣家女童蔣媛泰安郡主,不僅如此竟又賜了府邸。


    毛都沒長齊的兩個娃娃, 一個成了新朝頭一個郡王,一個成了頭一個郡主,且還都是異姓, 如此一來這般傳奇故事還不長了翅膀飛出去。


    今日的宮宴,兩位仙童與帝後同席,更可謂是盛寵之至,叫其他世家無不眼紅。往日最受歡迎的王家主母,今日竟受盡了冷遇,僅有那三三兩兩的願意與她搭話。是呀,蔣家明著跟王家有矛盾,今日蔣家大喜,腦子拎不清的才去給蔣家添堵。


    宮宴結束後,突然多了幹兒子幹女兒的苗小柔在禦輦上問白睢:“嘶……你說周家怎會如此分不清輕重,竟寧願忤逆聖意也不願送孩子入宮。”


    世人都知,那是觀音大士送給皇後的仙童,已算不得原父母的骨血,識相點的就該主動把孩子送到皇後身邊,沒道理還要挽留。不過一個孩子罷了,又不是送去跳火坑,隻要對家族好,有何舍不得的。


    白睢嗬嗬一笑,早已洞穿一切:“這還不簡單,一旦養在你膝下,孩子不就跟本家疏遠了。他們那如意算盤,可比你敲得響。往後這些年孩子每月入宮,因年紀尚小少不得有大人陪伴,入宮來與你這中宮說事豈不方便。”


    苗小柔恍然大悟:“他們這算盤……我還真是佩服。而且,這幫人精摸準了我的脾氣,曉得我不會與他們相爭,也不會怪罪。”


    白睢見得多了,早已無所謂:“索性就由著他們把,說不定反過來能從他們嘴裏聽得些有用的消息。”說到此處停了停,“說起來,再過一兩月咱們也都二十有二了,膝下無子,認對兒幹兒子幹女兒也算是打發時間。”


    苗小柔下意識地便去摸自己的肚子,心想,才不,什麽幹兒子幹女兒的,她要自己生,便發自內心地感慨了一句:“咱倆什麽時候才有孩子啊?”


    白睢隻當她在問尋找白氏族人的事,一時頭疼腦脹,隻得敷衍答道:“快了。”


    如今倒是有幾個能夠自證自己祖上與他同宗的,有傳家寶為證,太|祖賜下的東西的確是有記載的。隻是這幾人性情頭腦皆屬下成,甚至有些愚笨,隻怕生不出聰明的兒子。於是隻得先賜了田宅將之安置,待以後他們有了男嬰,若是能自出生起便由他親自教養,或許還能成才。


    急不得急不得……


    二人一道回了長春宮,剛一進門雙鳳就撲上來膩在大姐身邊,倒把白睢擠到一邊去了。今日宮中人來人往,苗小柔怕她們惹事,便將這倆丫頭拘在長春宮不許出門,這會子應該憋壞了吧。


    “姐,我們可想死你了,一天都沒見著你。”兩個丫頭抱著她的胳膊又撒起嬌來,幾乎要掛到她身上。


    苗小柔回頭看看白睢,開起玩笑來:“要是把咱的幹兒子幹女兒帶回來,她倆個有了玩伴肯定就把我撇一邊了,陛下您看,是也不是?”


    雙鳳:“幹兒子?”


    白睢送兩個丫頭一個不屑的眼神。幹坐了一整天,有些乏了,慢悠悠道:“左不過就是閑得無聊,怎可能如嘴裏說的這般想你。”


    雙鳳跳腳:“姐夫,哪有你這般挑撥離間的!”


