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王坐在羅漢床上,喝口茶,眉頭皺起,稍後想到什麽,這才舒展開看向崔氏。


    “十一娘住的院子,收拾出來了嗎?”韶王說著,見一旁的十一娘乖巧的喝茶,側過頭去問,“王府沒那麽大的規矩,這正房是你母妃住的地方,除了初一十五,不必日日來晨昏定省。”


    他話音落,崔氏哼了一聲。


    趙幼苓微微一怔,回神笑道:“原來如此,十一娘知道了。”她又問,“不知十一娘住在哪裏?”


    韶王看向崔氏。崔氏聽見,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甄氏在一旁見狀掩唇一笑:“王妃昨日還病著,沒有王妃操持,咱們姐妹三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還都等著王爺的意思呢。”


    趙幼苓笑看了一眼甄氏,韶王的臉色已經又沉了下來。就連趙臻,也是滿臉不悅。


    崔嬤嬤見狀,正要解釋,外頭忽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女子輕柔的嗓音:“十一娘住在可園如何?”


    說話的女子踩著輕盈的腳步走進正房,身後跟著的一串侍女端著手中糕點魚貫而入,依次將盤子放到了桌上。


    女子穿著藕粉色織錦,鵝蛋臉長眉毛,唇間帶著淺笑:“這是女兒剛做的點心,父王嚐嚐。”說完了,她笑盈盈看向趙幼苓,“這邊是十一娘吧。女兒還記得嬗姬,十一娘像嬗姬,是個美人兒。我是二娘元棠,你的阿姊。”


    趙元棠眼睛一掃,挽過顧氏,望著韶王笑:“父王,母妃身體不適,我與嫂子就鬥膽讓人收拾出了可園,你看,十一娘住哪兒如何?”


    韶王一下子笑了:“可園不錯。那地方清靜,又離你的園子進,倒是能讓你多幫著照看照看。”


    趙幼苓不在意住哪兒。但見韶王的反應,想必那可園的確是個還不錯的地方。


    她往崔氏臉上看。崔氏顯然對趙元棠和顧氏越過自己,給她收拾了園子十分不滿。


    “我先前已經看中了可園,等十七郎大一些,就讓奶娘帶著他過去住那兒。那地方,怎麽能給別人!”


    崔氏有些急躁,顧不上韶王難看的臉色,騰地站了起來。


    “王妃若是不願,我住別處也行。”趙幼苓開口道。


    “不用。”趙臻照直說,“韶王府的規矩,兒郎七歲後,就不得再住後宅,而是住到前院去。先不說十七郎不過足月,就算已經能走能說,這後宅的園子也輪不到他一個小郎君住。”


    韶王才說王府的規矩不大,趙臻就來了句王府的規矩。


    趙幼苓看著崔氏,後者想再說,被崔嬤嬤趕忙攔住。


    第57章


    韶王府到底由韶王做主, 饒是崔氏再不甘心, 也隻能退下不語。趙幼苓住可園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安置她的事情, 也交給了趙臻的妻子顧氏。


    可園在後宅的東麵, 隔著趙元棠的琳琅院,才能走到韶王府的花園。但可園因地處稍顯偏僻的關係,反倒清靜得自成一片天地。便是如今在冬日,可園裏仍能見著一些開著花的草木。


    “你且在這裏住下, 要是有什麽缺的,差下人來木蘭院找我就是。”顧氏引趙幼苓進屋,摸摸她的臉,“我和二娘給你準備了些胭脂水粉,也不知你用不用得慣汴都的東西。要是不喜歡, 我再給你換。”


    門外擺了一院子的箱籠, 見顧氏麵不改色地指點婆子聽她帶來的小丫鬟的吩咐收拾箱籠, 趙幼苓微微頷首:“謝謝嫂子和阿姐。”


    趙幼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顧氏。


    顧氏的容貌並不出挑,但十分耐看, 尤其一雙眼亮晶晶的, 好看的很。她今日穿的也是件並不會讓人覺得鋒芒太過的衫子,言談舉止皆是輕柔柔的,叫人容易生出好感來。


    顧氏,顯然是個好相處的人。


    趙幼苓並不願和韶王府的所有人,都像跟崔氏那樣結怨。顧氏的好意,她全盤接受, 自然也願意釋放自己的好意。


    “今日的事王妃日後若是怨嫂子,不妨告知於我。”趙幼苓笑道,“阿姐也是。王爺畢竟是男子,後宅的事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王妃是韶王府的主母,若有什麽事為難嫂子和阿姐,不妨告訴十一娘。”


