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棠三朝回門後不久,竇鳴啟程,前往燕地。趙幼苓以送嫁的身份隨行。隻叫人意外的是,她在隨行的隊伍中,見到了小謝先生。


    往燕地去的路途不是那麽太平。因前幾年的戰事,沿途時常有些落草為寇的百姓會突然出現,為了一口飯食,一些銀錢,打劫過往商隊或是行人。小謝先生就是在一次遇險時受了傷,這才叫趙幼苓見到了人。


    隨行的大夫在往他手臂上抹藥,一邊摸,一邊嫌棄他一個大老爺們還疼得叫出聲來。


    大夫有些惱了,挖了一塊藥膏,重重摁在小謝先生的手臂上,結果人這時候卻突然沒了聲音,隻是悶哼。


    “喲,怎麽不叫喚了?”大夫問,抬眼瞥見隨行的榮安郡主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邊上,忙要行禮。


    趙幼苓擺擺手,讓大夫先忙著,自個兒站在一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小謝先生。


    似乎是礙著她在邊上,小謝先生眉心緊皺,悶哼了幾聲,終於被抹好了藥。


    “先生為什麽會在這?”大夫離開,趙幼苓開門見山問道。


    小謝先生皺眉不語。


    趙幼苓絲毫不介意地等著,反倒是小謝先生的夫人有些為難地催了催。


    “汴都有謝……有謝老先生在,我留在那又有何用。”小謝先生眼神微微一黯,一把年紀的人了,看起來似有些委屈。


    趙幼苓呆了呆,想到因為劉拂那樣的活例子在,致使那些得聞謝先生大名,不斷求見,想要拜師的人,她多少有些理解了小謝先生的委屈。


    聽說……青山書院都有學子打算出來向謝老先生求學來著。


    小謝先生眼皮垂著。


    他人到中年,盛名已久,雖不是那種沽名釣譽之徒,可見著那些曾慕名而來的學子為了能向謝柳求學,紛紛打算離開青山書院,他便覺得汴都大約是待不下去了。


    更何況,如今的謝家還不時有人想讓他勸謝柳歸家……他煩悶地很,聽聞燕地的瑞王向天子上書,求幾位教書育人的先生,他索性辭了青山書院的院長身份,帶著妻兒,包袱款款,入了冠軍侯的隊伍。


    “先生其實不必如此。”趙幼苓想了想,“謝老先生雖說不出山,可未嚐不願意指點學子。先生若是聘他每七日到書院講學一日,興許謝老先生會願意的。”


    前有在戎迂部族教孩子漢字漢話,後又允許高賀兄弟倆登門求學,謝先生顯然還是願意教書育人的。


    小謝先生垂眸不語。


    趙幼苓既然已經問來了想問的事,便沒再久留,轉身回了馬車。她與趙元棠同坐一車,車簾垂著,馬車外竇鳴的座騎正百無聊賴地低頭啃著車輪邊上的草,顯然竇鳴也在車裏。


    趙幼苓索性在外頭待了會兒,捏捏馬耳朵,又揉揉馬嘴,惹得被人牽著跟在隊伍裏的大黑馬又氣又惱,馬蹄子連刨了幾下地,呼哧呼哧地噴著響鼻。


    她樂得不行,簾子掀開,竇鳴走了出來:“說完話了?”


    “說完了。看樣子的的確確隻是跟著去燕地當先生的。姐夫在懷疑什麽?”趙幼苓問。


    竇鳴看著她:“東宮有人混在那些人裏。是去當先生,還是想去燕地做什麽,現在都不好說,隻能人人都有嫌疑。”


    太子的動作最近有些大了。又是向天子推薦道士,又是獻上了位什麽九天玄女,甚至還從南邊帶了一群年輕貌美的小娘子,打著各種名義,用著各種方法,往不少大臣家送去。


    胥九辭也得了一個,隻是叫他轉手用了個什麽罪名,打得半死,送到了太子妃跟前。


    “瑞王是個可信的,隻是這次去燕地,人多眼雜,你還是多陪陪你二姐。礦上的事,你不許插手。”知道妻子十分疼愛這個妹妹,竇鳴皺眉叮囑道。


    趙幼苓點了點頭:“姐夫放心。”


    她說完上車,竇鳴也沒再停留,下令整隊,立即啟程。


    第98章


    燕地整一個麵積並不小, 下轄一府多縣。瑞王的王府在東渠府, 若非一行人到達時已近黃昏, 竇鳴合該帶著妻子先去拜會瑞王及東渠知府。


    跑在最前頭的兩個親衛已經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棧, 訂好了房間。這一路風塵仆仆, 不說竇鳴等人,即便是底下風餐露宿從軍多年的兒郎們也都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趙幼苓簡單洗漱後,趁著天色還早,便穿著男裝, 帶上茯苓,出了客棧。