    白睢身為皇帝,又豈會跟兩個臭丫頭爭辯,懶得跟她倆鬥嘴,兀自走開了,隻輕飄飄丟下一句:“遲早把你倆嫁出去。”


    雙鳳頓時哭喪了臉,回頭來找姐:“……姐,我們不想嫁。”


    苗小柔看著白睢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無奈歎氣:“都是大姑娘了,換別人孩子都能下地跑了。初入宮時念在你倆可憐,他對你們多有包容,不去計較規矩,如今幾日過去了你們兩個也該收斂了。白睢畢竟是皇帝,生殺予奪全在他一念之間,他給我們體麵,相對的你們也得識趣些,在人前千萬千萬要敬重天子,別不識好歹。”


    金鳳:“哦,知道了。”


    銀鳳低下頭:“不敢了。”


    小靜片刻,金鳳:“其實女先生的教導我們銘記於心,深知為君王者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帝王無愛,尤其是那逆鱗觸不得。”


    銀鳳:“……其實隻想想試試他對我們能有多包容,他越是包容我們就證明越愛護大姐你,我們隻是怕他當了皇帝就變了,怕他以後三宮六院辜負大姐你。嗯……幾天下來,反正,他過了我們這關,似乎不是那樣的人。”


    苗小柔聽了她倆的解釋,哭笑不得:“嘁,這都生米煮成熟飯了,還需你們試探?你們大姐又不是不辨黑白的傻子,自己選的夫君豈會選錯——過來,我有事要問你們。”


    兩個丫頭聽話地隨她去了屋裏,關起門來說悄悄話。


    苗小柔:“方才陛下說要把你們嫁出去,這也是我的意思。現在來跟我說說,還記掛著陳氏兄弟麽?”


    金鳳銀鳳:“……能不能不嫁。”


    “不能。”


    半個時辰後,苗小柔回到了她的屋子。白睢早已等候多時,捧著書本在看——從前他愛看兵書研究地圖,如今倒是改看治國之道了,聽說每日都會抽出半個時辰聽大儒們講治國的門道,求學之誠心昭昭然不慘半點假。


    這位心懷天下的帝王,和當初永州城的混賬小少年已然找不出什麽重合之處。苗小柔見他終日操勞,自是心疼的,為他斟了一杯熱茶:“看得這麽認真,可別忘了喝水。”


    白睢放下書,露了笑:“這不是有你提醒麽。”


    苗小柔:“我要是不在呢?”


    白睢:“你怎麽會不在,這不時時在我心裏頭的麽。”


    苗小柔:“嘁!”


    看她這張臉看了二十年,不僅沒有膩,反而越看越喜歡,白睢摸摸她的下巴,像撓貓兒那樣輕輕地撓:“知道你喜歡喝酒,今日席間你卻滴酒未沾,為了維持皇後的儀態麽?喏,方才我便讓人送了一壇女兒紅過來,再弄些酒菜。”


    正說著,宮人便送來了飯菜。苗小柔推開他的手,才不會像這些慵懶的貓兒一樣把下巴抬起來享受呢。


    方才席間她的確沒吃飽,菜倒是可以吃幾口,酒就算了吧。聽聞飲酒對胎兒不好,她可不敢胡來。算算日子,葵水已晚了一兩天,不知是否……


    “我千杯不醉,喝它三壇都不必擔心有失儀態。不過是最近嗓子不大舒服,不想沾酒罷了。”說著,便為他斟了一杯酒,自個兒隻夾了一口菜吃。


    白睢不疑有他,可惜道:“那這女兒紅開得忒不值得,我一個人喝著也沒勁。”於是便叫人撤了下去,改上兩碗白飯。


    “對了,賢妃回去就病了,方才派人來報,說是太醫診斷需臥床幾日。”他刨了幾口飯,“我便替你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苗小柔正喝湯,聞言險些嗆了:“病了?”


    “嗯。”


    她蹙了眉頭。


    賢妃如今是馬前卒,流芳宮主位,與舒嬪這號危險人物同處一宮,她的安危是苗小柔必須操心的。


    兩人都停下咀嚼,相視一望,心中各有計較。默了小一會兒,此事按下不提,白睢轉又問道:“方才和那兩個討債丫頭都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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