    她突然這麽說,便見顧氏和趙元棠臉上神色頗有些意外。


    趙幼苓不願解釋太多,隻許了承諾,便借口還需收拾箱籠,請了兩人離開。


    房間是趙元棠偷偷吩咐人收拾的。床帳內熏了香,香得整間房都香噴噴的,不難聞,隻聞多了讓人忍不住打了幾個哈欠。


    趙幼苓靠著床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昏黃。門外,從胥府帶來的仆婦已經和可園的婆子收拾好了所有箱籠。


    “娘子醒了。”在一旁守著的小丫鬟見狀,走到床邊,扶她起身。


    小丫鬟還是胥府的那個,顧氏另外給她安排了幾個,趙幼苓暫時不打算讓太多人近身,隻點了自己用慣了的這個留在身邊伺候。


    “茯苓,什麽時候了?”趙幼苓問。


    “申時了。”


    趙幼苓微微頷首。


    茯苓笑嘻嘻道:“娘子,你快看這屋裏。”她指著屋裏的擺設道,“這些俱是娘子先前在府裏用慣了的東西,主子爺偷偷叫人另外裝了幾口箱子送過來了。”


    順著茯苓手指的方向,趙幼苓果真見著了已經在胥府的東跨院裏看得眼熟了的東西。


    房間裏大變模樣,那些原本顧氏和趙元棠讓人擺放的,略顯素雅的器物都被挪走收了起來,這會兒擺在外頭的,都是胥府送來的物件。


    泥金描畫繪了花鳥山水的圍屏擺在門口,內室和外間中央掛起了繡著鳥雀紋的垂簾,底下綴著蝴蝶模樣的墜子,風一吹,還能打著擺兒轉悠起來。


    邊上擺了個博古架,上頭新換的都是胥九辭之前一股腦塞給她的玉器瓷器。前朝的、今朝的,甚至還有從海外進貢隨後天子賞賜下來的寶石。


    一俱都是她在胥府時,房間裏擺的那些。


    東跨院的仆婦還是適應了好久,才能在打掃時不再提心吊膽生怕砸了什麽。


    趙幼苓心裏咋舌,更多的是對胥九辭的哭笑不得。


    茯苓又指了指外頭:“娘子,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聽茯苓這麽說,趙幼苓倒是真覺得有些餓了。


    她這一睡,睡了大半天,沒餓醒還真是因為一早陪著胥九辭和謝先生吃了不少東西。


    她看了看天色,見外頭風吃得凜冽,越發想吃點東西。


    茯苓也餓了,見趙幼苓點頭,忙歡天喜地往外頭跑。


    不多會兒,她端著托盤走進來:“娘子,先用碗熱奶。廚房說,王爺吩咐了,夜裏要給娘子接風洗塵,所以這會兒廚房還忙著呢,過會兒就可以用膳了。”


    她說完,往外頭瞥一眼,又湊到趙幼苓耳邊低聲道:“娘子,婢子在廚房見著上回在錦繡坊那個大娘了。就王妃身邊那個。”


    茯苓人看著小,可做事上手快,熟了之後便十分機靈,但不冒進。


    趙幼苓看她一眼,茯苓立即笑道:“婢子就是隨便聽了一耳朵。那大娘夫家姓高,算是王妃身邊比較得力的一個。就是囂張慣了,時不時接著王妃的名頭,去廚房裏討要東西,廚房裏的人都不大願意搭理她。”


    “王妃不管?”趙幼苓問。


    “王妃不管。”茯苓答道,“聽說從前也有人到王妃麵前告狀,可王妃非但沒懲戒她,反而維護她。廚房惱得不行,直接將這事告到了王爺跟前,這才好一些。”


    “那這次怎麽會碰見她?”趙幼苓想到那個囂張蠢鈍的婦人,不由笑了。


    崔氏身邊,唯有那位崔嬤嬤,看著是個明白人。可一個明白人,抵不過數個自以為是的糊塗蛋,崔氏又不是個聽得了勸的,這才落得主母不像主母的境況。


    “是王妃後來又說不舒服,王爺就吩咐廚房,夜裏的接風宴不必準備王妃喜歡的菜色,給王妃多熬點粥,備點素菜送過去。”茯苓沒忍住笑,咯咯咯樂了起來。


    她笑得開心,趙幼苓見她笑得沒了眼睛的樣子,撲哧一笑被逗樂了。


    茯苓害臊地捂住臉,好一會兒才紅著臉繼續道:“然後……然後婢子過去的時候,正好那大娘氣衝衝的過來理論,說廚房克扣王妃。廚房的大爺就說王妃都病了,吃不得葷腥,定是她又想借著王妃的名頭填自己的肚子,揮著劈柴的斧頭就把人趕出去了。”