    有過之前從戎迂到汴都的經驗,再從汴都到東渠,趙幼苓絲毫不覺得吃不消。


    這一路,小謝先生上吐下瀉了好幾回, 這才顛簸地到了地方。趙元棠也臉色難看, 不時頭疼腦熱, 吃了幾副藥這才轉好。更別說其他跟著來的隨行,都是不怎麽遠行的人, 一時間適應不了。


    趙幼苓不覺得難受, 隻是與呼延騅那邊的聯係,再最後一次放飛海東青之後,就再沒接上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離了汴都,找不到人的關係。


    想著燕地的飲食趙元棠一時間不一定吃得慣,趙幼苓出了客棧, 便往集市去。


    她方才問過掌櫃,這東渠的集市,從早到晚都有人挑著擔在那兒買賣東西。若是運氣好,也能見著賣新鮮蔬菜的。


    隻是到底趕巧不如趕早,去晚了說不定最後一個賣菜的也要走了。


    東渠此地,地勢得天獨厚,四季如春,鮮少會遇上什麽災害。因著氣候的原因,處處都能看到花木,長得極其旺盛,叫人目不暇接。


    一路聞著各色花香走到集市,就見集市內,槐柳成蔭,更有榕樹傍著河道,生得粗壯高達,盤根錯節。樹底下,果真還有不少商販蹲坐在那裏,喝著茶,吃著街頭賣的涼粉,等著生意上門。


    見有陌生人,路邊一小販叫住趙幼苓道:“小郎是打哪兒來的,可要買點什麽東西?”


    這東渠也就這麽些人,雖是個府,隻是到底不如汴都人口眾多,因此城中都有哪些人這些小販最是清楚不過。


    趙幼苓一眼掃過去,正找不到賣菜的,索性問道:“我打南邊來,才到此地落腳,想買些新鮮的菜回去。小哥能說說,哪裏還能賣到菜麽?”


    小販聞聲,伸手指了指遠處一棵大槐樹底下:“這個時辰正經賣菜的,都差不多收攤回去了,隻剩那一家可以過去瞧瞧。”


    他說完,見趙幼苓果真邁腿要走,忙又喊住她:“你過去買無事,可說話恭敬一些。”


    趙幼苓挑眉。


    小販壓低聲音道:“那是瑞王。”


    趙幼苓愣了愣。


    視線所及,那棵大槐樹下有個蹲坐在那兒的青年,正是先前曾在同天宴上見過一麵的瑞王趙藩。隻見這人摸摸這根萵苣,捏捏那把菇子,也不叫喊,就這麽待著,一副願者上鉤的樣子,等著人上門做這隻值幾文錢的買賣。


    都說瑞王性格有些古怪,乖僻。她從前不覺得,隻當這位小王叔不太愛說話,可真說話的時候,看著也不像是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隻是……堂堂親王,蹲在集市裏賣菜……說出去,怕是沒人信吧。


    趙幼苓看著瑞王的攤位上果真有生意上門,忙吸了口氣,走了過去。


    生意倒是簡單,一把萵苣被買走。瑞王點了點手心裏的幾文錢,作勢要收進袋子裏,一抬眼,正好撞上了趙幼苓的目光。


    “榮安?”瑞王想了一瞬,認出她來。


    趙幼苓福了福身:“小王叔。”


    東渠的集市,除了過年,或是大災,鮮少還有閉市的時候。即便這會兒已經是黃昏,夕陽西斜,仍舊有不少人在其間往來。


    瑞王穿了一身青灰衣衫,看著毫不起眼,但仔細瞧那上頭的暗紋,卻盤著蛟,飛著鸞,富貴極了。


    趙幼苓隻在他攤前站了一會兒的功夫,便又來了幾波生意,似乎都是老主顧,也知曉瑞王的身份,一邊喊著“王爺”,一邊挑挑揀揀順帶討價還價。


    瑞王也像是已經在這集市裏賣過許多回的樣子,一番你來我往,又把菜便宜的一文錢,才叫人買走。


    趙幼苓見他動作熟練地收拾被翻亂了的菜,有些傻愣愣地問道:“小王叔經常過來賣菜,是……是月俸不夠用嗎?”


    瑞王抓銅板的手頓了頓,站起身來,拿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沒發燒,怎麽就糊塗了。”他往地下看了一眼,“還有一些,等王叔都賣完了,帶你回府見見你嬸嬸。”


    菜剩的不多了,看著倒是還都新鮮。趙幼苓忙蹲下.身,抓著一把水靈靈的菜就問:“小王叔,這些我都包圓了,要多少?”


    瑞王神色溫和疏淡,也跟著蹲下:“你買這麽多做什麽?汴都待不住,來東渠開館子?”