    雖然沒能見到,可茯苓手舞足蹈比劃了一番,竟叫趙幼苓仿佛看到了當時的場景。主仆兩人躲在屋子裏,指著這事笑了很久。


    等到趙元棠親自過來接她去用晚膳,趙幼苓這才止了笑,大大方方地和人一道往前頭去了。


    這一晚的接風宴倒是吃得滿意,興許如此,叫了一天的“王爺”“世子”,臨了趙幼苓終於改了口。


    她到底還是回了韶王府。


    她不怨趙臻,但對韶王,終究還是會保留著自己的警醒。


    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在下一次遇到麻煩的時候,會不會再次選擇丟下妻兒。這一次,趙幼苓可能就沒那麽好的運氣,還能躲過一劫,在掖庭遇見義父了。


    大雪,昆特勤部族。


    風雪打著卷兒在氈包之間呼嘯,蓋住從大帳內傳出的尖叫和呻.吟。


    糾纏起伏的身體在沉悶的低吼聲中,釋放所有緊繃。體格健碩的男人,撐起胳膊,翻身下榻,抬手抓過淩亂的長發,隨手在腦後紮了下。


    “特勤?”


    榻上的女人翻了個身,露出年輕稚嫩的臉龐,上頭還帶著意猶未盡的媚意。


    叱利昆扭頭。


    女人還很年輕,有兩分相似的臉上,看不到任何一點相仿的神情。他突然有些興致缺缺,揮開撫上胳膊的手:“滾出去。”


    女人吃了一驚,裹著身上的毛毯,連滾帶爬地跪在地上:“特勤,是九娘伺候的不好嗎?”


    叱利昆嫌惡地皺起眉頭,喊來外麵的護衛,將人毫不憐惜地拖了出去。


    畢竟是特勤的女人,部族裏沒人敢太粗魯地對待她,隻將人拖回氈包,就又回來了。


    “呼延騅在何處?”叱利昆問。


    “據密保說,人還在坍塌的礦洞處。”


    “還在礦洞。”叱利昆嗤笑,“人隻怕死地不能再死了,還想救什麽人。”


    他穿上裘衣,掀開了氈簾。


    外麵,風雪大作,長發被卷起。叱利昆看著外頭已經牽來的馬匹,翻身上馬:“走吧,趁他還在犯傻,將其剿殺。”


    礦洞外,挖掘仍在進行。


    “阿兄,已經好幾天了,恐怕沒有活的了。”阿泰爾滿頭是汗,身上、臉上全都汙泥。


    “能救一個是一個。”呼延騅擦汗,指揮著手下人將剛找到的一具屍體,抬到了一旁。


    戎迂的幾處礦洞,用的人除了奴隸,還有不少是戎迂自己的百姓。叱利昆可以視人命如草芥,呼延騅做不到。


    “再挖兩天,兩天後……封洞。”呼延騅道,抬起的手臂上,被尖銳的石塊劃開了幾道口子,血淋淋的。


    從礦洞坍塌到現在,一開始還能陸續地抬出一些受傷的活人,到最後,就更多的是殘肢斷臂,或者是不成人樣的屍體。


    這還沒有挖到最底下,底下……應該埋了更多的人。


    阿泰爾抹了把臉,知道呼延騅的脾氣,沒辦法,隻能跟著幫忙。


    “幸好雲雀兒現在不在戎迂,不然還不被你這副模樣嚇著了。髒兮兮的臭男人。”


    他開了個玩笑,偷偷去瞥呼延騅的臉,見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介意開趙幼苓的玩笑,反而沉著臉,阿泰爾歎了口氣,玩笑的話再說不出口了。


    夜色沉沉,大風吹得篝火火舌飛揚。


    又一具屍體被抬出,迎接它的,不光是留守在礦洞外幫忙的戎迂人,還有從遠處傳來,風馳電掣的馬蹄聲。


    呼延騅剛剛從礦洞出來,渾身是土。有人朝他大喊:“殿下!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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