    趙幼苓噎了下,哭笑不得道:“小王叔沒見到宮裏來的信使麽?二姐嫁給了冠軍侯,侯爺被調至燕地,我是陪著二姐過來的。”


    趙元棠嫁給竇鳴的事,瑞王自然知道。他那不著調的王兄連請帖都早早送到了瑞王府,他人去不成,禮卻是隨到了。


    隻是沒想到,新婚夫婦攜手到了燕地也罷,一個未嫁的小娘子,怎麽也跟了過來。


    趙幼苓又指了指剩下的菜,瑞王往邊上看了一眼,立即有幾個小販模樣的人恭敬地走了過來,抱拳問安。


    “都收起來送回王府。”瑞王指了指地上,又對另一人道,“去郡主說的客棧,請新都郡主與郡馬至瑞王府一聚。”


    他說完,對趙幼苓道:“走吧,去王府給你們接風洗塵。”


    趙幼苓原本隻打算買了新鮮的蔬菜,就拎回客棧,讓隨行的廚子給做一桌汴都菜。如今,卻隻能跟著連車駕都不用,背著手慢吞吞往王府方向走的瑞王,從集市走出。


    路上盡是匆匆趕路的商販和歸心似箭的百姓,可見了瑞王,卻還是一個個都停下腳步,親切地喊一聲“瑞王爺”,再匆忙趕路。


    都說瑞王性子乖僻,可一個乖僻的人,怎麽會得到封地百姓的厚待。


    他大抵,隻是單純不喜朝堂上的風起雲湧,明爭暗鬥,可對底下的百姓,仍舊懷著一片仁心。


    這一路,瑞王沒說多少話,趙幼苓倒也不覺得沉悶,隻當是在陌生的城中散了一個步,不慌不忙地跟著就到了瑞王府。


    瑞王帶著趙幼苓進了府,迎麵便撞見農戶打扮的幾個小老漢走了出來。


    瑞王身邊跟著的小太監上前一問才知,幾個小老漢是從周邊村子過來的,專程來通報消息。隻是瑞王方才不在府上,王妃雖留人,可小老漢們不好意思待在裏頭,就想先出來等等。


    一見瑞王回來了,幾個小老漢立即圍了上來。


    “王爺,青都上遊那個水壩瞧著不太好了。”


    戎迂部族。


    暴雨傾盆數日,各部的人都躲在了自己的氈包裏,不敢往外邁出一步。每年草原上,總會有人死於雷火,戎迂人信奉自然神,認為雷火是懲罰。死去的人一定是做了錯事,才會遭到神的責罰。


    呼延騅站在氈包門口,望著雨幕中不時閃爍的電光,擰起了眉頭。


    “現在怎麽辦?”阿泰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父汗病了,自從你手裏的權被卸後,幾個礦洞接連出了問題,就連給雲雀兒的信都……現在怎麽辦,等叱利昆對我們動手嗎?”


    “想辦法離開。”呼延騅道,模糊地看著氈包外有冒雨狂奔的族人,“叱利昆一心要與吐渾聯手做這個草原上的霸主,可他似乎忘了,吐渾左賢王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人。”


    當說完這句話,空中突然一個炸雷,一時間震得地麵都在顫抖。


    阿泰爾慌忙間扶住了身邊的妻子,見趙嫿臉色發白,忙摟住她,看向猛地望向遠處的呼延騅。


    “怎麽了?”阿泰爾喊道。


    緊接著,遠處幾個氈包,響起了尖叫。


    “是王帳。”呼延騅回頭,“王帳被雷火劈中了。”


    暴雨中,灰蒙蒙的天上一道閃雷似乎是突然出現,從天際直下,直直的,劈在了王帳頂上。


    轟的一聲,雷火炸開,隻聽得噗噗兩聲,從王帳的頂上猛地躥起了一團火苗。就著雨,火苗並沒有被澆滅,反而在天上接二連三的滾雷炸響聲中,頃刻間變作大火,大火騰騰而起,仿佛周圍的暴雨不過隻是一場幻景,緊接著就燒著了整個王帳。


    火勢很快從上而下,氈簾帶著大火,被風掛起,火星在雨下飛揚,竟依稀帶出一絲火樹銀花的味道。


    仿佛是為了讓火變得更大。暴雨很快就停歇了下來,雷聲卻依舊滾滾,不時還有閃雷從天上劃過,落在王帳前的地上。


    王帳已經燒了一大半,雨水絲毫沒有影響到火勢。還是發現動靜,前來救火的人不斷撲火,這才趁著氈簾被燒毀的功夫,衝進王帳救人。


    “父汗呢?”阿泰爾抓過一個在大可汗跟前伺候的女奴,大喊,“人呢?”


    女奴早已經嚇得腿軟,渾身濕漉漉,惶惶不安地回過神:“在裏……還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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